44.無際之虛

那周煦構造的無形空間的罩壁, 因爲周煦受傷極重,陡然失去了力量的支撐,顏姬朝着下方直跌落下去。

巨大的爪勾在空中略略停頓, 顏姬在那停頓片刻中, 從爪勾的縫隙掉落, 直墜在周煦與殘笙之間。薔薇色的衣襟在長約盈尺的爪勾間被刮住, 撕下很大一塊布幅。而身後周煦溫熱的血從胸口涌出, 將她後身染紅。

顏姬慌張的轉身,看到周煦的臉色慘白,竟比殘笙的骨爪還白了幾分。他雙目緊閉, 一瞬間顏姬幾乎認爲他死了。

卻見周煦手指微動,虛弱的擡手在胸前划動, 一團極其弱小的白火凝在指尖, 隨着手指的動作在他胸前燃起, 罩住他胸前的傷口。胸口的血涌隨着火焰的跳動平息了些,周煦終於張開眼睛, 苦笑的動了動,卻因那一動帶起胸前劇烈的疼痛,胸口起伏喘息,咳出一口血來。

天上的月亮白得很慘然,一瞬間周煦不知怎的竟覺得有幾分傷感。

顏姬掉落下來只是一瞬間的事情, 所以此時白骨頭妖精正在呆愣愣的定住在顏姬身後, 巨大的骨爪舉在美女頭頂上。這種情景, 在蒼白的月光下看上去一點也不美好。

他方纔一時力竭, 竟撐不住原來劃分出來的那個空間, 讓顏姬掉了下來。不過也幸好這樣,自己纔沒被那個爪子撕碎。

周煦嘆了一口氣, 本想英雄救美的,這下子又沒英雄起來了。他伸手抓了抓,方纔那柄木劍還在手中。劍上糾纏繞生的藤蔓因失了法力,已經枯黃萎頓。

他用手撐着繞滿藤蔓的木劍,將全身的力量放在手臂上,依靠木劍撐着勉力站起來,因這過大的動作,胸口的傷又綻開,撕裂一般的疼痛。

顏姬只看到周煦的麪皮抽動,僵在臉上,最後只抽動出一個苦澀的笑。她卻不知爲何,看到那笑臉只有一種想哭的衝動。那麪皮的抽動,應該是因爲劇烈的疼痛才疼抽了吧……周煦的身子突然一動,渾身又緊張起來,搖搖晃晃想要擋在顏姬前面。

顏姬一咬牙,已經搶先站在他前面,面朝殘笙。

殘笙的衣衫已經在方纔的交鬥中撕碎大半,露出肩頭的白骨,骨節如玉般光滑分明。已經幾乎完全骨化的他比平常高大了許多,足有正常人兩倍高。兩隻手臂前端伸長形成巨型的骨爪,爪尖根根尖銳如彎長利刀。

只有一張面容,與原來的殘笙一般無二,而那淡菸灰色的眸子卻比平常更清淺,清淺中綻放出一絲絲血痕。

這樣的他,究竟是人?是妖?

那冰冷的眸子空洞的掃過顏姬,除了略頓一頓之外,毫無表情。

顏姬仰着頭站在前面,伸手朝腰間摸去,卻摸了個空。因爲她是在房頂與周煦閒聊的時候被那個紅衣女子“十九娘”找到,所以並未隨身帶着長劍。

殘笙那巨大的壓力如冰冷的海水讓人窒息,她身體微微的發抖,腳卻如釘子一般定在地上,一動不動。

骨爪在她的面前擡起,比那日酒樓上看來的不知鋒利幾倍。不似那日如冰棱凝成的晶瑩細爪,面前的指骨長而銳利,森白如刀。那指刀的邊際帶着絲絲縷縷的鮮血,從指隙流淌滴落,卻絕不在指骨上粘連。

長長的骨爪上帶着斑駁的傷痕,是被方纔周煦的荊棘藤蔓刺透。

殘笙低頭,淡淡的蘭花香氣伴隨着血腥繚繞,在面前升起,讓他的行動微頓了片刻。只是片刻,便讓他心中的狂躁成倍的升起……那樣的甘甜,仿若隔岸的燈火,卻讓此岸的空虛與幽深更加深重。

血……好想要!

骨與骨的間隙彷彿無盡的空曠,期待着血肉來填滿。

殘笙的巨爪橫抓而下,朝着面前那淡香與血氣的來源直撲。幾乎是在同時的,顏姬一個提氣,人已經躍上了那巨大的爪勾。張開足足有磨盤大的骨爪上面,顏姬輕躍上中間一根指骨,冰冷的寒意從腳底滲透過來,貼着她的小腿蔓延。

她的心底還在顫抖着,小腿幾乎要抽筋,身上說不清是冷還是怕。可是現在的她,絕不能後退。即使是手無寸鐵也罷,哪怕有一絲希望,她也要嘗試。

是因爲被未曾想到的舉動弄得一驚,殘笙的的目光在爪上掃了一眼。面前的人已經攀上他的骨爪。溫熱的觸感隨着那粉色長衣落在骨爪上的一刻起,便讓他覺得心頭一窒。暖流順着指尖流淌,彷彿陽春的暖流,帶着能夠融斷一切的恐懼。

殘笙焦躁的將骨爪上下揮動,想要甩掉那份不安。顏姬在他巨爪瘋狂的抽揚中緊緊抓住一根指骨,身體幾乎不能平衡,手卻堅定的沒有放鬆。

周煦爲了她深受重傷,要怎樣才能阻止這個發了瘋的殘笙。她時至今日才知道爲何月見一直喊殘笙爲“骨頭”……這樣的他,不是骨頭又是什麼?

還是發了瘋一般的“骨頭”,如一頭嗜血的猛獸,無法控制。顏姬的身體隨着骨爪上下顛簸,顏姬只覺得自己也幾乎要被震碎。幾乎不能思考,只有一個問題反覆的在她的腦海裡縈繞——

究竟那一日在酒樓,是怎樣安撫住了發狂的殘笙?

殘笙愈發的焦躁,怎麼也甩不掉的那種帶着馨香的暖流漸漸流入他的心底,就像往常在海底一般平靜。可是這次的暖流卻那樣少、那樣少……少到可以對比出那無盡的空虛多麼深邃,如同光明可以讓黑暗更黑暗。這種遠遠不能令人滿意的滿足感,也只會讓空虛更加空虛。

他迫不及待的伸出另一隻手,想要抓住這一團溫熱。

抓住、撕裂……讓那溫熱的鮮血滲入骨隙,就如他往常做的那樣。巨大的骨爪朝着顏姬頭頂猛抓過去,抓住那片溫熱,讓它同別的溫熱一起,融合在他的身體裡。

修長的指骨帶着黑色的暗影,遮住了上空慘白的月色。顏姬甚至沒有擡頭,就隨着那風聲將身體一縮。巨大的爪子的兩根骨指在她身體的兩側重重落下,而她嬌小的蜷縮着從那指隙漏出。

幾乎是在一瞬間的,顏姬縱身再次躍起,此時殘笙的手臂幾乎平舉,稍高於他的頭,顏姬施展輕功,一個縱躍便到了殘笙的近身。

只有手臂的前端大得誇張,似是爲了施展那尖利的長爪與交割的水劍。殘笙的身體雖然接近一般人兩倍高,但胸口之上幾乎沒有太多的變化,若不是肩頭那殘破的長袍底下露出森白的肩胛骨,顏姬一瞬間會誤認爲那會是那個時而冷冽,時而溫淡的玉人。

是怎樣……制止了他在酒樓上的狂躁……

顏姬伸出手臂,攬住尚有血肉的脖頸。她的身體貼着他的胸膛,殘笙胸前根根肋骨抵在她身上,提醒着她所擁抱的,是冰冷的骨架。她對着那張如玉雕一般精緻而冰冷的面容,那形狀很好卻沒有溫度的嘴脣,深深的吻了下去。

溫熱的舌尖在冰冷的脣線上描摹,小心的探入。

殘笙一瞬間愣住,忘了所有的動作。

舌與舌交匯,如海底不同的海流緊緊相貼,如修長的海草糾纏縈繞。帶着淡淡蘭花香氣的熱流跳躍着劃過他的脣舌,幾乎讓他窒息。

顏姬深深的吻着面前冰冷的人,她幾乎能夠感覺到對方在一瞬間趨於平靜。

平和淡然,是一起吃早餐的殘笙,而不是殺人的殘笙。是在月色下吻她的殘笙,而不是在月下變成如此怪物的殘笙……

她吻着他,突然覺得眼眶洇溼,淚水抑制不住的順着臉頰滑落。是難過還是委屈,已經說不清楚。她不回頭,所以她清楚自己不會看到身後的周煦是什麼樣的表情。那樣對她的迴護,三番兩次的救命之恩,她不是傻瓜,到了此時,又如何會不明白?

而面前的冰人,她不知是否只是利用,是否對他恐懼,卻心中一樣的糾結。

舌與舌糾纏着讓人窒息。她此時只有一個念頭——

平靜下來吧,殘笙。

……

馨甜的溫熱帶着平靜的氣息,填滿心中的空隙。然而這一次,那空隙卻越來越大,彷彿無底洞一般,無論如何也填補不滿。

那種溫熱的感覺,是不是隻有撕裂纔可以要到更多?

更多的血與肉,在身體的空隙間流淌,那種深入骨髓的對溫熱的渴望頃刻之間蓋過了一切。巨大的骨爪在空中停頓了很久,此時卻更加毫不留情的朝着胸前那一團溫熱狠狠的抓下去!

被吻住的嘴突然掙開,顏姬震驚的發現殘笙突然昂起頭,深深的發出一聲長嘯。與此同時,脊背被帶着深度冰冷的堅硬劃開,劇痛撕裂了她的後背,冰冷的骨深入到她的身體裡,狠狠的抓下、撕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