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這一巴掌效果着實顯著。至少,此時沈清的臉上已經沒有了先前的悲憤之色,只會呆呆站在原地連臉都忘記了要捂。而他臉上的表情用四個字來概括最是貼切,那就是:不明所以。
“冷靜了?”
沈清沉默不語。
“那就先聽我把話說完。”終究沈煙是心疼他的,只見他嘆了口氣摸上沈清臉上剛剛被他扇到了的地方,輕柔的吹了幾口氣,問他道:“疼不疼?”
“唔……不疼了……”被他幾口氣吹得心神盪漾起來的沈清就像個小媳婦兒似的說着違心的話。
別看沈煙個子小,那一巴掌抽在他臉上還真的挺疼。
想到這裡沈清又覺得委屈了:煙兒可從來都沒有對他動過手……
見他如此沈煙卻是笑了,“你不疼?我疼。”
聽罷,沈清又是滿臉的莫名。
“你是臉上疼,我卻是心裡疼。”
沈清一聽,心中竊喜,暗想着煙兒的意思是他心疼我?
“我才和你說了三個字而已,你就不信我了,你說我傷不傷心?”
結果他說出的話全然不是自己想的那樣,這叫沈清有些失望。只是他還聽出了對方明顯是話裡有話,所以當務之急是搞清楚沈煙究竟是想說的什麼。
“煙兒的意思是?”
見他終於反應過來的沈煙斂着笑橫睇了他一眼,“喲,這下叫我‘煙兒’了?”
知道他這是在報復自己先前悲憤之下喊了他全名的沈清臉上窘得發紅,啜喏道:“是我不好,煙兒就別再生我的氣了……”
本來還想逗他幾句的沈煙只好把想好的話又給嚥下了。沒辦法,他就是對這樣的沈清沒轍,總覺得自己在欺負他似的。偏生他看起來還就是一副憨厚老實的樣子,看得人好想使點兒壞心眼去欺負他……
定了定神,將自己從胡思亂想裡抽回神的沈菸嘴角噙着抹笑,“那好,你倒是說說你要怎樣補償我呀?”
“這……”
“自然是要負荊請罪了。”
不知何時走過來的沈傑笑意吟吟地拍上沈清的背,代替了他回答。
而沈清對他的答案既沒說同意也沒說不同意。他只是在心裡責怪這傢伙爲何先前不攔着自己——他就不信他對沈煙的真正意圖沒有任何的一絲一毫的察覺。
這廝鬼點子多腦筋也轉得快——這點他從小就知道。沈清暗暗想着。
“呵……如果清哥要同我請罪,傑哥你可是要一併陪同的噢!”
沈傑苦笑起來,“煙兒說什麼,就是什麼罷。”
他這算不算是搬起石頭砸自己的腳?
沈清感激的看向沈煙,心想還是煙兒對我好,知道要替我討回公道。
“好了,言歸正傳。”一句話叫兩個人瞬間都嚴肅的將目光對準沈煙。
“我說對不起,是因爲暫時我沒有辦法給你們應有的迴應。你們也看到了,關銘對着你們倆,是要有多不待見就有多不待見。我要是再刺激他,後果只怕是不堪設想的。要知道以他今時今日的地位,要讓你們無聲無息的消失可算不上是什麼難事兒。”
“煙兒以爲我們會怕?”沈傑垂着眼瞼斜視着他淡淡問到。
沈煙則回以一臉的苦澀,“就是因爲你們都不怕,所以我才怕。”
聽得他這麼說,沈傑深深的睇了他一眼。
“總之,在我想好萬全之策前,拜託你們先忍耐些。就當,就當是全爲了我。”說罷他眼帶懇求的來回掃視着眼前的二人,希望能得到他們行動上的應承。
他知道自己這麼做有些卑鄙,但是無論如何他都不想看見他們爲自己受到一點點的傷害。
一點點都不許。
而那個萬全之策……呵……沈煙暗自苦笑。
如果真有,那就好了。
強迫自己按捺下心頭的憂慮,他繼續以懇求的目光望着二人。
終於,他們沒叫他失望的點了點頭。
“反正你們記住,我沈煙答應過你們的事情,就絕對不會反悔。”
三個人都清楚的明白,這句話遠比承諾更有份量。
然而,這次沈煙卻不會覺得害怕。他不會再害怕爲此付出任何的代價了。
以前他負了一個人,如今他再也不會負任何一個人。
他只希望所有的傷害都別落在他們之中的任何一人身上。
若是世間真有報應,就讓我,一人承擔罷。
原本唯一會令沈煙高興的事,在他們離開戧國後的第十四天,不再讓人高興了。同時,徐潤言手下對打探消息的準確率也一併接受了應證——爾蘇炎再次出現在了他們的面前。
這個男人雖是一身的風塵僕僕,卻依舊威猛難掩。一路追來導致他臉上長出了不算短的一圈髭鬚,然而,這使得他看起來比以往更顯彪悍,渾身上下散發着有如草原狼族的難馴野性。
沈煙,我又回來了。
原本坐在車中的沈煙早已掀簾而出。而明明自己就是站在離對方足有十幾米遠的地方,耳邊卻好像聽得到他狂佞難掩的宣告。
這個男人簡直就是夢魘,追之不放,趕之不走。也不知究竟是爲了什麼。
微皺着眉思索不出個所以然來的沈煙眼中忽然流露出了鮮明的吃驚之色。
那是……
一個狼狽不堪的身影踉踉蹌蹌地被兩個士兵推到爾蘇炎的身後。戧國人特有的高大身形上罩着有些襤縷的衣衫,印象中一直緊實紮起的長髮此時也是零亂披散,臉上更是被點點污跡削減了往日鋒芒。唯獨眉心的那顆紅痔,終究讓沈煙確認了他的身份。
英姿勃發的豹子靈,怎麼會變成這樣?
看他剛纔被人拖到爾蘇炎身後時的動作,根本就是連站立也難了……
沈煙抿了抿脣,心裡說不上是同情還是可惜。
這個人與自己雖然只有數面的交情,可他上次的行爲好歹也算是爲自己做了一件好事。而爾蘇炎今日裡會這般對他,恐怕和上次他的行爲脫不了干係。若是真的如此,那就是自己害了他。
唉……
天下之債,就屬着人情債最是難還。
只是豹子靈對爾蘇炎也算是忠心耿耿,如今卻因爲那麼件小事而得了這麼個待遇。不管是於公還是於私,這對豹子靈來說應該都是個嚴重的打擊。
沈煙輕皺着眉頭似是不甚同意,看到後來他甚至是有些遺憾地搖了搖頭。
另一邊廂,嶽炅青已然站出面對着爾蘇炎,冷淡卻不失禮數的問候道:“爾蘇國主,許久未見,別來無恙。”
爾蘇炎睨了他一眼後撇了撇嘴角只從鼻子裡冷哼了一聲算是應過。之後,他的目光就穿過了他直射在了別處。
嶽炅青並沒有跟隨他的目光看去。因爲他知道,他在看着誰。只見他臉上一沉,繼續高聲說道:“不知爾蘇國主放下一切國事,今日前來究竟是所爲何事呢?”
然而,爾蘇炎的目光依舊沒有收回。他死死凝視着那個站在馬車上正面對自己的人,心下泛起陣陣酸楚。
——他看起來比在自己身邊時氣色要好上許多。
這意味着什麼?
爾蘇炎被髭鬚遮掩得不甚明顯的嘴形勾勒出一抹苦澀的弧度。
其實他早就知道,知道沈煙並不喜歡待在他的身邊。他睡覺時都會縮成一團。似保護自己,更似對他的無聲抵抗。於是,他只有在他熟睡以後方纔輕手輕腳地將人摟進懷裡抱着。
只有當沈煙沒有意識的時候,他們才能親近一些。
連爾蘇炎自己都覺得,自己從未這樣可憐過,簡直就是在自取其辱。而要解決這個問題的方法,其實很簡單。
離開這個人,或者讓這個人離開。
在戧國特有的寒冷夜霧裡,爾蘇炎曾經經歷過無數次的思考。結果,永遠都只有一個——
我,依舊不會放你離開。
“沈煙,回到我的身邊來。”
灌了內力的沉穩聲線沒有遭到任何阻擋的輕易傳達出去,他的話只要是在場的每一個人都可以聽得清清楚楚。
沈煙臉色一變,心中不安竟是成真。
可未待爾蘇炎話中的當事人開口,一人已閒庭信步地走至他的面前。
“這青天白日的,爾蘇國主怎麼竟說起‘夢話’來了?”一身白衣的鐘落鴻看上去是一表人才俊逸非凡,可他一開口就叫人忍不住想翻白眼了——至少沈煙是這麼認爲的。
爾蘇炎冷冷的將人快速打量了一遍,“你是什麼東西?”
“在下,鍾落鴻。”
見對方絲毫沒有被自己激怒,反而還帶着從開始起就沒有變過的礙眼笑容,爾蘇炎終於微眯起了眼又將人給從頭到腳上上下下看了個遍,隨即他似乎是想起了什麼似的冷笑着說:“原來你就是那個鍾落鴻。”
鍾落鴻似乎對他的反應頗感意外,“原來?爾蘇國主認得在下?”
“哼……定屏一戰,慶國鍾落鴻這三個字只怕是少有武人會不識得了。”
而聽得他這麼一說以後,沈煙倒是覺得對鍾落鴻有了幾分好奇。
原來他“定屏侯”的稱號還有此傳奇緣由吶……更沒想到的是,他的名聲竟會這麼響亮,連一向不將人放在眼裡的爾蘇炎都聽說過他的過往。看來他能受到皇帝青眼相待不是沒有道理的。
再看鐘落鴻,被人無意間捅出過往功績的他並沒有像往常一般得意洋洋,反而是轉過了頭去,對着沈煙的方向揚首睇去一笑,似乎是在問:怎麼樣?我很厲害吧?
對此沈煙除了哭笑不得以外還是哭笑不得。而鍾落鴻這個意喻明顯的行爲更是看得某些人心中不悅甚濃,籠在袖中的兩手關節緊得嘎嘎作響。
向來跟在鍾落鴻身邊的廖閣、藍庭和蕭井在見着自家主子的行徑以後,互相對視了一眼,就連向來冷麪的蕭井都是覺得有些丟人了。
“你也算是個少年英雄,”此時,爾蘇炎的一雙瞳仁竟會顯得獸般狹長,“想必,還從未折戟過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