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0章

應懷真發呆,應蘭風也轉不過來,不知應懷真猜的究竟是對是錯。

兩父女一起看着小唐,小唐卻並不回答,見應懷真頭上那朵絹花有些歪了,便舉手給她整理妥當,兩邊兒的花對着比了比,見已是極好了,纔要笑一笑,忽地發現兩個人還都盯着自己呢。

小唐長指一頓,半晌才又說道:“總之叔叔記着跟你的約定……希望有朝一日……”欲言又止,緩緩地負了手。

應懷真見他彷彿心不在焉,疑心他方纔是不是弄亂了自己的頭髮,便舉起手來摸了一把,小唐忍笑起身,同應蘭風道別。

應蘭風見小唐不再說下去,也不便再追問。畢竟小唐此刻同他說的這些已經是額外的人情了,便也舉手作揖相別。

應懷真隨應蘭風走了幾步,心下想着小唐方纔的那沒頭沒尾含混不清的兩句話,越想越覺着不對,一邊走一邊回過頭來看小唐,卻見他站在門口,袖手正擡頭看天,面上全無喜色,神情竟顯出幾分孤冷空寂來。

應懷真張了張口,卻不知要說什麼,還未想明白,已被應蘭風抱着上了車,只得作罷。

果然,平靖夫人大壽後數日,應蘭風的調令很快便下了,從吏部調往工部,任工部員外郎,即刻出發前往南邊,統管江南六府的土木工程並地方水利等等事務。

這江南之地雖有一半兒是富庶的膏腴之地,但另也有一半乃是窮鄉僻壤,有的連泰州都比不上,而土木水利跟各地官吏一樣,也都良莠不齊,管治起來十分困難,若真要好生整治妥當,總也要三五年或更久。

偏應蘭風是外派的行官,並不是單單駐紮一個地方而已,加上朝廷想讓他專心政事,故而竟不許攜帶家人同行。

李賢淑起初聽說要外調,還不以爲然,畢竟他們在外慣了,要走就走罷了,不值什麼。

後來明白了只應蘭風一個去,頓時哭天搶地地鬧起來,應蘭風無法,只得百般安慰,他們兩個自成親以來便鶼鰈情深,不曾長久分開,如今乍然如此,怎一個悽悽慘慘了得,李賢淑一連數日都病懨懨地,只在東院內臥牀不起。

還好這數日府裡另也有一則新聞,惹得衆人議論紛紛,那便是應含煙要入宮的消息。

據說京內還有若干門第的妙齡女子入宮,也算是幾家歡喜幾家憂。

應懷真因總沒見着應含煙,卻也不知她現在如何,是不是甘心進宮,對郭建儀又是否真的放下了。

只因近來應蘭風忙着準備啓程的各項準備,李賢淑更是傷心之際,應懷真一會兒守着父親,一會兒守着母親,左右爲難。

其實平心而論,應懷真更是不捨得跟應蘭風分離的,但既然已經選了仕途,自然要一心一意地走下去,若只想着家□□女,早在泰州就去經商了,何苦來京?

而應懷真現在又不像是前世一樣嬌憨無知了,乃是個格外懂事善解人意的,她自忖,此刻若她也大哭大鬧起來,應蘭風心裡豈不是更加難過?只怕上任也是不能安心的。

於是應懷真反表現的十分沉穩,每日監督看看應蘭風要帶之物是否齊全,一邊安撫應蘭風,一邊安慰李賢淑,讓應蘭風大爲欣慰,然而見她如此懂事明白,卻更加捨不得這樣的好孩子,反暗地裡揪着心垂了好些淚。

這天應懷真在屋裡安慰李賢淑,道:“娘別太過傷懷,若是得了病,爹怎麼放心的下?”

李賢淑拭淚道:“我恨不得我病了也罷了,總之叫他不能去……如今一去三五七年,撇下咱們孃兒兩個,究竟是什麼意思?”

應懷真忙道:“娘別說這樣的話,爹這一去也是好的,小唐叔叔早知道這件事,還特意叮囑過爹好好行事,這一次爹出去歷練歷練,做出些成就來,將來回了京,自然不會像是現在這般了,娘只往後想想。否則的話,以爹的能爲,只窩在京內幹些芝麻綠豆不起眼的瑣碎事情,他嘴裡雖然不肯向我們訴苦,心裡只怕也難以自在。”

李賢淑一驚,只覺得這話如風雷轟動,不由止了淚,定定地把往日的情形想了一遍,半晌才呆呆地說:“我竟然沒留意到這個……只覺得一家子團團圓圓,他又當了京官……還求什麼呢?”

應懷真細細說道:“娘想想看,在這京城裡,不比我們在泰州,在泰州爹一個人說話大家夥兒都聽,他縱然品級低,卻是一呼百應的。但是如今回京了,你瞧瞧,品級雖然高了些,但在這京內,如此品級的人怕不成千上萬?說一句話,哪裡有人聽呢?倒是上面那千萬個人說話,他都得好好聽着答應着的……”

李賢淑越發悚然,細想想,可不正是這個道理?一瞬戰慄無語。

應懷真道:“如今總算給了爹這個機會,讓他出去闖蕩也好,因他是奉上命行事,那些地方官兒之類的,總不敢不把他放在眼裡,倒是個讓爹大展拳腳的好機會!若真的立了功升了職,纔算是在京內真正站穩了腳跟兒,豈不也正好是孃的福分到了?到時候封了娘誥命夫人,何等的榮耀威風,何必在這時候自尋煩惱地傷身,又叫別人看着笑呢?”

李賢淑仔仔細細聽了應懷真這一番話,如醍醐灌頂,比什麼藥都有用,即刻就起身下牀,叫丫鬟打水沐浴,換了新衣整了裝束,去書房尋應蘭風了。

應懷真情知母親想開,便也才歡喜起來,正要出去透透氣,卻聽外頭有人道:“妹妹可在家嗎?”

應懷真聽是應佩的聲音,便笑道:“在呢,哥哥快進來吧。”

果然見應佩在門口出現,見她獨自在內,便笑道:“我帶了個人來給你看。”

應懷真問道:“什麼人?神神秘秘的?”生怕應佩帶他的什麼同窗之類的陌生人,就站起身來。

不料應佩把身子往旁邊一讓,門口就走出一個人來,應懷真定睛一看,一下兒居然沒認出來!卻見此人一身寶藍色的長衫,墨色的寬幅腰帶,同色的長靴,整個人英姿颯爽,利落乾淨,仔細看那眉眼,竟然正是李霍。

應懷真盯着他的臉細看了一番,纔敢確認是李霍,當下大喜,尖叫了聲跑上前去,正好李霍也跳進來,叫了聲“妹妹”,就也撲上來,兩個人手拉着手,都是歡天喜地莫可名狀。

原來早在李賢淑從孃家回來後不久,孟將軍又派了人去,正好兒就接了李霍上京,徐姥姥兀自不放心,替李興跟着去看了一遭兒,見那來往的學生們一個個氣象非凡,都是那些龍睛虎眼的大家子弟。其他又有讀書的地方,又有習武的地方,睡覺吃飯的地方也都妥妥當當,一點兒差錯都沒有,反比家裡的還齊整十分呢,當下放下一萬顆心,只是不停地念佛。

李霍因初來乍到,不免得習慣習慣,一直在學堂裡拘了幾個月,終於今兒才得閒。

應佩雖並非就讀尚武堂,可也早從應懷真口中得知李霍來了的消息,因此時時關注,今日既然李霍得閒,兩人就約好了,應佩便接了他,一塊兒來到府內。

又都因爲知道應蘭風近來接了差事,不日就要出京,他們兩個都怕應懷真心裡不自在,正想逗她開心呢。

不料相見了,應懷真卻自如先前一樣,說說笑笑,神情裡並無異樣,兩人驚訝之餘,卻也都放了心。

應懷真便問李霍在尚武堂的事兒,又特意問了孟將軍如何,李霍道:“孟將軍其實極少去學堂,一個月大概能去一兩遭,就看看我們練得如何,每次都要罵上幾句……”

應懷真不免緊張,問:“罵你了?有沒有打你?”

李霍大笑道:“他算是誰都罵,見什麼不好就罵什麼,不過我們也都習慣了,何況他罵的都對,那些人還暗中說笑:見了孟將軍不被他罵幾句反而心裡不爽快呢!打卻是從不曾打過。”

應懷真這才放心,道:“原來他果然是個好人。”

應佩聽了,不由在旁嘖嘖羨慕,道:“我瞧你在那不過只幾個月,整個人卻都跟以前不太一樣了,胳膊都結實了,個子也長了,人也出落許多……可見那果然是個好地方,難得是你得了這機緣,我也聽說過這位孟將軍,是個有名眼高脾氣大的人,只不過本事自然也是極大的。”

李霍聽到這裡,忽然面露憂色。

應佩忙問緣故,李霍嘆了聲,道:“說起來,上回孟將軍來了,我們瞧着他跟平常不同,像是真動了怒……臨走的時候還把我們的一根梅花樁給踢壞了,樣子實在嚇人!以前從沒見他這樣,孟將軍走後,他們都暗中議論,說是出了什麼事。”

應佩問道:“是何事?”

李霍道:“他們並沒跟我說,是我無意中聽了一句……據說是西南的番邦出了事,孟將軍想請纓出戰……朝廷沒有準……反而想、想什麼來着……”

應佩跟應懷真都不由自主凝神等着聽,見李霍皺眉想了會兒,道:“想和什麼什麼來着……跟個公主有關?”

兩人聽到這裡,不約而同道:“和親?”

李霍一拍桌子道:“對了,就是和親!”

應懷真的心怦怦跳了兩聲,應佩道:“這怪道孟將軍生氣了,把好好地金枝玉葉送到蠻邦去,是個有氣血的武將哪裡肯嚥下這口氣呢……”

李霍也嘆說:“總之他們私底下也都生氣呢,一個個嚷着要打纔好,不過有的人也說:這不過是朝廷的權宜之計,現在不適合開戰,所以才用和親的法兒。”

兩個男孩兒你一言我一語,應懷真在旁聽着,不知不覺就想起平靖夫人壽辰那天小唐說的那番話。

應懷真便說:“你們可聽說了,和親的話是不是會派朝廷的人過去?”

應佩跟李霍一停,應佩道:“這是自然了,都得有隨行官員陪同,應該是……賜婚使吧?”

應懷真道:“那、那這次的賜婚使會是誰呢?”

李霍搖了搖頭,道:“這個我卻沒有聽說過。”

應佩嘆道:“不管所派的是誰,這卻不是個好差事,那番邦氣候跟我們這相異,他們那奇異的規矩又多,脾氣也古怪,誰也不知究竟是個什麼複雜情形……若打不好交道,隨時都會出事,而朝廷這次用和親的法子,自然是不想正面跟番邦打,所以必然會派一個極能幹妥帖的人去……”

應懷真瞪圓眼睛,小手握拳,心中隱隱地已經知道這“能幹妥帖”的人究竟是誰了。

不料李霍說道:“咱們不說這些了,橫豎現在咱們也管不了,對了妹妹,你可知道我在尚武堂還遇見誰了?”

應懷真恍惚問道:“誰呢?”

李霍笑道:“是唐大人,你可記得他?”

應懷真只聽到一個“唐”字,心裡仍沒反應過來是說誰,便沒說話。倒是應佩道:“怎麼不記得?這位少卿大人對懷真可是極好的,老太君生辰那日懷真有些兒身上不好,他就忙忙地去請了有名的太醫過來給診治,闔家都轟動了呢。”

應懷真這纔回過神來,道:“你們在說唐叔叔?”

李霍拍手笑道:“我就猜你是認得他的,他跟孟將軍交情甚好……是了,那日我跟爹去找大姑父,大姑父請我們在飯館吃飯正好遇上他,他一見面兒就誇我是習武的好苗子……真真是個大好人。”

李霍原本性子有些內向,只因從小沒什麼人誇他,李興管教的又嚴格。然而那一次小唐初見就誇了他幾句,小唐又是那樣的身份,故而令李霍念念不忘,隱隱地當小唐是他的“知己伯樂”,對他又有幾分“知遇之恩”似的感激。

不料應懷真聽了這句,頓時就想起孟將軍在幽縣時候說“唐老三說你是個習武的好苗子”的話……此時此刻正好對上號了。

難爲那日應蘭風在書房百般地試探,小唐總是不動聲色、滴水不漏的……原來這件事果然正是他做的。

中午李霍便下吃了飯,才吃過飯就忙忙地要走,應佩少不得就陪着去了。應蘭風跟李賢淑夫婦解開心結,依舊如往日和美。

應懷真心中有事,趴在桌上,手指把一枚瓜子撥的團團轉。

應蘭風走了過來,道:“今兒怎麼了,你表哥來了該高興纔是?怎麼中午飯也少吃?”

應懷真只悶悶地不語,應蘭風笑着摸摸她的頭,道:“本還想帶你去唐府走一趟,既然這樣,想是不舒服,就不叫你去了吧。”

應懷真一聽“唐府”,立刻跳下地來,道:“爹什麼時候去?快帶我一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