冰屯村,位於大陸極北,此地溫度極低,常年被冰雪所覆蓋。
雪夜裡,繁星密佈,似一副璀璨星圖,在這星空下的小村中,有一位黑髮披肩的清秀少年,此時他正愜意的躺在火爐旁的搖椅上,一手枕在腦後,一手放在火爐旁輕輕摩挲,身上還披着張雪白色的獸皮,在火光的映照下,舒適的溫度將他稚嫩的小臉染的通紅,少年眯着眼,一邊抖腿,一邊還在口中唸唸有詞。
這位黑髮少年姓孟,名一凡,即便是在這與世隔絕的冰屯村,孟一凡也算是個特殊的存在。
在他出生那天,天空中遍佈彩霞,無數繁星夾雜其中,霞光如同白日裡的長虹,橫跨於星河之間,這個過程如夢似幻,持續了整整一夜!當時就有人猜測,說這個孩子定是某位神靈轉世,這天空中的異像,便是其降世時所伴隨的祥瑞之兆!
而後卻有學識淵博的村民站出來反駁,嘲笑先前那村民見識短薄,說那所謂的祥瑞之兆,其實只是千年難遇的極光罷了,且只有在這片雪域中,纔有機會一飽眼福。
當晚,這兩種說法各執一詞,結果是誰也沒說服誰。
……
好在時間會證明一切,這場無聊的爭論並沒能夠持續多久。
冰屯村不大,村裡人也不多,新生兒就更少了,村民們日復一日的生活,大多都是平淡無奇,若真碰上稀奇點的事兒,自然就是人們最好的談資,有關孟一凡的那些荒謬說法,其實就是幾個大老爺們沒事找找樂子,也沒誰當真。
雖說只是幾個村民在那開玩笑,但相比尋常孩子,孟一凡確實還是有些不凡之處。
他剛出生時就不哭也不鬧,一個新生兒居然在努力睜開雙眼,然後帶着好奇之色打量四周,觀察父母,嘴裡還不知在嘟囔什麼,在那咿呀咿呀的叫喚着。
或許是這嬰兒在那時就有所預料,這將會是他與父母的最後一面,所以纔會這般急不可耐吧。
孟一凡的母親常年體弱多病,看到自己的孩子平安出世後,就笑着閉上了眼,而後也再沒睜開,甚至連一句話都沒能留下,其父亦不堪喪妻之痛,緊隨妻子而去,走之前只給孩子留下了一個名字。
孟一凡,一生平平凡凡、一生一帆風順。
“涼——風有信,秋——月無邊,虧我思嬌的情緒……”
長夜裡,火爐旁,少年晃着搖椅,小曲哼的正酣時,突然感到身後傳來一陣寒意!
少年微眯的雙眼猛地睜開,小調頓時戛然而止,從小養成的“危機感”使其下意識便腰部用力,在搖椅上就來了個懶驢打滾翻到了地上,這才堪堪躲過了這次“突襲”。
“算我求您了!以後別沒事就偷襲我行嘛!話說您這走路是真沒聲兒啊,大晚上很嚇人的好不好!”孟一凡癱坐在地,揉着胳膊,滿臉幽怨的看着一道身影,語氣十分無奈。
這是個有着一臉絡腮鬍的高大漢子,他的身上穿着一件黑棕色的獸皮大衣,頭上還戴着一頂褐色的獸皮帽子,衣帽上掛滿了白色的雪花,整個人都在散發着淡淡的寒意,一眼望去便令人感覺其長相十分粗獷。
漢子聽完了孟一凡的抱怨後,露出一口雪白的牙齒,對他咧嘴一笑,又朝手心呵了口氣,再搓了搓手,這才慢條斯理的說道:“行啊,那就不偷襲了。”
說罷,這漢子又朝着少年的腦袋伸出手來,動作看似緩慢隨意,可那少年就像是被一股莫名的力量定住了一樣,坐在原地動也不動,這便結結實實的吃了漢子一個爆慄。
“啊,痛痛痛痛痛!”
這名大髯漢子名爲王石,是一名外鄉人,村裡的人只知道他來自很遠的地方。
那時候的王石還是個傭兵,爲了執行任務,王石一行人需要前往大雪山外圍。
大雪山,位於大陸極北,傳說在這片山脈所覆蓋的範圍內,不光是溫度極低,超出了生命所能承受的極限,而且其中還瀰漫着一種詭異萬分的力量,進入其中的人十死無生,沒人有知道那片山脈中有什麼!於是乎,那裡便成了九洲大陸上的一處生靈禁區。同時又因爲從未有人跨越過這片山脈,不知道在那山後面是什麼,所以那裡也被人稱之爲世界的盡頭。在此兇名之下,即便是最要錢不要命的傭兵們,對有關此地的懸賞任務也都是敬而遠之。
果不其然,王石一行人還沒進入大雪山範圍內,僅僅只是在途中就碰上了一場忽如其來的雪崩,而就是這次雪崩差點便要了王石的命,得虧是附近有在雪崩後“撿屍”的村民,發現被埋在雪中的王石,這纔將其救了回來。
且剛被帶回村中的時候,這個漢子只有一息尚存,身上的傷口更是數不勝數,已經結成了一道道血痂,或許也是他命不該絕,就在所有人都想要放棄他的時候,王石居然奇蹟般的醒了過來。
自那以後,這個名爲王石的漢子就在村長家中長住了下來。
彷彿是爲了報答大家一般,王石的傷勢恢復了一些後,就開始做一些力所能及的事情,往後他更是什麼重活累活全都大包大攬,打獵、築牆、採集物資等等,這一切都少不了王石,閒暇時,他甚至還會去教導村裡的孩子一些傍身武技。
日子一天天過去,王石對外面的世界卻毫不牽掛,早已厭倦了刀尖上舔血的日子,村中生活的祥和,是他從未享受過的靜逸時光,他逐漸喜歡上了這兒的一切,並決定要一直待在這裡,保護這裡……
在王石的努力下,村民們也都慢慢認可了這個外鄉人,孟一凡就更不用說了,同樣住在老村長家中的王石,說起來還算是他的半個啓蒙老師呢。
就這樣,大家好像也忘記了王石那外來者的身份,這個滿臉鬍子的大漢總算如願成了冰屯村的一員。
王石伸手拍了拍棕黑相間的獸皮大衣,心中一動,想到剛進來時,聽到這個少年嘴裡唸叨的東西,不禁又好氣又好笑,開口對孟一凡笑罵道:“不是我說,你個小兔崽子毛長齊了沒,這就開始思嬌了?”
然而孟一凡對王石的責問卻恍若未聞,他將腦袋轉向一邊,黑亮的大眼睛滴溜溜地轉動着,也不知是在思考什麼,只是他那粉嫩的小臉在火光映照下,好像變的更加通紅了一些。
“咋地不懂啦,你每次睡着時都喊的,這個姐姐那個妹妹的,那可不就是思嬌麼,老大不小的人了,也不知道害臊喲!”孟一凡竭力搜尋着對自己有利的說辭,一邊說着說着便更有了底氣,竟開始上下打量起了王石,看着他那滿臉的烏黑濃密,少年露出意味深長的笑容。
“咳咳,欠揍吧你,沒有的事兒好吧,別給我到處瞎說!”
王石看了看四周,不算太大的房內除這二人之外,再無一人,但被這麼一個臭小子當面揭穿老底,心中不免還是有些尷尬。漢子乾咳兩聲後,伸手抹了把臉,也不再去看那少年,自顧地取下氈帽,拍掉上面的些許冰渣,順勢就在搖椅上坐下,對着爐子搓起了手來。
孟一凡見那漢子這心虛的模樣,自然是更加信心十足,於是便得寸進尺的繞到漢子面前,兩手抱胸,仰着頭,歪着脖子,斜視地着看向他,擺出了一副“隨便你怎麼說,反正我不信”的架勢。
漢子也不甘示弱,對少年報以虎目圓瞪,少年應該是早已習慣了漢子這架勢,倒也沒被其嚇到,於是這一大一小就這樣莫名其妙的對峙了起來。
“小凡,小凡!”
一陣短促的呼喊聲突然從門外響起,打破了屋內的僵持,那兩人同時轉頭,看向門口。
“呼~呼~”
房門被推開了些許,隨着風聲的傳入,一個小腦袋也探進了屋內,好奇地轉動着,像是在尋找什麼。
孟一凡渾身一顫,隨着寒風的灌入,他不禁打了個哆嗦,連忙朝着門外喝道:“喲,這不是虎子嘛!在呢在呢,快進來先,快快快!趕緊的,給我把門關緊嘍!”
“砰”
房門被急促合上,一名虎頭虎腦的少年竄進屋內,帶着一陣寒意,蹦蹦跳跳便向孟一凡跑來。
這名被孟一凡喚作虎子的少年,名爲徐虎,是孟一凡從小到大的玩伴,這二人可以說是喝着同一份乳水長大的,感情自然十分深厚,從小便是形影不離,親如兄弟。
虎子在孟一凡身前來了個急停,吸了吸快到嘴邊的鼻涕,強忍着興奮對孟一凡擠眉弄眼,任誰也看的出他此時喜悅的心情,何況是對他無比熟悉的孟一凡。
“得了吧你,到我這還裝神弄鬼的?”
孟一凡撐着下巴倚在椅背上,黑亮的眸子對着虎子上下掃視,心中卻是有些好笑,更多的是有些好奇,心道在這小村裡難道發生了什麼他不知道的新奇事兒麼。
“嘿嘿嘿。”虎子憨厚地摸了摸腦袋,嘿嘿一笑,稍稍平復了下呼吸,神秘兮兮地說道:“小凡,我爹剛跟我說了個事兒……你想聽不?”
“別賣關子,有屁快放!”
孟一凡眉梢微動,沒好氣的白了虎子一眼。
虎子眨了眨眼睛,一字一頓地說道:“羅蘭學院來大雪城招生了!”
“咦?”
孟一凡表現的太過於平靜,這倒讓虎子十分驚訝。
“和我說這個幹啥,你還不曉得老爺子麼?莫得辦法的!你又不是不知道,別說魔法了,早兩年的時候,我說要跟大鬍子學學武技,藉口是想強身健體啥的,他都要跟我吹鬍子瞪眼呢!”少年摸着鼻子,目光遊離,其中神色間的黯然,就連往常顯得有些遲鈍的虎子都有所察覺。
看孟一凡一臉惆悵的樣子,虎子憨厚的小臉也跟着皺了起來。
從小在老爺子身邊長大的孟一凡,對老爺子不讓自己修行的執着,那真的是深有體會。
村長老爺子是一位極富有智慧的長者,同時他也是村裡唯一的魔法師,只是他從來不讓孟一凡接觸任何有關魔法的東西,不僅如此,武技也好,其他什麼也好,只要涉及修行,那都不行!以至於孟一凡只能偷摸的看着王石教導其他人,倒也學了好些把式。
村長老爺子教給孟一凡的東西只有三樣:生存、做人、識字。
然而自幼聰慧的孟一凡,早在學會識字後沒幾年,便把老爺子豐富的藏書都翻了個遍,以至於後來都無書可看,只得每天纏着王石他們,讓講些新奇的事兒,小小時候的孟一凡,便開始對外面大大的世界充滿了好奇。
好在孟一凡雖然年齡不大,卻也還能理解老爺子的良苦用心,知道他這是爲了完成自己父母的遺願,是爲了讓自己能夠平平安安的活着,爲此,哪怕是自己埋怨他,也在所不惜。
有這樣一位長輩,孟一凡一直心心念唸的修行,自然也只能是一直心心念念。
“喊誰大鬍子呢?沒大沒小的,跟你說過多少遍,要叫王叔,王叔,王叔,懂了嗎!”
王石看着孟一凡一臉沮喪的模樣,莫名就是一陣無名火上涌,便舉起了巴掌,卡着自己喊的每一聲“王叔”,對着孟一凡的腦袋就是一頓削。
“是是是!王叔,王大叔!王大鬍子……”
畢竟還是孩子,小小的憂愁來的快,去的也快,在打鬧中,很快孟一凡就一改頹色,嘻嘻哈哈的笑着,一邊拿手擋住腦袋。
“君子動口不動手!再說吧,你這可是以大欺小!犯規了哦。”
虎子躲在一旁,看着王石面對着理直氣壯的孟一凡,舉着巴掌哭笑不得的模樣,不禁便捂住嘴偷着樂了起來。
“臭小子,你又在那傻樂呵啥呢,有這功夫把你那麪條往裡嗦嗦!”王石冷哼一聲,注意力成功被虎子吸引了過去,故作兇惡狀的瞪了他一眼,眼中卻不查的閃過一絲笑意。
笑到一半的虎子被王石這麼一瞪,立馬就焉了,如同受驚的兔子般,躲到了孟一凡的身後,這纔敢小心翼翼的探出半個腦袋,他吸了吸鼻子,思慮了片刻,還是怯生生的喊了聲:“王叔好!。”
“咳咳”
王石的神色這纔好了些,他清了清嗓子,隨意說道:“今天和老徐去城裡置換物資,剛好看到羅蘭學院招生,回來的路上我倆就合計着,你們幾個也都這麼大了,還沒去過城裡,就想着剛好也帶你們去看看,主要是去長長見識,有沒有魔法天賦倒無所謂,真要學那玩意,還不如跟我學武技呢,哈哈哈。”
說到這,王石不禁滿臉豪氣的大笑了起來。
“別這樣看着我,瘮得慌!行了,行了,明天也帶你去。”王石瞪了眼孟一凡,一臉嫌棄的樣子。
孟一凡聽到這句話的時候,腦中頓時一片空白,自己還在想着要怎麼樣軟磨硬泡,才能說服王石呢,可他居然這麼輕易就同意了!實在是讓他難以置信。
少年緊盯着大漢,欲言又止,卻被一隻厚實的手掌拍在腦袋上,“傻愣着幹啥呢,我可先跟你說好嘍,老爺子交代的事兒,我也不好違背,你知道的,他也是爲你好。這次呢,這次只是帶你去長長見識,明天自個機靈點。”
“對了,真要想去的話,明天要早起趕路的哦,你們去跟林安林琳也說一聲,讓他們準備一下。”
仔細回味了一遍王石的話,孟一凡想到了很多可能,心跳不由便加快了幾分,便興奮對王石應道:“好嘞!王叔,我們這就去,明天的事你就放一百個心吧,你又不是不知道,我可機靈了!”
說罷,不由分說,便拉着虎子朝門外走去,打開門後,還不忘回頭衝王石眨了眨眼睛,臉上帶着狡黠的笑容,彷彿在說“我懂的”。
“滾滾滾!”
面對緊閉的房門,王石臉上的笑意逐漸凝固,長嘆了口氣後自語道:“唉,其實你也明白,一凡這孩子自小聰慧過人,性格又跳脫,怎麼可能一輩子待在這個小地方。”
“何況一昧的追求這所謂的平凡,真就能像他父母所期望的那樣麼,就能讓這個孩子活的一帆風順、平平安安?”
“還是說,你是覺得只要弱小,只要平庸,便能逃避苦難?”
“反正,我是沒聽過這種道理。”
想到這,王石不禁有些出神,略帶嘲諷的笑容,就這麼僵在了那兒。
……
冰屯村,兩個少年好似都不覺得寒冷,正迎着風雪嘻嘻哈哈的追逐打鬧着。
虎子吸了吸鼻子,甕聲甕氣的問道:“小凡,你說咱們能通過測試嗎?”
“誰知道呢,學不成魔法就學別的唄,大鬍子給我們講的故事裡,不是有很多很多很厲害的人嘛,我看大鬍子的武技就不比什麼魔法差嘛!”
“再不行,我就去西賀洲尋仙入道,找個老神仙拜師學藝!像我這麼聰明,肯定能白日昇天,成仙做神啊,哈哈哈。”孟一凡說着說着,自己也忍不住笑了起來。
“哪天小凡真成神仙了,那可不能忘了虎子呀。”虎子一臉認真的說道,他一如既往的在配合着孟一凡做那白日夢。
“那當然啦,怎麼可能忘的了你呢!”孟一凡下意識地便給了虎子一個肯定的答覆,可他自己卻產生了疑惑。
真的有神仙嗎?外面的世界到底又是什麼樣的呢?
“喂,小凡,小凡!你又在發什麼呆呢?不會真以爲自己能做神仙吧?”虎子衝孟一凡做了個鬼臉,這纔剛配合完又開始打擊他。
孟一凡對虎子搖了搖頭,興致不高的走在前面,腦海中那波瀾壯闊的世界,已經在心裡紮下了根,那些想法再也揮之不去,不斷地在促使孟一凡做下決定。
少年輕聲對自己說道:“我一定要出去看看這個世界,看看真正的世界,一定!”
“啥,看啥,我也要看。”
風大了,虎子沒聽清孟一凡說了什麼,他緊了緊衣服,緊跟了上來。
“走啦,到時候你就知道了!”孟一凡對虎子咧嘴一笑,做下了決定之後,頓時心情都輕鬆了許多,小臉上更是多了一絲堅定。
爹,娘,小凡過的很好,每天都很開心呢,每天也都有笑哦,以後也會越來越好的,你們在天上放心吧……
極北的景象壯麗肅穆,天地間渾然一色,一眼望去白雪皚皚、粉妝玉砌,每一片晶瑩的雪花都像一首古曲,婉轉悠揚。
少年還在前行,風雪爲其伴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