如果能留在二附醫院實習,這近一年的時間,我很想讓自己靜下心來,錘鍊自己的醫學技能,擴充自己的醫學視野。
說實在的,經營平臺和書屋並沒有分散我多少精力,反而是我經歷的那些是是非非花了我太多時間。
我已經有很長一段時間沒有靜下來研究醫學知識了。熊妍菲如果能在地下感知,對我肯定一肚子怨言了。當然我並沒有忘記我和熊妍菲曾經的夢想,雖然攻克白血病近乎是妄想。
不過我也知道,想留在二附醫院實習,是根本沒有可能了。不說這兩件事對我的影響,單單我對艾貞子的態度,艾院長也不會把這個機會留給我。
艾院長一度對我還是有期許的,無論是醫學上還是我和她女兒的交往上。
我讓艾貞子如此尷尬,我對艾貞子如此絕情,他做父親的焉有不知的道理?
那麼,他艾院長怎麼還會把這個機會留給我?要知道,有多少非省城的大學生做夢都想留在二附醫院實習。
但讓我震驚的恰恰就是這件事情,艾院長告訴我,我已經被學院確定留在二附醫院實習。
“不過你要知道,是貞子的再三請求,”艾院長說,“我是真搞不懂,你已經把貞子傷得體無完膚了,她卻還一再地向我要求把你留在二附醫院實習。”
“我很抱歉。”我說。我心裡說不出有多震撼。
“抱歉有什麼用?抱歉能挽回你和貞子之間的感情嗎?抱歉能撫平你給貞子造成的傷害嗎?感情是不可以強求的,愛就是愛,不愛就是不愛。”艾院長說。
“謝謝院長的理解。”
“我是真不明白了,貞子哪一點配不上你?這些年來,你是唯一一個讓貞子心動的人,哪知道你卻根本不在意。哎——”艾院長沉沉地嘆氣,“這種事情也是我們做父親的一點忙都幫不上的。有多少人做夢都想和貞子建立這種關係,不想你……”
“貞子是個好女孩。”我說,“我對不起她,我也配不上她。”
“貞子當然是好女孩,可是在你眼裡卻並不是最好的。”艾院長說。
“我有我特殊的原因,貞子她知道的。”我說。
“哪有什麼特殊原因?全都是藉口,”艾院長端起杯子喝了口茶,“可是,就算不是藉口,那也是沒辦法的事。愛是一點都不能強求的。不過,鄭啓航,”
“什麼事,艾院長?”我問道。
“這次的實習你一定要好好把握。在二附醫院實習與你去縣城實習,那可是天壤之別。你能不能成爲一個優秀的外科醫生,這近一年的時光非常重要。”
“謝謝艾院長的教誨,我會好好努力的。”有一股暖意從我內心升騰。
“說心裡話,我一直看好你。你在醫學方面的理解力真的是超強的。”艾院長看着我。
“謝謝您,謝謝您的肯定。”我很感動。
“去吧。平臺和書屋我都會派人和你聯絡。不去經營這些也好,可以讓自己靜下心來鑽研醫學。”
“我正是這個意思。”
……
實習生活很快就開始了。
丁瑩沒有回黃柏市實習,她真的去了北方,但沒有人知道她去了哪個城市。我知道,丁瑩在刻意逃避我,她越刻意就說明她受到的傷害越深,她越刻意也說明她越在意我們之間的感情。上蒼這命定的安排也許她這輩子都無法接受。
儲火玉跟徐崢平去了徐崢平所在的縣市。離開的那一天我送他們到火車站。徐崢平已經想好了,他計劃在他那個縣市靠近他實習的醫院的地方,租一套房子,和儲火玉過兩人世界。
我看着他們進火車站。那一刻,不知爲何,在儲火玉頻頻向我揮手的時候,我的眼睛溼潤了。
曹水根回他那個縣市的醫院實習。在他回去的頭一個晚上我們倆一起去學院外的小炒店吃飯。我們邊喝酒邊聊天。我們談的最多的還是吳蓮子。
曹水根說他這輩子也許都不會忘記吳蓮子了。吳蓮子是他的痛,但是吳蓮子給了他很多美好的情愫,讓他體會到什麼是愛的感覺。也給了他很多憧憬和快樂。
徐崢平和曹水根一走,我們金氏家族便解散了。金大,金二,金三這些稱呼永遠便成了過去。只能在同學聚會,在刻意的一次相聚中,它們方纔短暫的復活。
實習生活大概過了兩週之後我去檢察院找老檢察官。我把老檢察官約到公園,然後將錄音播放給她聽。我播了短短的一段便摁下stop鍵。
老檢察官當時就懵了。她驚慌的看着我,試圖揣摩我的用意。
我說我沒有別的用意,我只是希望能把我花的冤枉錢拿回來。
“你就是這麼過河拆橋的嗎?你怎麼會這麼不地道?”老檢察官非常憤怒,壓抑着她的嗓音。
“我不是過河拆橋,我只是用我的智慧來對付你們這些百姓的蠹蟲。”我極爲淡定,用詞也極爲刻薄,“我再說一遍,我只想拿回我的本分。”
“什麼本分?你那些錢我可都用來打點了的。”老檢察官左看右看。
“看來張主任是一點都不配合了,那就對不起了。”我指了指錄音帶,“我會把它送到該送的地方去。”
“我這不話還沒說完嗎?我還還不行嗎?”這種天氣老檢察官的額頭還直冒汗。
“我私下推算了一下,我給你的所有錢當中,大概有三萬八是多花了的,你就還個整數三萬好了。那八千算是你的辛苦費。”我伸出三個手指頭。
“什麼?你不會以爲這三萬八全都入了我的口袋吧?”老檢察官的眼睛在冒火。
“我是個很不喜歡討價還價的人。況且,有多少入了你的腰包,你比誰都清楚。”我直直地看着老檢察官。
“沒有商量的餘地了?”老檢察官平緩了語氣。
我搖了搖頭。“你就當做一回慈善事業吧,以此安慰你已經被銅臭燻黑了的心。”
“你——”老檢察官的臉氣得變成了豬肝臉。
第二天我就要回了三萬塊錢。老檢察官心痛的樣子我看了直想笑。
她的心情我能理解,進了腰包的錢又吐出來那是非常痛苦的事情。
拿到錢之後我去找艾院長,我把三萬塊錢捐給學院,讓學院以丁瑩的名義建一個助學基金會。
“爲什麼叫丁瑩助學基金會,應該叫起航助學基金會纔對呀。”艾院長說。
“因爲錢是丁瑩的,不是我的。”
“那應該丁瑩來找我呀。”艾院長越發不理解了。
“怎麼跟您說呢?”我說,“打個比方吧,因爲某件事情丁瑩被迫花了三萬塊錢,可又不好追回來,也不希望追回來。”
“結果你瞞着丁瑩把這筆錢追回來了,你又不好還給丁瑩,便想着以她的名義建一個助學基金會。”艾院長即刻明白了我話裡的意思。
“院長果真聰慧。確實如此。”
“我是順着你的語境往下推理的,”艾院長非常開心,“但是換做任何一個人都會把這三萬塊錢入了自己的私囊,而你卻想到了建助學基金會,並且以她的名義。我才知道貞子爲什麼會喜歡你了。”
“您過獎了,我並沒有這麼高尚。”我苦笑。
一個能當院長的人洞察力就是這麼強。我的用意完完全全被他揣摩透了。
時光荏苒,近一年的實習生活很快就結束了。艾院長有讓我留校的意思,他說他貞子也是這個想法,但是我拒絕了,我讓艾院長給陽江縣人民醫院的院長打了個電話,推薦我去陽江人民醫院工作。
艾院長又一次無法理解我的行爲。換做誰都無法理解。人往高處走,水往低處流,自古以來如此,偏偏有人要打破這常規。
還是那句話,有人削尖了腦袋都想擠進二附醫院,能留在二附醫院的卻要去偏遠落後的縣醫院,這種違背常規的事情誰能理解?
我不可能告訴院長我去陽江縣的真實目的,卻又不想讓艾院長太爲我可惜,便將熊妍菲說過的一句話搬出來:醫生是病人的救世主。我要做陽江縣人民的救世主,因爲那裡是我的出生地。
因爲這句話,我在艾院長心目中的形象更高大了。後來很長一段時間我都爲此——爲自己欺騙了艾院長的感情而慚愧。
但我沒想到的是,好不容易過了艾院長這一關,回家還要過父親這一關。父親對我執意去陽江說不出有多憤怒。
這一次父親因爲憤怒散發的能量以及咆哮的程度都超過了以往任何一次。無論是我離家出走那一次,被華安四中開除那一次,還是我執意去讀鐵路中學那一次,還是不主動與吳淑芳搞好關係害他無法晉升爲華安二中副校長那一次,都遠不及這一次。
其實,有關分配去向的問題,在年前我和父親就爭論過一番。父親一定要我留在華安地區醫院,但我死活不答應。
然而父親不死心,他動用一切關係疏通了華安地區醫院的關係,就差我去報到了。這時,他得知我已經確定去陽江醫院,焉能不憤怒?
憤怒異常的結果是,父親當場暈倒了。
父親暈倒是因爲心臟病爆發。父親的心臟之前就有隱隱的不適,我工作去向這件事成了發作的誘因。
父親在醫院裡住了一個星期的院。頭幾天我不能進他病房一步,因爲,他只要看見我就喘不過氣來,心臟脈搏檢測儀就會發出警告聲。
所以一直是母親在醫院裡照顧。
但就是這樣,也改變不了我的決定。
母親也跟我哭訴,希望我看在父親心臟病的份上留在華安,然而,我就像着了魔一般,去意已決。
母親沉沉地嘆氣。
好在父親一個星期之後就出院了。
但我想不通的是,父親爲什麼那麼堅決地反對我去陽江工作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