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老一代的地方實力派中,確確實實也有造福桑梓安定一方的志向、零零星星的政績,可是險惡的政治形勢、虎視眈眈的周邊敵對勢力迫使他們不得不拿出大部分甚至全部的收入發展軍事力量,驅使着當地民衆陷入無止境的爭鬥中,確實無力發展經濟、改善民生。
趙戴文的疑問其實是大部分地方實力派對以往親身經歷過的險惡生存環境的正常認識,站在本地區、本團體立場上自然不願意接受損害自己不一定有利於地方的政策,自身的生存永遠是第一位的,把大量的金錢用在發展民生上還要接受民衆的監督,何苦來哉!
即使民生髮展了軍隊只能是被削弱,地盤保不住建設成就全成了武力強大者的戰利品辛辛苦苦還有什麼意義?中原大戰時戰敗的山西就被張學良一番折騰、去年又被日本人一番洗劫,幾番心血都給他人做了嫁衣裳,現在不加緊擴軍備戰還有心思發展民生,想什麼呢?
陳海松能想象得到這些老軍閥對自己建議的鄙視和不理解,可他更希望這些過氣的英雄們能知道抗戰新階段國內政治形勢發生的新變化,山西舊的官僚階層、社會組織結構分崩離析、遠離政府統治中心是採取新的民主政治制度改變過去那種割據局面的最佳時機。
共產黨雖然已經在綏遠、張掖、皖南建立了民主政府。但都在偏遠地區、管轄範圍也小影響力不大。山西、陝西是國內矚目的中原大省。閻錫山、趙戴文、李虎臣這樣的辛亥元勳執政多年省內部屬衆多、門生遍地,在任時也多有建樹,勢力猶在、民望較高。
如果能搬動這些大神出面組建起按共產黨統一戰線規程行事的社會賢達廣泛參與的國民大會、參議會、省政府,無疑會極大地擁有合法性、地方權威性,提高社會關注度、影響力,既提高共產黨的民主形象也能讓地方民主政府逐步成爲國內主流的政治架構。
所以爭取這些實力派認清國內政治形勢、擺脫對國民黨專制統治的幻想、放下思想顧慮是順利推進各根據地民主政治的重大舉措,陝西已經在李虎臣、鄧寶珊、李鼎銘等人的參與下完成組建,山西雖有楊愛源、朱綬文、傅作義的加盟,比起閻錫山、趙戴文還是差一點。
他看閻錫山、馮玉祥、龍雲都專注地看着他,等他做出答覆。笑了笑說:“老先生所擔憂的矛盾在過去地方割據政治形勢下是必然的,地方爲了保住自己的既得利益就得拼命擴充武裝,有了武裝纔好擴大地盤獲得更多的賦稅,有了賦稅再擴大武裝。以至戰亂不休、開支巨大、惡性循環。閻長官、馮長官、龍長官、曾將軍都是親身經歷過的,在那種軍政不分、軍政一體、軍事優先的管理體制下確實無力發展地方經濟,不破壞地方經濟都算好的。
剛纔你們也聽出來了,我始終沒有提及軍隊,並不是我忘了而是在新政治體制下軍隊是國家的由國家養活,不需要各省自建軍隊,各省的唯一任務就是管理好自己的工商經濟、農業生產,增加地方收入,一部分用於司法、民政、教育、衛生等民生事業,另一部分按一定比例遞解到國庫。支持國家重大建設和對外戰爭,這種情況下還是水中月鏡中花嗎?
你們要問了,沒有軍隊保護,省內安定怎麼保障,國家依仗軍隊強徵賦稅、盤剝各省怎麼辦?我想這並不是個難事,周邊各省都採取這樣的措施,大家都沒有軍隊只發展民生就不會再有相互間的攻伐征戰,一般的省內治安由警察、保安隊負責就足夠了。
至於國家也要建立各省民衆代表組成的參議會、國民大會,政府準備施行的所有政令都必須經過民衆代表的審議多數票通過才准予執行,因此如果政府不作爲、亂作爲必定受到議員、代表們的質詢、詰問、否決。各省的利益通過完善的章程和民主產生的政府來保障。”
龍雲撇了撇嘴,搖了搖頭說:“海松的想法很好,頗有當年孫先生建國大綱確定的五權分立、民主建國的影子。可我們這些宦海沉浮幾十年的人知道這只是一種願望,你畢竟年輕經歷太少,你的民主政治削弱制約了統治集團的權威和直接利益。在當今中國強權至上、武力崇高的環境下很難實現,沒有了軍隊就失去了一切。文人文職終究是武夫的跟班。
百川兄、次隴兄即使回去無兵無權,誰來保證他們的人身安全、怎麼確保他們的身份地位、參政權利不會受到其他政治團體、武裝力量的指責、取締?更何況現在是抗戰時期,軍令政令要高度一致,資源礦產要統一使用,中央政府豈能容許地方自行其是、公然對抗?”
陳海松看了看頗爲贊同、表情落寞的周圍幾個人,盯着龍雲看見他消瘦的臉上因雲南內部軍閥混戰而殘疾的左眼,想起同樣在川滇混戰中失去右眼的劉伯承,心中不免一聲長嘆:武裝割據軍閥混戰葬送了多少仁人志士、損害了多少民衆、士卒的身心。
龍雲是彝族人,祖父曾是土司,他出生後家境漸落,四歲喪父,在舅家長大,粗通文墨、武藝高強、急公好義、喜歡打抱不平,帶着表弟盧漢在川滇各地闖蕩,懲惡除霸俠名遠播,被人稱爲‘昭通三劍客’,經商失敗後加入滇軍,入雲南講武堂學習是朱德的學弟、葉劍英的學長,快畢業時帶病上擂臺打敗前來挑戰的法國拳師,受到唐繼堯賞識步步高昇。
此後西南地區風起雲涌,川滇、滇黔、滇桂、滇軍內部各路諸侯打着革命的旗號相互攻伐,亂局甚於北方,憑着堅毅沉穩的性格、果敢頑強的作風贏得雲南各界的推崇,幾經周折掃除了其他軍頭,擔任省政府主席,戰亂不斷的雲南終獲統一歸於國民政府領導之下。
主政以來巧妙與蔣先生周旋,與廣西、山西一樣處於半獨立狀態,表面忠誠於國民政府卻不允許中央軍進駐,保持軍政絕對控制權,十餘年來致力於省內和平、經濟建設,成效顯著。力主抗戰出兵十萬參加各大會戰,動員數十萬民衆修建了具有戰略意義的滇緬公路。
對這樣有一定進步思想和領導能力的地方豪強陳海松還是很敬重的,他一直認爲中國除了少量的革命者、反革命者之外,大多數是處於兩者之間的各階層民衆,他們沒有明確的政治理想,試圖遠離主義之爭,有時也被形勢所迫被惡勢力裹挾參與對革命力量的打壓,可他們同樣愛國、同樣在尋找強盛國家、造福百姓的發展之路、同樣遭到專制統治的猜疑打壓,具有革命的傾向和動搖性,但中國社會的進步不能缺少這些積極力量的參與。
龍雲的擔憂和見解還是有一定道理的,大規模推動政治體制的變革不但會招來國民政府的激烈反壓,還有可能把這些充滿封建舊思想的中間力量嚇着逼到革命對立面上去。
他理解地點了點頭:“龍主席幾十年來歷經坎坷苦苦支撐滇境政局,對中國政治看得很透徹,看來也是深受其害、心有餘悸,海松能感受到你老心中的悽苦和無奈。
但是海松還是認爲中國社會不能一直停留在現在的水平上貧窮落後混亂下去,軍政分離、民主參政看似幼稚卻是擺脫亂局的唯一辦法。無論是歐美、日本還是蘇聯其軍隊不參與地方事務、不干涉行政法令,社會分工明確各負其責,這是中國政治未來發展的方向。
國內因爲歷史的原因革命並不徹底,法制不健全、中央沒權威,國家財力有限,無法杜絕地方擁有軍隊、軍隊把持地方,錯誤的觀念反倒成了習以爲常的生存之道,似乎沒有自己的軍隊就沒有自己的一切,有了軍隊就有了一切,看看今天中國軍隊的狼狽、地方的殘破就知道這個錯誤的觀念具有多麼大的危害,既損害了地方也損害了軍隊最終損害的是國家。
我也知道中國大部分軍人都是從那個時代走過來的,包括蔣先生、馮老總、閻長官、龍主席在內多多少少都受這些思想的影響,猛地放棄自己的既得利益卻又沒有令人放心的制度充分保障自己的地位和待遇的確讓人不敢嘗試,所以現在全面推行確實不太可能。
但我們不能因爲當局反對、戰事頻繁就放棄在局部地區進行這樣變革的嘗試,社會總是要進步的,過去的弊端大家感同身受並不認同,該變得還是要有勇氣變得!就算是爲了給當地百姓減輕負擔、讓家鄉經濟恢復和發展、給國家摸索新的管理形式也是值得做一做的。
目前淮河秦嶺以北基本被政府放棄,行署逃散、官員一空,上億民衆孤苦無依需要組織、數十萬軍隊孤懸敵後需要生存,社會組織、民衆管理、經濟恢復成爲迫切需要解決的問題。
如果繼續沿用過去的政策,還是回到過去鬆散、粗放、缺乏任期目標、缺乏有效監督的老路上去,百姓的生產生活難以恢復、地方經濟難有起色,民窮國貧還要延續下去。說實在的每一個有遠見有責任心的中國人都不可能安然面對、坐視不理、任其頹喪下去。
中國是中國人的中國,家鄉是咱自己的家鄉,看着她在天災人禍、外敵內奸的摧殘下益發虛弱、了無生機而囿於傳統、恐於專制不置一言、不舉一措那真是中國、家鄉的悲哀。”(未完待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