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8章

應蘭風忙叫進寶,進寶老遠也看見他,趕緊翻身下馬,應蘭風問道:“你爲何在此,莫非家裡有事?”

進寶兒道:“大人莫急,家中無事,乃是大姐兒吩咐小的趕去府衙的。”

應蘭風奇道:“你說什麼?懷真叫你過來?”

進寶點頭道:“正是,自打大人走了,大姐兒叫如意姐姐喚我,給了小人這個東西,讓我帶着上府衙,若大人無事則罷,若大人有事,就拿出這個東西來,跟一位姓唐的爺們兒說……大姐兒的心願已經有了,他自然懂得是何意思。”

應蘭風呆呆怔怔,無言以對,接過進寶手中之物細看,正是林沉舟送的那印章。

進寶撓頭道:“小人雖不知這究竟是什麼意思,可是大姐兒很是一本正經,小人不敢違背,就只得來了。”

應蘭風緊緊捏着那枚印章,心中五味雜陳。

天氣漸漸轉涼,應蘭風去府衙那趟歷險已是半月前的事兒了,那位王克洵大人果然言而有信,很快把賑災糧食派兵押送過來,同時在吏治之上,整個泰州府不免也有一番動盪,然而對應蘭風來說,便如“曾經滄海難爲水”。

這日,天色陰森森地,彷彿是個要下雪的光景,徐姥姥便把家裡帶來的虎頭帽虎頭鞋拿出來,給應懷真穿戴上,都是她親手縫製刺繡的,老虎的耳朵豎起來,眼睛炯炯有神,鬍鬚根根可數,活靈活現,應懷真十分喜歡,愛不釋手。

徐姥姥打量着她花兒似的面龐,不由地說:“嘖嘖,這真哥兒生得,叫人見一回愛一回……多虧你隨你爹多些。”

李賢淑在旁聽了,便笑道:”我的娘,這話是怎麼說的呢,難道我長得不俊?人家說狗不嫌家貧,子不嫌母醜,您老倒是好,反褒貶起自己親生的閨女來了,雖說你那姑爺生得出色,人見人愛,可我也不至於就真那麼不堪入目的?”

徐姥姥也笑道:“那怎麼樣,有道是丈母孃看女婿,越看越得意,你也是修了幾輩的福氣,才能找這樣個好姑爺,出身好,難得又對你百依百順的……”說到這裡,便停了停。

李賢淑聽了咯咯笑了幾聲,擡眼看着應懷真已經跑到在門口,把帽子鞋子穿戴起來,那身影儼然一頭小老虎,就又笑說:“娘,你把你姑爺的心肝寶貝兒捯飭成這個樣兒,跟個男孩兒似的,你留神他不歡喜。”

徐姥姥道:“姑爺有什麼不歡喜的,小孩兒頭臉上最是嬌貴,這棉帽子最厚實,戴上也不怕她到處玩鬧淘氣了,而且我剛來的時候,見真哥兒雖生得好,只是太瘦弱了些,怕有些邪祟,用虎氣給她沖沖也是好的。”

李賢淑道:“行行,您有理,不過……說來自打您來了,阿真的確比以前愛說愛笑了些,先前她病的那場,差點沒把我嚇死。”

兩人說到這裡,見應懷真自門口走開了,徐姥姥就嘆了聲。李賢淑留意,便問:“怎麼忽然嘆氣呢?”

徐姥姥道:“大丫兒,這次來我是有些事兒想跟你說,只是剛來那會兒姑爺正爲難着,故而不好說出來又添煩惱。”

李賢淑停了手中的針線活,便道:“我就知道您老不止是來看您外孫女兒的,到底是什麼事兒呢?倒是說呀。”

徐姥姥道:“這第一件,是二丫兒,她相中了人,整日裡哭着喊着地想嫁。”

李賢淑有些意外,卻笑道:“這倒是好事呢,您老做什麼愁眉苦臉的,是哪戶人家?”

徐姥姥嘆說:“若是好人家,我自然也沒話說,你可還記得甜水巷裡頭開典當鋪的於家?”

李賢淑皺眉一思量,道:“竟是他家?那家子的小子我恍惚裡是見過,皮相雖生得不錯,只是……聽說性子上偏愛惹花惹草的不是?據說這還是他們家一脈相承的習性……美淑怎麼看上他呢?”

徐姥姥道:“就是說呢,我私下裡問過,美淑說,他生得好,所以她看上了。”

李賢淑又氣又笑,道:“真真是孩子氣的話,她也老大不小了,還是這麼賭氣任性的?生得好難道能當飯吃,當錢使?以後若真成親了,外頭一大堆混賬女人的爛賬呢,她能受的了?”

徐姥姥道:“我也是這麼說的,可她說到時候自然有法子降服,總會讓他都改了的,叫我不要擔憂這些,故而說她鐵了心着魔似的了呢,因我之前跟她說了幾句狠話,她就跟我賭氣,鬧了一場,不肯吃飯,鬧得我也沒法兒。”

李賢淑恨了恨,道:“難怪說這女大不中留呢,美淑又是那個死犟的性子,怕是勸不了的,若硬拉着,還以爲咱們齊心要壞她的好姻緣呢。”

徐姥姥道:“誰說不是,所以我也有些犯愁,纔來問問你有沒有什麼主意。”

李賢淑思忖了會子,道:“照我看,娘你也別管了,一來管不了,管的狠了還成了仇呢!成仇倒是小事,只怕美淑那個性子,又鬧出什麼不好看的來。這二來呢,兒孫自有兒孫福,美淑這麼一心鐵意的,或許真的有法子降服也未可知。”

徐姥姥道:“就怕到時候她擺弄不了那於家的,又要受苦了。”

李賢淑哼道:“那也是她自己死性兒挑的,怨得了誰?”

李賢淑起身走到門口,看到應懷真跟李霍正在廊下不遠處玩耍,她便叫說:“阿真,別走遠了!”

應懷真回頭道:“知道了,娘!”戴着虎頭帽子,顯得炅炅精神,通身透着一股精靈氣兒。李霍站在旁邊,仍不做聲。

李賢淑這才放心回來,便說:“土娃這性子怪,怎麼總悶聲不響的?小小地年紀,倒像是有什麼心事。”一邊兒摸摸那茶壺都有些冷了,揚聲就叫:“如意,倒茶。”

徐姥姥苦笑說道:“我這要說的第二件事,就是跟土娃有關……是你哥哥的事兒。”

如意上來把茶壺拿走,李賢淑驚得只看徐姥姥,忙問:“哥哥又怎麼了?”

徐姥姥道:“你也知道你嫂子家裡只她一個,她原來不住京裡,是在北邊的,故鄉里還有些個產業,如今親家門年紀大了思鄉,便欲回去,惦記着無人伺候,就叫你嫂子也跟着回去。”

李賢淑着急道:“這是什麼話呢?嫂子回了,我哥哥怎麼辦?”

徐姥姥道:“他們的意思,是你哥哥,土娃兒也都一塊兒跟去。”

李賢淑急得一拍桌子,把來送茶的如意嚇了一跳,李賢淑橫眉怒眼地說道:“真真是些屁話,這萬萬不行,他們家只一個女孩兒,我們家還只哥哥一個男丁呢,怎麼能隨着他們去?做什麼青天白日夢的!”

徐姥姥面露憂愁之色,李賢淑心念一轉,問道:“哥哥不會是應了吧?”

徐姥姥才微微點頭:“看你哥哥看樣子,心裡約略也是想去的。”

李賢淑又是震驚又是氣惱:“哥哥好端端地竟要跟着他們走了?這是哪門子的道理?”

徐姥姥見她着急,便勸道:“你先彆着急上火的,有些事兒我本不想跟你說:前段日子你爹被人施套賭錢,輸的還把咱們的鋪子也墊了進去,你哥哥找那人去理論,一言不合竟打起來,對方雖然人多,可你知道你哥哥本事好,沒吃什麼虧反把人打傷了幾個,可那些人因此竟然告了你哥哥,他們又跟官府有些關係,竟把你哥哥拿了……好不容易又使錢才救了出來,其中多半還是你嫂子家使的力。事後你哥哥很惱你爹,大吵了一架……”

李賢淑聽了愈發氣道:“爹也太過了些,當初我在家的時候,因着他糊塗,每每縱容賒欠,竟弄得鋪子入不敷出,好不容易哥哥在外頭奔波走動,生意纔算有些好了,他竟還是不改這毛病,不幫着哥哥也罷了,竟還添亂……”

徐姥姥也不做聲,李賢淑轉念一想,忽地又醒悟道:“所以娘你才把土娃帶來跟我見個面,萬一真的背井離鄉去了,到北邊那遙遠偏僻的地方,也不知道以後再見是什麼時候,就連能不能見着也不可知……”

徐姥姥聽到這裡,雙眼中已經微微地見了淚光,道:“我是勸也不是,不勸也不是了,索性先帶了土娃過來給你和姑爺見見。”

屋內兩人說着,屋外應懷真正跟李霍玩耍,見張珍興沖沖來了,手中拿着一本書似的,一眼看見應懷真的打扮,便驚喜交加道:“真真妹妹,你這樣打扮可真好看。”圍上前來,目不轉睛地打量,嘖嘖有聲。

應懷真舉手摸摸自己的虎頭帽,道:“姥姥給做的,你家裡沒有?”

張珍道:“有倒是有,我覺得難看,我又大了,就不愛戴,如今看你戴的這樣好看,少不得我回去也跟我娘要,好歹翻出來也戴一戴。”

應懷真見他這樣呆,便抿嘴笑,又問:“你手裡拿的是什麼?”

張珍這才記起自己來意爲何,便舉起手中的冊子道:“我新得的一本連環畫,畫的又熱鬧又好,給你看看。”

應懷真拿了過來,見封皮上畫着個戴紅肚兜的胖小子,旁邊寫着“哪吒鬧海”四個字,她便說:“原來是哪吒鬧海打龍王三太子的故事。”

張珍道:“妹妹可真聰明,一下兒就認出是哪吒鬧海來了。”

原來這會兒張珍已經開始讀書認字,然而應懷真才四歲,尚未認字,可張珍並不知情,只以爲她是看圖猜出來的,應懷真知他誤會,卻也不解釋。

兩人探頭在一處看,旁邊李霍也呆呆地看,問說:“這就是哪吒鬧海麼?”

張珍道:“你沒看見封皮上寫着麼?”

李霍的臉刷地一下紅了,應懷真擡頭看他,若有所思問道:“表哥,你還沒開始認字兒嗎?”

李霍聞言低頭,並不回答,張珍道:“原來你還沒開始讀書?你比真真妹妹大兩歲,也該開始認字兒了,千字文也沒讀麼?我都背下來了。”

李霍呆呆地,頭越發低,應懷真對張珍道:“你別炫耀,表哥還沒說什麼,你倒是自問自答起來了。”

張珍見她開口,便笑着捂住嘴不說了。應懷真便小聲問李霍:“哥哥,真個沒讀書?舅舅沒給你找私塾,教書先生呢?”

李霍愣了半晌,終於才悶聲說道:“今年本是要讀的,家裡一團亂,就沒顧上……近來因爲要搬,所以爹也沒再管。”

張珍跟應懷真齊聲問:“搬什麼?往哪兒搬?”

李霍越發悶悶道:“搬到我孃的老家北邊兒去。”

應懷真心中一震,一時無聲。張珍卻皺眉問道:“你們在京內,已經算是北邊了,還往北那越發到哪裡去了?”

正在這時候,應蘭風從廊上來,一眼看到三個在此,又看應懷真是這幅摸樣,喜不自禁:“真兒,哪來的虎頭帽子?”

應懷真忙跑過去:“姥姥給的。”

應蘭風把她抱在懷中,道:“這樣倒是越發精神,比個男孩兒不換。”左看右看,纔想起正經事,忙問:“你娘呢?”

應懷真指了指那邊兒的屋,應蘭風道:“爹先去跟你娘說點事兒,待會陪你玩耍。”把應懷真放下,又摸了摸李霍跟張珍的頭,道:“一塊兒好生玩,別吵嘴。”

應蘭風去後,應懷真看看那兩個,見他們正頭碰頭地在翻那連環畫,看的很是入神,她便躡手躡腳跟着走到那屋門口,剛站定,就聽應蘭風說:“……正好岳母也在,這件事也由您老人家給參詳參詳……我,想要辭官。”