貸青裝腔作勢般疑問着,“伊可兒小姐,您不是說他們都是您的族人嗎?可您怎麼連看都不肯看他們一眼?嗯……這位大叔,您是不是說過,伊可兒小姐小的時候,您還抱過她?還有這位大媽……”“別說了……別說了……”伊可兒尖叫着,死死捂住了耳朵。
貸青嘆了一聲,“伊可兒小姐不想聽,也不想看。這說明我的禮物還是不夠貴重。來,再爲我們尊敬的伊可兒小姐獻上兩百顆人頭!”
“不要!”伊可兒瞬時睜開了眼睛。一顆顆血淋淋的人頭擺放在托盤裡,徑直映入她的眼簾。她只覺得眼前一黑,踉蹌了幾步,險些跌倒。急忙哀求道:“貸青首領,請您放過我的族人。有什麼罪責,伊可兒願意一人承擔。他們是無辜的,不要傷害他們。”
“我知道他們是無辜的。可只有我一個人知道還遠遠不夠。”貸青趁機逼迫道:“伊可兒小姐,您應該明白,只有您可以救他們。只要您答應嫁給俺答叔叔,一切的問題都解決了。”
伊可兒堅定的搖着頭,“不……我是赤狼的女人,除了他,任何人我都不會嫁。”
貸青一笑,看起來胸有成竹,淡淡的令道:“動手!”
兩百人頭落地,捧在了伊可兒面前。
伊可兒像是已經麻木,呆呆的看着族人們的腦袋,臉上沒有任何表情。
唐善知道,她的心已經痛死。
“還不夠?那我們再來四百!”貸青嘆着,向帳外瞥去一眼,再問:“伊可兒小姐,您怎麼說?”
伊可兒沒有回答。
“那就殺了!”貸青撥了撥手指。
四百人頭落地。
“你究竟要殺多少人?”伊可兒問。
“現在是八百!”貸青沒有回答,而是繼續發令。
八百……一千六……三千二……
當六千四百名牧民被捆綁着跪倒在帳外的時候,天空忽然傳來悶雷聲,冰冷的春雨轟然潑灑而下。
伊可兒像是看到了希望,尖叫起來,“貸青,長生天震怒了,你還要繼續嗎?”
貸青搖搖頭,疑問道:“是誰惹怒了長生天?我爲吉囊叔叔報仇,我想長生天一定不會發怒。可你只要一句話就能救下成千上萬的族人,但你偏偏不肯說。我想那纔是長生天動怒的真正原因!”
“我已經告訴過你,我不會嫁給俺答!”伊可兒再次重申,可聽起來卻像是在提醒自己。
“好!我聽到了您的答覆!”貸青點點頭,單手豎掌,斜向砍下,令道:“殺!”
“不……不……”伊可兒的眼神已經亂了。
卡斯看向唐善,唐善還在掙扎,眼睛瞪得血紅,可卻一聲不發。
青甲武將看來,請他示下,見他點點頭,隨即鬆開了唐善。
唐善飄出,墮落在伊可兒面前,貼在她耳邊,輕聲說道:“我不要你這樣痛苦……我知道,不管你如何堅持,終究你還是會答應他。既然這樣,你又何必爲難自己,一定要等到無法承受的時候?答應他吧,我已經明白了你的苦衷!”
伊可兒不可能聽到他的聲音,但卻像是與他心靈相通,忽然對貸青叫喊道:“叫他們住手,我答應嫁給俺答。”
“對不起,尊敬的伊可兒小姐,您剛剛已經作出了答覆!”貸青揮落手臂,跪在帳外的六千四百名牧民人頭落地。“現在是一萬兩千八百人?”他已經知道伊可兒的回答,但還是問道:“還是剛剛的問題,尊敬是伊可兒小姐,您願不願意嫁給俺答叔叔?”
伊可兒一臉正色,鄭重的點着頭,回道:“我願意!”
貸青“哈哈”一笑,“您看,事情就是這麼簡單,我們的問題解決了!”
酒宴很快佈置妥當,伊可兒既沒有端起酒杯,也沒有吃東西,只是怔怔的坐在那裡。
“我了您的族人們。”貸青舉杯相請。
伊可兒端起酒杯,一飲而盡。
唐善看得出,馬奶酒雖然甘甜,但對伊可兒來說卻苦澀得難以下嚥。這樣一杯苦酒,伊可兒把它飲下,本該落淚。可她沒有。唐善知道,她的眼中雖然沒有淚,但她的心裡卻在滴血。
接下來發生了什麼?唐善已經記不清。好像是請什麼人前去提親、商定聘禮、定下婚期……總之伊可兒一一應下。
返回神山之後,唐善依舊被卡斯關在房內。卡斯前來探視過一次,見他伸張着四肢,躺在冰冷的地面上,呆呆的看着房間的頂壁。卡斯離去以後,房間的門便不曾關閉過。可唐善只是躺在地上,動也不動。
他的確死了一回,直到一年後,他才重新復活。
初春,草木復甦,荒涼的大漠裡透着清新的氣息。
俺答的營地,伊可兒的氈房內傳來了嬰兒的啼哭聲。
唐善出現在伊可兒眼前的時候,伊可兒的身軀微微顫抖了一下。但她很快便恢復了平靜,微微一笑,側過身,請唐善看看她懷裡的嬰兒。
“她很漂亮,像你!”唐善也笑,猛地轉過了身去。
“你要走?”伊可兒的詢問裡充滿了苦澀。
唐善沒有迴應,只是點了點頭。
“幫我做件事好嗎?”伊可兒非常客氣的問。
“你說!”
“俺答正在爲朵顏三衛的事煩心,我想請你幫忙,幫助他收服朵顏三衛。”
“我馬上回去佈置!”唐善微微晃身,已經在伊可兒面前消失。
伊可兒的臉上掛着微笑,笑容裡夾雜着淚珠。她想要告訴唐善,俺答煩心的不是朵顏三衛,而是唐善麾下的五萬大軍。
古利特佔據了烏梁海,以青狼騎士爲將,率領五萬鐵騎,縱橫在烏梁海廣漠的草原上。只要是進入烏梁海,一律被視爲敵人。伊可兒曾經派出本族騎兵,也被古利特戰敗。
古利特堵住了俺答東進的大門,那纔是俺答所煩心的事。
唐善返回黑森林,古利特立即將相關情況加以說明。但他沒有提起伊可兒,也沒有告訴唐善,牧民們都已經離開了黑森林,跑去土默特部投奔了伊可兒。
誰都知道,關於伊可兒的一切消息,當着唐善都應該加以避諱。
少布稟報了狼人的近況,一年的時間,青狼會又增數百狼人。大漠裡的薩滿曾經想借着唐善被封壓在神山的機會,聯合起來消滅青狼會。幸虧有雅瑪從中調停,青狼會纔沒有同他們發生大規模的衝突。
布日古德屬下的青狼騎士業已變成了兩千多人,其中數百人分別擔任五萬大軍的百夫長、千夫長……
衆人一一向唐善奏事,就連羅新和楚憔也把獵捕幾頭百年妖狐的瑣事翻騰了出來,像是在向唐善表示忠心,又像是爲他解悶。
唐善什麼都沒有說,像是累了,撥手令衆人退下。
娜仁圖婭一直沒有說話,只顧與天狼嬉鬧。等到衆人離去,忽然變戲法似的摸出一個小包裹,遞給唐善,正色說道:“這是伊可兒小姐成親當日託人捎來的,說是要會主親自打開。”
唐善打開包裹,頓時愣住。
包裹裡是一件鮮紅的肚兜,那是他送給伊可兒的新婚禮物。
他的眼中有淚,怔怔的看去。許久,他把肚兜提了起來,遞給娜仁圖婭,面無表情的說道:“這是你們女人家的東西,送給你了!”
娜仁圖婭貼在身上比量了一下,像是十分喜愛,可卻搖着頭回絕,“我想,伊可兒小姐是想把它送給你的妻子。它不屬於我,所以我不能收。”她用手指捏着肚兜,再又遞還給唐善。
“你果然不是人!”唐善無奈的搖着頭,“我的心剛剛活過來,你幾乎又讓它痛死!”
娜仁圖婭打量着手中的肚兜,“這件東西一定是你送給她的,也只有你們漢人才有這樣的東西。可你想沒想過,如果她穿着這件肚兜站在俺答面前,你的心裡將會怎麼想?所以你應該收下它,因爲這對你來說,也意味着一段感情的結束!”
唐善把肚兜收去,“你不看着我再死一回,一定會很難受!”
娜仁圖婭一笑,“既然會主大人已經活過來了,恐怕再想死也難了!”她對天狼招招手,“讓會主靜一靜,我們出去走走。”帶上天狼,出了宮帳。
唐善仰身躺在獸皮上,不自覺的取出那件鮮紅似血的肚兜,捧在臉上,深深嗅着,像是想要尋找伊可兒遺留在其上的體香。
肚兜上什麼氣味也沒有,很顯然,它早已被伊可兒洗刷得乾乾淨淨。
唐善可以想象,伊可兒一邊流淚,一邊搓洗着它,像是要洗去所有的牽掛與念想。
忽然,一股微微發鹹的味道鑽入唐善的鼻孔。
或許這只是他的幻想,可他認定了那是伊可兒眼淚的味道。
一顆淚珠浮現,經由唐善的眼角涌出,滑落在地……
三日後,伊可兒的使者來到,詢問唐善何時出兵。
使者是位老人,沒有攜帶隨從,隻身前來。
一年以來,伊可兒派來了多批使者,可沒等他們道明來意便已人頭落地。
這次前來的使者之所以能夠活下來,一是因爲唐善返回,主掌大權;再就是他的身份特殊,沒有人膽敢傷害他。
來人是突斯突大叔,一年未見,他明顯蒼老了許多,就連走路都顯得有些吃力。
“很快!我很快就會出兵,替俺答首領收服朵顏三衛。”唐善先是進行了回覆,隨即攙扶着他坐了下來。
晚宴很豐盛,或許是突斯突大叔老糊塗了,也或許是喝多了酒,開始胡言亂語。
“你去攻打朵顏三衛……俺答首領正好收復烏梁海,重新佔領黑森林!”他趴在唐善耳邊嘀咕着。
“沒關係,就連伊可兒都已經變成了他的三夫人,我還有什麼捨不得的?!”唐善發出爽朗的笑聲,一口飲盡了杯中的馬奶酒。
“我的伊可兒小姐……我的赤狼……大叔是你們的媒人。看到你們現在這個樣子,大叔的心都碎了!”突斯突的確喝多了,捶胸頓足的嚷嚷起來。
唐善鑽出宮帳,徑自走開,像是要讓晚風帶走他的悲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