唐善在鐵蛋的拖拉下進了偏門,再又進入充斥着綠光的暗道。七拐八繞,經過三處門崗,守門的都是鐵蛋這般三尺高的小人兒,對於二人也不攔阻詢問,對鐵蛋也不見禮,只是看過一眼,壓低目光,算是打了招呼。
唐善不知被鐵蛋帶去何處,心裡覺得毛躁,正要詢問,突地眼前一亮,擡頭看去,前面便是一處寬敞的大殿。
這座大殿高三丈,闊達百丈,足以容納千人,但卻連一根立柱也沒有,不知靠什麼支撐起碩大的拱頂。
大殿的地面與四壁都是由潔白的玉石鋪就,只有拱頂上雕刻有五彩雲紋,似靜似動,亦幻亦真。
殿首並排擺着兩張一丈多寬的金色大椅,當中以一張碩大的玉石茶桌相隔。殿下左九右九,彼此相對,分別擺下十八排桌椅,椅子和茶桌與殿上一般無二,只是大小縮減了一半。殿中留有一條四丈寬的空地,正對着殿門。
進入殿內,不見燈火,可整座大殿卻通透明亮,而且不再是綠光,倒像是春日裡柔和的日光,被永遠的滯留在了這裡。
鐵蛋的小臉繃得緊緊的,行在殿下,於正中站定,對着殿上的兩張大椅深躬到底,朗聲道:“五德使鐵蛋,參見二位長使大人。”
殿首左邊的大椅上忽然涌現出駭人的威能,唐善定睛細看,一個鐵塔般的壯漢,披着件白色斗篷,帶着呼啦啦的勁風,已然坐在了椅子上。
壯漢高大健碩,膚色與鐵蛋差不多,都是黝黑之中泛着銅亮。只見他大刺刺的靠在椅背上,整理了一下斗篷,將一雙大手放落在膝上,甕聲甕氣的說道:“今日魏顛當值,鄺癡那老鬼不知跑什麼地方去了——有什麼事,說吧?”
熊海山對於新出世的武修非常重視,險些搶先將唐善提攜爲領主,使其“名正言順”的接掌大領主之位。義、禮、智、信四位領主尚且沒有得到消息,一旦他們獲悉了熊海山的意圖,唐善必將變成人人爭搶的稀罕物。
現如今,鐵蛋將唐善帶到了左長使魏顛面前,魏顛竟然是一副待理不理的模樣,看來還不知道此事的嚴重。
自從鐵蛋在諸多修士的圍攻下逃脫,返回黑暗武修的領地,右長使鄺癡特意將他留下,親自指令他接回唐善。鐵蛋遵照右長使的指令行事,可左長使卻不知情,這令他感到有些詫異。
“參見左長使。”鐵蛋愣了愣,再又打了一躬,道:“這是唐善,新出世的黑暗武修。該如何進行安置,還請長使示下。”
“老規矩,五常分支誰有空缺,讓他去補缺。”魏顛隨口回覆,起身欲走。
鐵蛋再又一愣,急忙說道:“左長使且慢。右長使曾有指令,命屬下帶唐善來五德大殿參見。屬下以爲……右長使有意收唐善爲五德特使。左長使不知此事嗎?”
“有這樣的事?”魏顛撩起斗篷的底襟,再又坐回,像是對鐵蛋又像是對自己喃喃道:“鄺癡那老鬼怎麼沒有同我打過招呼?”
五德使中,左長使爲尊,右長使爲輔。得知鄺癡沒有經過自己的同意,擅自決定招收屬下,顯然沒有把他放在眼裡。魏顛的臉拉得老長,氣道:“來人。”旁側的小門立即走出兩個脣紅齒白的男侍,行到殿中,垂首肅立,等候魏顛示下。魏顛的目光閃爍不定,思量一番,壓下怨氣,混若無事的道:“去……把鄺癡請到大殿來,就說他要的人到了。”他先要聽聽鄺癡的說辭,然後再決定該不該因爲唐善而同鄺癡翻臉。
少頃,鄺癡來到,一樣是個黝黑銅亮的傢伙,只是身軀較魏顛比略微單薄了些。他的身上也披了件白色的斗篷,呼啦啦上了殿,對着魏顛抱拳施禮,“左長使。”
魏顛“唔”了一聲,隔着茶桌掃了一眼鄺癡的座椅,淡淡的道:“坐吧。”
鄺癡落座,用手肘支撐着身軀,歪向魏顛,壓低聲音,問:“幾時抓到的這小子?”
一個“抓”字入耳,唐善心頭一驚。換做他日,早尋思起逃路來。可眼下身在黑暗武修的領地,誰知道哪一條路通閻羅地府,哪一條路通西天極樂,不說暗道、宮門的守衛,即便由着他逃,他也不曉得脫逃的路徑。一擡眼,唐善見到鄺癡的雙眸中透着冰冷的寒意,心中生懼,悄悄挪步,藏在了鐵蛋身後。
鐵蛋聞聲也是一驚,脫口道:“右長使,您不是要把唐善收在五德使中效力嗎?”
鄺癡冷哼一聲,斥道:“閉嘴,你惹下的禍事還沒了結,還在這裡胡言亂語。”他轉向魏顛,依舊壓着聲音道:“玄教大宗師派人傳話,說是這小子在修界裡闖了大禍,遲早要逃到我們這裡來避禍,只要我們把他交出去,就不會惹禍上身——江湖上的人,因爲一部‘御劍錄’,十數萬武者變成了修士。正派圍攻邪派,竟把鐵蛋也捲了進去。還是我好說歹說,率領正派修士的嶽追風、嶽乘風兄弟纔算脫了口,只要鐵蛋不再跑出去生事,他們便會既往不咎。”
魏顛眯縫着眼睛,問道:“所以你纔給鐵蛋安排了個差事,要他把唐善帶來?”
鄺癡嘆息一聲,說道:“下面的弟子不知深淺也就罷了,可咱們身上擔負着黑暗武修整族的安危,犯不得半點糊塗——我的意思是,不管唐善是什麼人,既然惹禍上身,我們就不能留他。把他送出去,還可以賺玄教一個人情……至於鐵蛋,我已經同岳家兄弟打過招呼,如果他再敢跑出去,我們黑暗武修就不再認他這個弟子。他的事自己承擔,累及不到我們。”
鐵蛋心裡咯噔一聲,如果自己被兩位長使驅逐,那便再也不能進入自家的領地避禍。真要是那樣,隨便被嶽追風手下的一隊弓箭手圍住,十輪八輪下來,自己終究難逃一死。
魏顛輕輕點頭,看向殿下,嚴聲道:“鐵蛋,你要切記,千年以來,我們黑暗武修從不介入修界紛爭。不管外面發生了什麼事,我們只管守住自己的領地,潛心修煉便是。”他看向唐善,臉色一沉,“黑暗武修的領地不是用來避禍的,你先去了結和玄教的恩怨,再來相投。”
唐善沒有想到,黑暗武修竟然如此不濟,僅憑玄教大宗師的名頭,就能逼着他們把自己交出去。
玄天魔女有多大道行,如果沒有寶印,如果唐善的修爲還在,他獨自一人就能應付。
唐善見識過熊海山和魏顛的修爲,或許他們無心展露,可舉手投足之間,他們所顯現的威能便足以證明自身的修爲,即便十幾二十個玄天魔女加在一起,恐怕也不是他們的對手。
他們爲什麼要懼怕玄教,懼怕岳家兄弟,唐善着實感到不解。
“二位長使?”一點紅光從唐善身旁掠過。唐善已然認出,那是熊海山手杖上的紅色寶石所散發出的光芒。
果然,身披褐色斗篷的熊海山在殿上顯現,凌空懸浮在巨大的玉石茶桌上,嘿嘿一笑,道:“本座前來打探打探,你們是不是打算收下唐善,讓他做你們的五德使?”
唐善眼前一亮,兩位長使膽小怕事,真要是把自己交給了玄天魔女,那麼自己只有死路一條。熊海山的頭上雖然有個“代”字,可畢竟是大領主,不管他作何打算,只要能把自己收在門下,自己也就有救了。想到這些,他的希望完全寄託在熊海山身上,瞪着眼睛看去,眨也不敢眨,生怕漏過了什麼。
“大領主!”魏顛和鄺癡斜着眼看向熊海山,拱了拱手,略微欠身,卻連屁股都沒有挪動,便算是見了禮。
熊海山滿是褶皺的老臉上擠出恭維的笑,說道:“如果二位長使不打算收下他,本座想向二位討個人情,把他安置在‘仁’字支裡。不知二位意下如何?”
魏顛對鄺癡使了個眼色,鄺癡會意,道:“既然代大領主開了尊口,別說本使沒打算把他收下,就算有這樣的打算,也要把他讓出來。”
“鄺右使!”魏顛裝模作樣的沉下臉,佯斥道:“你明明知道這小子得罪了玄教,玄教大宗師親自派人傳話,要我們把他交出去,化解干戈,怎麼還敢把他讓給代大領主?代大領主真要是收下了他,豈不是惹火燒身?萬一玄教修士向我發難,代大領主如何向衆弟子交代?”
熊海山雙眼發直,眨也不眨的看着魏顛,過了好久,才問:“真有這樣的事?”
“當然是真的!”魏顛的臉上毫無緣由的泛起驚恐之色,“如果我們因爲唐善捲入修界的殺戰中,誰能承擔起這樣的罪責?”
“本座承擔不了!”熊海山的臉瞬時變成了土灰色,凌空轉向,飄身便去。
“恭送代大領主……”魏顛和鄺癡拉長音,嬉笑着道。
“不送!”熊海山已然竄出殿門,不見了蹤跡。
“二位長使?”鐵蛋挺了挺身子,大聲道:“玄教有什麼了不起,隨便從我們黑暗武修的弟子裡面選出兩個,就能毀掉他的元神,滅了他的真身。”
“噓……”鄺癡嚇得渾身一抖,猛的從椅子上跳了起來,懸空飛渡,落在鐵蛋身前,俯身靠近,低聲道:“小點聲!”
“本座知道,‘和’字號鐵特使在萬殺堂呆得久了,多少沾染了些江湖匪氣。鄺長使放心,本座不會介意!”一個妖里妖氣的聲音從側門傳來。
唐善聞聲又是一驚,當即猜到了對方的身份——玄天魔女!
鄺癡順着來聲看去,低聲喃喃着,“大宗師?”
偏門被勁風吹開,玄天魔女穿着一襲拖地的五彩長裙,以半張猙獰的臉對着唐善,另外半張嬌笑的臉對向魏顛,道:“魏長使,聽說你們抓了唐善,本座現在就要把他帶走——鄺長使,你我先前的約定還作數吧?”
“作數!作數!”鄺癡點頭哈腰的奉承着,“人就在這兒,在下正想給大宗師押送過去,沒想到您卻親自來了!”
魏顛也站起身,快趕幾步,施禮相迎,賠着笑臉道:“此人雖然是個新出世的黑暗武修,可他並沒有加入黑暗武修一族。他同大宗師的過節與我們絕無相干,還望大宗師明鑑。”
“不必廢話!”玄天魔女不冷不熱的斥了一聲,“人我帶走,我們玄教記着你們黑暗武修的人情便是。”
“請,請,請……”魏顛的腰身弓成了大蝦,伸掌相請。
“哈哈哈!”唐善把那些想不明白、想不清楚的事放在一邊,僅看魏顛、鄺癡對玄天魔女卑躬屈膝的模樣,笑聲便以脫口而出。
“好笑嗎?有你笑的時候!”玄天魔女揮了下衣袖,一股強大的吸力拉動唐善,飛抵她的身前。她的手爪輕輕一抓,已然扣住了唐善的鎖骨,猶如拎小雞一般將唐善捏在手中。
鐵蛋欲動,卻見魏顛和鄺癡紛紛遞來嚴厲的目光,倒也不敢在兩位長使面前放肆,只能作罷。
玄天魔女“呵呵”一笑,傲聲道:“謝謝二位!”拖着毫無抵抗能力的唐善飄然離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