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
有風,風吹樹梢,嘩嘩作響。
風吹樹梢的聲響傳入邱家莊,傳入邱家莊議事的大堂,傳入坐在堂首的“鐵筆判官”邱寒天的耳中卻變成時斷時續,若有若無的嘲笑。
“呵呵……呵呵……”明明是風經樹梢發出的聲響,聽在邱寒天的耳中偏偏化作嘲笑聲聲。
每一陣寒風吹過,邱寒天的臉色就愈加陰沉。
或許不是寒風,而是因爲女兒的解釋。
邱蘭還在解釋,完全沒有發現父親臉上慈愛的神色已然不見,取而代之的竟是陰冷可懼的容顏。
“嘭……”的一聲,邱寒天手中的茶碗爆裂開去,茶水濺了滿身。
邱蘭收聲,終於看清父親冰冷可怖的臉,怯怯的道:“爹?”
邱寒天面帶冷笑,“嘭”的一聲將茶碗的碎片拍在茶桌上,恨恨的道:“你說我給他們送去燒雞、燒酒、還封了一百兩銀子?那你應該再等等,我會把你三娘也送過去,陪他美美的睡上一覺。”
“爹!”立於堂下的邱蘭嬌叱一聲,跺了跺腳,道:“不管你說什麼,我就是不信,我不相信陸槐會跟她扯上什麼關係!”
邱寒天嘆道:“爹也不願意相信。但連他的五位兄弟都可以站出來證明,是他從‘翠香樓’帶走了三娘。而在爹的外宅,是爹親眼看見他光着身子從你三孃的牀上爬了出來,躍窗而逃。他的五位結義兄弟會陷害他?爹會陷害他?”
邱蘭思慮良久,道:“三娘呢?我要她當着我的面把這件事情講清楚。”
邱寒天壓制着心頭的怒火,緩緩呼出一口氣,道:“三娘中了迷藥,還未醒來。等她醒來,會有弟子把她帶過來。”
邱蘭眉頭一挑,道:“中了迷藥?”
“靠迷藥爬上女人的牀!”邱寒天的眼中射出兇光,道:“別說正派弟子,就是邪派中人對這種下三濫的手法也深感爲恥!”
邱蘭默默搖頭,道:“既然是邪派中人都不恥的卑劣行徑,我更不信陸槐會做出這樣的事情。”
“你可以不相信爹的眼睛!”邱寒天嘆了一口氣,道:“爹被江湖上的朋友恭稱爲‘鐵筆判官’,自然不會輕易冤枉一個人。三娘和陸槐可以在這裡當面對質,你可以旁聽!”
“莊主……”隨着一聲驚呼,堂門被撞開,兩名護院扶着一個負傷的弟子闖了進來。
邱寒天似乎已經察覺出什麼,緊握拳頭,緩緩站起身,道:“三娘那裡出了什麼事?”他在外宅留有四個弟子,兩個丫鬟。一爲保護,二爲照顧。只等三娘醒來,便會將其接回莊中。而今三娘與丫鬟並未同返,四位弟子也僅回一人,且身負重傷。可想外宅定然發生了變故。
負傷的弟子斷斷續續的答道:“那個……迷倒三孃的人……返了回來,他武功很高……我們不是他的對手,三娘被他滅了口!”
邱寒天的眼睛驟然收縮,冷聲道:“既然是滅口,你怎麼還能活着逃回來?”
負傷的弟子流下了屈辱的淚水,道:“弟子害怕,中了他一劍……躺在地上裝死,他走的匆忙,沒有發現!”
邱寒天道:“你確定是迷倒三孃的那個人?不會認錯?”
“弟子絕不會認錯!”負傷的弟子肯定的道:“就是他化成灰,弟子也能認出來!”
邱寒天點了點頭,道:“擡下去養傷!”手臂一揮,負傷的弟子被兩位護院擡下。
邱蘭看來,道:“是他?”
邱寒天一步一步踱去,關閉堂門,返回邱蘭身前,道:“年輕人難免犯錯,所以爲父還給他留有了餘地,從未在外人面前提起他的名字。三娘也是剛剛贖了身,還未被爲父收爲妾室。爲父希望他知錯能改,不要因爲一個女人弄得身敗名裂。只要他肯坦然面對,不管他是酒後失德,還是色迷心竅,爲父已經打定主意,讓他把三娘收作妾室也就罷了!”“爹?”邱蘭面帶驚色,自是不敢相信邱寒天竟有如此想法。邱寒天擺擺手,嘆道:“我已經給他的五位兄弟傳去了話,就是希望他能主動前來說清此事,可他……”
“不對!”邱蘭心中一醒,道:“他剛剛還在城裡和老叫花子喝酒,又怎麼能跑去外宅殺人滅口?”
邱寒天雙目微睜,道:“你是說……有人在陷害他?”再又搖頭,“此事倒也好辦,派人去城中查一查,如果他始終與那些叫花子在一起,不曾離開,事情也就清楚了!”
“不!”邱蘭的臉上出奇的平靜,道:“不用派別人,我要親自去問一問老叫花子。”
“也好!”邱寒天猛的竄出,將剛剛閉合的房門拉開,道:“走!爲父陪你一同去!”
大年三十的夜晚,邱家莊沒有了鞭炮齊鳴的熱鬧,沒有了推杯置盞的歡愉。一隻只代表着喜慶的大紅燈籠正迎風嗚咽,似乎在向着莊內的衆人宣泄着心中的不平。
兩匹快馬,似離弦之箭一般射出了莊門。
西城腳下,破廟。
三十里路,邱蘭一直在揚鞭催馬。一聲悲鳴,坐下的駿馬經不住長途奔襲,突然撲倒,竟被累死在破廟前。
坐騎驟然斃命,邱蘭不防,飛身摔出。但見邱寒天飄身掠出,搶在邱蘭墜地之前蹬出腳掌,輕踏在她的小腿上,手指一勾她的肩膀,將她扶正。而後攜帶着她在地面上奔出三步,終於穩穩的止住身,在破廟前站定。
廟裡站着一個人,一個女人,竟是邱蘭的丫鬟——小秋。
破廟裡燃着三堆篝火,藉着火光,邱蘭看到了小秋的臉。
小秋的臉色蒼白,不帶一絲血色。失神的雙眼透露出極度的恐懼與震驚,直勾勾的看向廟內。
兩人兩騎的來到,駿馬斃命前的淒厲的嘶鳴,竟然沒能將失神的小秋喚醒。
邱蘭順着小秋的目光看去,赫然得見數十名乞丐皆已身亡,屍體橫七豎八的散落在破廟中。
老乞丐早已氣絕,但卻瞠大了雙目,一手拎着只雞腿,一手捏着酒壺,端坐神壇。臉上帶着一種說不出的詭異的表情。
他的眉心正中有一處劍傷,傷口下面流出一滴血,血滴凝固在鼻樑正中,使得這種詭異的表情之上再又增添了幾分恐怖的氣息。
邱寒天依次看過一衆乞丐屍體上的傷口,最後站定在老乞丐身前,嘆聲道:“劍穿眉心,血行一線。正是陸槐家傳的‘鑽心劍’!”
“不可能!”邱蘭瞋目狂呼,叫道:“不會是他,他絕對不會這樣做的!”
邱寒天道:“殺人滅口,不是他又會是誰?”
“小……小姐!”小秋顫聲呼喚。邱蘭猛的轉頭看去,卻見小秋的眼中流下兩行熱淚。“不!”邱蘭似乎猜到了她想要說些什麼,尖聲叫着,搖着頭,眼中同樣涌現淚光。
“小秋!”邱寒天的目光從老乞丐的屍體上移來,嚴聲發問:“你怎麼在這兒?”
小秋的臉上依舊帶着驚恐之色,喃喃道:“他們說……陸少俠對三娘……對三娘無禮。小秋不相信陸少俠會做出那樣的事情,所以跑來尋找他和老叫花子,希望他們可以親自到莊上走一趟,向老爺解釋清楚三孃的事。可……可……”她像是看到了一副恐怖的畫面,臉上的驚懼之色更甚。
邱寒天追問道:“你看到了什麼?”
小秋驚魂未定,渾身一顫,道:“我躲在暗處,看到老叫花子坐在哪兒喝酒吃肉,陸少俠不知從什麼地方跳了出來,就站在老叫花子的面前。老叫花子問了一句,‘臭小子?你不是走了嗎?’陸少俠突然拔出了劍,一劍便刺中了老叫花子的眉心。緊接着……他一劍一個,”她顫抖着手指,指向廟內衆乞丐的屍體,“把這些乞丐都給殺了!”
“小秋”邱蘭的淚水在臉頰上流淌着,失魂落魄的喃喃道:“這些都是你親眼看到的?”小秋陪伴着垂淚,默默的點頭。
邱寒天道:“陸槐什麼時候離開的?走的哪條路?”
邱蘭指着東去的小路,道:“他走了……差不多半個時辰!”
邱寒天雙眼一亮,道:“東昇客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