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47章

且說凌霄雖是個小小的人兒,正是混沌懵懂的時候,但素來跟凌絕卻是極親近的,兩個人慣能玩到一處去。

凌景深因公務繁忙,極少在府中,因此竟還不如凌絕陪凌霄的時候多,常常又很愛廝鬧守着他。

便有好幾回,凌景深自外頭回來,便見他們兩個人,一個端正讀書,一個便趴在旁邊桌上睡着,兩兩相對,各不相擾,卻分明十分默契融洽。

此刻景深聽凌絕這般問起凌霄,不由驚心,不知究竟如何。

卻聽裡間,凌霄仍是支支唔唔,斷斷續續,他才學會說話不久,自是有些詞不達意,隱約聽他說道:“喜歡……不喜歡……”等等含糊句子,難辨其意。

景深不明所以,只好邁步入內,卻見凌絕同凌霄兩個,正坐在羅漢榻上,一大一小正面面相覷,忽見景深回來,凌絕便才站起來。

景深只當無事的,笑說:“你們兩個在做什麼呢?”

凌絕看一眼凌霄,道:“問宵兒幾句話,怎奈他還說不成句呢。”

景深走到榻邊,就把凌霄一把抱起來,舉得高了些,逗弄着笑道:“爹的好乖兒子!”

凌霄騰空飛起,也覺好玩,便呵呵地笑了幾聲,低頭打量兩人。

景深舉了凌霄兩把,才又抱入懷中,只淡然無事似的對凌絕道:“他還小,尚不懂事呢,話也慢慢地學着說,不過有你在,只怕將來也是個出口成章的小狀元。”

凌絕聽了,這才一笑道:“你既這般疼他,如何不多抽些空子來陪着?”

景深點頭道:“我倒是也想,不過近來偏偏事多,不連夜在外就謝天謝地了。”

凌絕看了他兩眼,終於道:“只管任這個差使,到幾時才能安閒些?滿京城內我見數你是最忙的,好歹如今局勢已定了,你何不卸下擔子,選個清閒差使,一來不必整日裡刀光劍影的令人擔憂,二來,自也好多陪陪妻兒。”

上回因肅王之事,凌絕雖然早就聽景深透了消息,所以只做胸有成竹狀,淡定安撫林明慧罷了,但他心底何嘗不也是記掛懸心着的,這些奪嫡之事,是把頭顱懸在刀口上而爲,又哪裡是十足十平安無事?若然一個不留神,便是血濺當場。

外頭只覺着凌景深風光無限,可凌絕心裡,卻只覺得凌景深一步一步,都是在刀尖上而行,這些話,等閒也不好跟他說,只因知道景深心中自有度量,不好勉強。

景深聞言,也是微微笑笑,半晌道:“如何你說的我已七老八十了似的?哥哥知道你是好意,只是放寬心罷了,我已是慣了,不會有事……這一次,絕對不會有事。”說到最後這句,眼神之中,卻透出幾分深暗篤定之意。

凌絕只輕輕搖頭,當下不便再言。

景深覷着他,卻又笑道:“且有說我的功夫,你也該留意身子,還是早些歇息罷,不要鎮日便在這書房內,叫公主獨守空房。”

凌絕雙眉一蹙,恍若未聞。

景深打量了他片刻,又道:“既然如此,我先抱凌霄回去了,你可還要跟他再玩耍會子?”

凌絕看向凌霄,見他趴在景深胸口,一派天真之色……凌絕嘆道:“你帶着他去罷。”

景深便叫凌霄告別,凌霄果然對凌絕一本正經說道:“二叔早先安歇。”除了“二叔”兩字,其他仍是拖拉不清,卻更顯可愛。

景深抱了凌霄去後,凌絕自回到書桌邊上,便把手中握着的香囊放在眼底,仔細端詳。

原來昨兒晚上,他也正在書房讀書,凌霄被奶母陪着,前來找他,因磕磕絆絆地進了門來。

凌絕倒是很喜歡他,立即將他抱在腿上,略逗引着說了幾句話,半晌,凌霄便不知從何處摸出這香囊來,脆生生說:“給二叔。”

凌絕定睛看去,卻見乃是枚金褐色的香囊,上繡着精緻蓮花,難得的配色不俗豔反透出雅緻之氣,凌絕正有些意外,忽地又嗅到一股清幽香氣,獨絕襲來,竟令人無端精神一振。

凌絕眼前微微一亮,他素日對這些物件本不留意,平常也極少佩戴,不料乍然見了此物,卻難得地生出喜歡之意來。因笑問凌霄道:“宵兒從何處得來的這香囊?”

凌霄瞧着他帶笑容顏,只是不答聲,擡起小小地胖手推着凌絕的手,竟是示意他握住。

凌絕會意,心中未免感動,又笑問:“好孩子,果然是給我的?”

凌霄雙眼烏溜溜地,就點了點頭。

凌絕低頭又看了會子,又察覺這香氣不入流俗,他竟從未在別處聞到過的。

凌絕低頭翻來覆去又看片刻,果然越看越愛,便對凌霄道:“既然如此,二叔便收了。”

凌霄聽了,便嘿嘿笑了起來,又趴在他懷中膩歪了一番。

只因次日要去郭府赴宴,可巧是件淺水紅的吉服,凌絕心中一動,便想到凌霄給的香囊,忙拿出來繫上,這金褐色倒是很好配衣裳,尤其是配這件吉服,既壓得住色,又更見好看。

清妍公主知道他素來不戴這些物件的,乍然見了,便問:“哪裡得來的?好新奇的香囊。”

凌絕道:“宵兒給的。”

清妍公主便笑道:“這孩子從哪裡得的?年紀這樣小,偏行事這樣……”說到這裡,忽地看凌絕一眼,欲言又止,凌絕雖察覺了,卻也不理論。

而自打那日從郭家回府之後,林明慧便來尋凌絕,原來打早上開始,她便看見凌絕腰間所配的香囊,只當是略覺眼熟罷了,還沒十分在意……等回府的路上才驀地醒悟——記起那個正是凌霄跟懷真曾要來的那香囊。

林明慧想了起來,未免有些心跳頭大……只是她也不知這香囊爲何又落在了凌絕手裡。——自唐府回來後,她一直不見凌霄把玩那香囊,還以爲他小孩兒忘性大,不知丟到哪裡去了呢,因此竟也沒留意,也漸漸地忘了。

等跟凌絕說了,才知是凌霄給的,自然也覺詫異……暫且不提。

一直到此時此刻,凌絕才若有所悟,那日在郭府,爲何唐毅看他的眼神是那樣古怪,爲何這些日子來,市面上出了跟他這個一模一樣的香囊,起初他還不有些懵懂呢,後來見越來越多人配跟他一樣的,心中自然便猜到……此事其實並沒幾個知道內情的人,除了林明慧,便是他自己,另外那個,大概就是唐毅了。

凌絕面上泰然無事,心底卻又驚又惱。

然而撇去其他不說,凌霄爲何會把這香囊給自己?難道只是小孩兒一時興起而已?

偏偏凌霄還是牙牙學語的時候,要說一句連貫的話尚且還不能呢。凌絕又不肯十分催逼他,於是只得罷了。

凌絕揣着心事,又略看了會兒書,便聽得外間腳步聲動,凌絕略擡頭,卻見是清妍公主同幾個宮女來到。

凌絕見狀,便站起身來,道:“公主爲何來此?”

清妍笑說:“我聽人說,駙馬仍在苦讀,便想來看一看。”

兩人都又坐了,凌絕道:“我尚有一卷書要看,公主不如且先安歇罷了。”

清妍聞言,面露失望之色,因垂了頭,半晌勉強笑道:“我也知道駙馬素來勤學不輟,故而一直以來都不敢打擾,然……”

清妍說到這裡,便停了停,微微歪頭道:“我跟駙馬有些話說,你們先出去罷。”

身後侍立的宮女們聞言,便行了禮,魚貫退到門邊兒,凌絕見狀,心中一動,卻站起來,行禮問道:“不知殿下,是有何要事?”

清妍公主見他如此隆重待之,忙道:“駙馬且坐。”

凌絕這才復又落座,清妍公主道:“這話,原本不該我來說,只不過……先前太太曾跟我提過,問起咱們爲何成親這許多日子,我尚還未曾……”

凌絕微微皺眉,清妍公主臉上微紅,看凌絕一眼,見他似有不悅之色,便忙又道:“且駙馬你也知道,父皇年紀這般大了,他素來最疼愛我……近來我進宮去的時候,他也常常唸叨着……”

凌絕見她把成帝擡出來,便不言語了。

清妍公主把心一橫,垂眸繼續道:“我因都說了,這種事兒是急不得的……不過,畢竟是子嗣大事,我也不敢不當回事兒,因此才冒昧跟駙馬說明……駙馬雖然勤於朝政,可是……”

凌絕見她將話都說了,便也笑了笑,道:“殿下善解人意,且又深明道理,我得此賢妻,自然是感激不盡的。既然如此,公主且先回,微臣稍微料理,便自回房就是。”

清妍公主聞言,眼中便透出盈盈喜色來,忙斂了笑意,只含羞帶喜地說道:“駙馬既然這般說了,我也便放心了……那麼,我便先回去等候駙馬。”清妍說罷,便站起身來。

凌絕也自起身:“恭送公主。”清妍含笑看他一眼,轉身往外而去。

直到清妍消失在書房門口,身後凌絕才微微擡眸,雙眉卻是似蹙非蹙的,眼底也隱隱地含着一絲冷冷惱意。

卻說清妍跟凌絕大婚,本來成帝的意思是另起一座駙馬府的,然而因凌絕上書,懇請成帝不必興師動衆耗費些人力物力,只委屈公主仍在凌府之中安住罷了。——清妍公主自然是“夫唱婦隨”,也同意他的意思,因此成帝便順着他們兩個,讓仍住在凌府之內。

清妍公主回到房中,想到方纔凌絕所說,難忍心中歡喜,便忙叫準備香湯沐浴,因擔心凌絕早歸,又不敢耽擱,只忙忙地洗過了,換了一身兒絹絲中衣,復薰香塗脂完畢,便坐着等候。

因天氣漸熱,兩個宮女便手持團扇,輕輕地給她扇風解熱,清妍等了片刻,不見凌絕回來,心中難免急躁,只是不好出口。

伺候她的貼身宮女明白其意,便故意拿話岔開,只道:“殿下可聽說了呢?近來市面上,多是咱們駙馬爺佩戴的那種香囊,委實地風靡萬家。”

另一個笑說:“本來並不如何打眼的東西,只因沾着駙馬爺的名頭,頓時便炙手可熱,人人追捧着呢。”

清妍因也聽聞此事,便笑了笑,道:“這起子商賈,倒是着實的眼尖能見,那日我才見駙馬戴上那香囊呢,不多時就出來一模一樣的了……且都喜歡的什麼似的,說來我竟不曾仔細看過,待會兒駙馬回來,倒要認真見識見識,看是何等的新奇阿物呢。”

宮女插嘴道:“奴婢倒是瞧過幾眼,看着刺繡倒也精緻的,只不曾細看,駙馬爺並不肯叫別人碰。”

清妍聞言笑道:“你們不是不知道,駙馬爺有那等潔癖的,連你們伺候他更衣都不肯呢……寧肯自己勞動,哪裡會叫別人再碰自個兒的東西?”

兩個宮女便不言語,只是陪笑。

清妍撐着精神,又等了一刻鐘,已經略有幾分睏意,不由越發焦急,正要再打發個人去書房裡看看,卻聽外頭有人道:“駙馬回來了。”

清妍聽了,頓時滿面喜色,才又站起身來,含笑相迎。

說話間果然凌絕入內,因給公主又請了安,卻又自去沐浴了,半晌方回。

清妍早打發了宮女們出外了,見凌絕進房,心中無端怦怦而跳,忽地想到方纔衆人說的那香囊,忙留神看去,卻不見他掛在腰間。

兩個人牀邊坐了,清妍因問道:“如何又忙了這半日呢?”

凌絕道:“殿下恕罪,可知我一旦翻開書,便什麼都忘了。”

清妍笑道:“不妨事,我是知道的。”又故意說些話題,只問道:“是了,他們都在議論你的香囊……聽說近來外頭都爲了這香囊風魔似的呢?”

凌絕眸色一暗,道:“不錯。”

清妍掩口笑道:“這些人也是不開眼的,難道你的東西就都是絕好的了?”一邊說着,一邊打量凌絕,卻見燭光之下,仍是那種清絕之姿,叫人一見傾心。

清妍因便停口,心中竟癡癡默默地想:“我這話說差了……可不他的東西就都是絕好的?”

凌絕並不知清妍心中之意,只是被她一句話,便引得也記起香囊罷了,一時並未做聲。

清妍因回過神來,便又悄聲笑說:“駙馬,眼看時候不早了,咱們安歇罷?”

凌絕聽了,眉峰又是一動,看了清妍片刻,終於道:“是。”

說話間,凌絕起身,自走到那桌邊上,望着那跳動的一盞紅燭,此刻因背對着清妍,那雙眉便緊鎖起來,眉間擰着萬般不悅,雙眸亦是冷冷的,盯着那躍動的燭光,竟似看着仇寇一般。

耳畔只聽得窸窸窣窣,卻是清妍公主自上榻而去……凌絕緩緩地吁了口氣,半晌才俯身,將那盞紅燭給吹熄了。

且不說凌絕同清妍公主安歇,只說凌景深抱了凌霄回房,卻見林明慧正在哄着凌雲,口中不知哼着什麼歌兒,隱隱動聽。

明慧見他父子回來了,便回頭看了一眼,道:“你去瞧過小絕了?”

凌景深點了點頭,他懷中的凌霄見了凌雲,便要下地去看,景深抱着不放,道:“宵兒莫急,待會兒再來看弟弟。”

明慧聽了,不由有些意外,又看他一眼,卻見景深已經抱着凌霄又到了外間兒。

景深在桌邊上坐定了,見桌上有些點心果子,便先問凌霄道:“宵兒可餓不餓,要不要吃些東西?”

凌霄搖了搖頭,景深沉默片刻,見明慧在裡頭並不曾出來,才低頭問凌霄道:“那香囊,果然是宵兒給二叔的?”

凌霄睜大雙眸,點了點頭。

景深凝視着他黑白分明的眼眸,又問道:“宵兒爲何要給二叔呢?”

凌霄眨了眨眼,並不言語,小小地手亂扯着衣襟。

景深見他彷彿有些緊張之意,便復笑微微道:“宵兒爲何不給爹爹呢?難道宵兒不喜歡爹了?”

凌霄聽他聲音帶笑,才又仰頭說:“宵兒喜歡爹。”

凌景深見他終於開口,才又小聲問道:“既然如此,爲何偏給你二叔?”

父子兩個面面相覷,四目相對,凌景深卻瞧不出凌霄眼底又任何異樣之色,只見小孩兒呆呆怔怔看了自己半晌,終於答道:“二叔……喜歡……”

凌景深輕輕皺眉,卻仍是含笑,問道:“二叔喜歡……是喜歡那香囊?可是爹爹也喜歡呢。”

凌霄搖了搖頭,又不做聲。

景深端詳他神情,到底是父子……景深心中一震,盤算了片刻,道:“宵兒的意思,不是二叔喜歡香囊,是說……二叔喜歡……”

凌景深遲疑着,不肯出口,卻見凌霄低着頭,正拉住他腰間的環佩在手上摩挲,一邊兒喃喃說道:“嬸孃。”

他正是學話的時候,別的話總是說不利落,只有叫“爹孃”“太太”“弟弟”等,或者要抱的時候,那些簡單的字眼,才說的利落,此刻這聲“嬸孃”,也說的清楚乾脆。

凌景深緩緩地吸了口氣,問道:“宵兒是說,二叔喜歡……嬸孃?”說這句話的時候,聲音越發低了。

凌霄一言不發,卻竟認認真真點了點頭。

凌景深掃了一眼,見屋內並無他人,才又問道:“宵兒……如何知道的?”此時此刻,不知爲何,身上竟有些微微地發冷。

凌霄默默無言,凌景深只得強做笑容,又哄了會子,才問道:“乖兒子,告訴爹爹好不好呢?宵兒到底……是怎麼知道二叔喜歡嬸孃的?”

凌霄卻不肯做聲,只在凌景深懷中扭來扭去,很是不安分。

凌景深還要再問,就聽見裡頭明慧揚聲說道:“你們父子兩有什麼話,非要在外頭說呢?”

景深只得說道:“就來了。”

見凌霄不答,景深也沒有法子,便把凌霄抱起來,要往內去,誰知才站起身,就聽凌霄說道:“宵兒……看見的。”

作者有話要說:  宵寶寶:寶寶其實萌萌噠,你萌要相信寶寶~~

唐叔:熊孩子,過來讓我捏臉!

宵寶寶:嬸孃救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