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跟班的身體在空中呼嘯, 緊接着是幾個小嘍囉。少年未料到顏姬猝然發難,雙眼驟然睜大,右手已然反握住長刀, 雙手緊緊持握刀柄。刀鋒在空中飛舞, 刀背將那幾個飛來的人彈飛。
“這次你果然是客氣的很呢。”顏姬繼續朝着對方嘲諷, 隨着少年長刀揮舞, 四周的壓力驟然減輕。果然對方在不是烏諾巷的地方施展法力, 比在裡面困難許多。只要打斷他的凝神,他便不能將這空間如同上次那樣割裂成一塊塊的。
只是上次那少年如此的殘忍,此次竟然是怕濺血一般, 竟費力用刀背將剛纔那幾人拍飛,又出乎顏姬的預料。她轉眼看了看旁邊委頓在牆角的“楚少爺”……只不過是他的跟班而已, 這“少年”就另眼相待。難道這是個什麼重要人物?
想到這裡, 她心下已經有了主意, 手中薄刀一劃,人已然凌空而起, 直取少年胸前。
薄刀輕刃,在風中帶出一陣呼嘯,從顏姬手中舞來,如柳葉隨風,顏姬的目光沉穩堅定, 看得少年一凜。他竟不用手上的長刀來接, 幾乎是下意識的, 右手放開長刀的刀柄, 在空中緊緊一握。彷彿要將他手心那不存在的東西碾碎一般。
短刀在接近少年的那刻, 突然在空中頓住。如同遇到極其強大的力量,刀被狠狠的扭曲, 如同薄紙被一把攥住,刀身褶皺的不像樣子。
少年只用念力就將鐵打的薄刀扭成麻花。顏姬卻在他凝力的一瞬間,身子已經朝旁邊縱開,手中不知從何時摸出亮閃閃的匕首,抵上“楚少爺”的下巴。
身下的人嚇得篩糠一般,紫色的袍子上面滿是泥污水漬。顏姬連看也不看他一眼,便轉頭面對着那不知是人還是妖怪的少年:“今日此人已在我手中,你還要動手麼?”
少年臉色鐵青的看着她,顏姬一手拉着已經嚇癱在地的楚少遊的身子,一手用匕首抵住他的下巴。楚少遊此時已經抖得風中凌亂,卻還是忍不住開口:“柴,柴幫主……救,救我……”
少年微微皺眉,他此時若是救了此人,便得放了顏姬。若是不放顏姬……他目光朝周圍掃視一眼,不知楚少遊帶來的嘍囉是否全被網羅在這結界之中。若是有漏網之魚回去說了,便是對他也是不妙。他雖然對楚少遊並不在乎,可是對他後面的那個主子,卻不得不忌憚。
只片刻便權衡了輕重,柴姓少年一揮手,便鬆開了那個結界。天色本來是傍晚,此時已經是全黑。原來路上的行人,在結界外的早已跑光,結界內的,也都昏死在地上。少年朝顏姬以及楚少遊看了看,冷哼一聲便轉身離去,頃刻消失在巷子裡。
顏姬憐憫的看了看半蹲跪在地上的人,鬆手放開他的衣領。對於這種紈絝子弟,她向來懶得再看第二眼。雖然那柴姓少年不知與她有何怨仇,居然三番兩次找上門來,可是面前這個小白臉,她還真沒有利用的興致,轉身大踏步離開。
只轉過巷子,顏姬便覺得有些不妥,空間突然再一次凝合,她遲疑想好後退,卻已經沒有了退路。少年不高的身影在面前陰影裡面顯現出輪廓,一張臉依然是鐵青色,帶着寒意,話似在薄脣的裂隙中擠出:“現在你沒了人質,還能靠誰?”
顏姬抿着嘴,目視前方。她未想到對方竟能夠在前面的路上專門等她自投羅網,否則怎樣也會帶着楚少遊做人質。只是對方似乎也算準了她不會想到,所以才如此的好整以暇。
她手中現在連兵器也無,更何況,這些根本不是靠武功來取勝的人,她根本想不到如何來對付。少年咧開嘴,笑容中幾許得意幾許囂張,配着那桀桀笑聲在夜裡十足像是夜梟的嚎叫:“別以爲有別的散仙幫你,你就可以囂張。上次是那個散仙壞了我的事情,待會兒捉了你,我就好好在你面前折磨折磨他,讓你看看,究竟是誰厲害!”
“哦?我也想知道,究竟是誰厲害?”淡而舒緩的聲音從少年背後響起,語調平和似在鄰家閒談,周煦慢慢的從少年身後的巷子走進來,對着顏姬眨眨眼睛,似是在說:有我呢,別擔心。
顏姬看着他,卻心裡一酸,笑不出來。
“周煦?!”少年一驚,已然回身,臉上怒意洶涌,“你一個江南散仙,三番兩次在京城我的地盤上面找事!我們井水不犯河水,你若是真要無緣無故跟我對着幹,與你也並沒有什麼好處!”
“咳咳,柴幫主怎麼能這麼說呢?”一陣輕輕的咳嗽聲,從周煦身邊,又閃出一個人影,竟是何少,他手裡此時竟還提着一個酒瓶,隨着他咳嗽上下微晃,發出輕輕的響聲。他似乎並不在意,微微一笑,身子隨意歪斜的站在中間,擡眼看着少年,“柴幫主,幾日不見,你的駐顏術又靈驗了許多啊,咳咳,只是爲何弄那麼大的陣勢?我還不知道柴幫主有這麼大的能耐呢。”
是安伯將他們都找來了?!顏姬心中一熱,何少已經往前走了幾步,繞過那少年,將顏姬擋在自己身後。
“何少?!”少年更是一愣,並未想到在此會遇見這兩個人。此時心中後悔沒在剛纔殺了顏姬,此時要再動手,已經很難了。
“原來柴幫主還記得我,何某真是三生有幸呵。”他擡起頭,朗朗地說,“方纔柴幫主說周公子無緣無故與你作對,這可有點說不通。須知周公子在京城無依無靠窮困潦倒之際,那是我們幫主救濟了他,給他吃穿用度,這可是衣食父母,咳咳。所以周公子替我們幫主小小的那麼‘赴湯蹈火’一下,也不過是知恩圖報,有什麼‘無緣無故’的?”
“咳,更何況……咳咳,”何少朝柴姓少年眯眼一笑,那笑容活像個老狐狸,“柴幫主在京城裡面經營蒼龍敎這麼多日子,一直那麼辛苦,怎麼會爲了這麼點小事情,就傷了鄰里和氣呢?這一定是個誤會對不對?恩?”
少年冷冷的看着對面的何少,以及尚在自己身後的散仙周煦。局勢已經十分明顯,對付周煦一個人,他便不能有取勝的把握。況且何少雖然不會妖術仙法,卻武功高強,並不是省油的燈。而且何少那幾句不輕不重的話,正對他的死穴。
萬萬沒想到的,便是會被何少認出自己。他只見過自己四十多歲的面容,並未見過這樣年幼的面容。卻如何會一下子就能夠喊出來呢?
若是想要靠着仙術妖法取勝,他早就做了,之所以做那個勞什子的蒼龍敎教主,隱忍至今,都是爲了另有所圖。此時若是與他們撕破了臉,殺一個顏姬並不足惜,但若是被何少將此事大加宣揚,壞了他的好事,也並非他所願。
只是身後還有一個散仙,便是要走,也沒有那麼容易。他轉頭看了看周煦,又轉回來在顏姬身上掃過,最後落在何少身上,冷笑:“既然何少這麼說,你的條件是什麼?”
“很好,柴幫主果然是明白人。既然如此‘明白’,我們就明人不說暗話,我的條件就是……咳咳”,他的摺扇在掌上輕頓,突如其來的咳嗽讓臉色微微潮紅,半晌才穩住呼吸,擡起頭對着少年一笑,“條件就是你們幫少來找我們幫的麻煩,有多遠滾多遠!”
少年的臉色已經壞到幾點,終於極有涵養的吸了一口氣,擡頭對着何少點頭:“很好,很合理。”
他轉身又看到在身後的周煦,一臉陰沉:“周公子,我們的帳要算,來日方長。”
周煦眼皮微微擡起,卻用一種淡的讓人幾乎要發瘋口氣說:“算賬?請問閣下是?”完全無視了少年那一臉的憤然。何少朝他揚了揚下巴,豎起拇指。兩人默契的目送着那位“柴幫主”離開,何少看他的身影消失在巷腳,爆發出一陣大笑。
……
今夜的月亮很圓,比平日裡大上一圈,黃燦燦的耀眼。顏姬一個人坐在顏府裡最高的屋頂上,抱着膝蓋,靜靜的看月亮。
周煦爬上屋頂的時候,只覺得那一幕靜謐的美好,不似在人間。
他順着屋頂走了幾步,顏姬才發覺有人,轉頭看到是周煦,微微朝他笑了一下,算是打招呼。周煦走到她旁邊,卻不敢靠過去,只隔了幾尺地方坐了,笑笑道:“記得上次你說找我喝酒,結果今日喝酒,卻忘了找我。”
“哦。”顏姬悶悶的答道,酒氣已經散了,頭吹了風,還有些微微的疼。她不知道說什麼好,愣了半晌,才擠出一句:“謝謝你。”
“你已經說過很多次。”周煦淺淺的笑,語氣卻並無責怪,顏姬卻愈發覺得侷促。
總覺得有什麼,想要同他解釋,卻又覺得無從解釋。兩人突然一起沉默起來,顏姬仰起頭,風靜靜的從她耳邊吹過,腳下有樹梢隨風微微搖動,天上的月亮卻一動不動。周煦坐在她身邊,一語不發,卻讓人覺得十分安心。
周煦看着顏姬,這時才發覺她眼圈微紅,似是哭過。此時淚卻幹了,臉上除了眼底略有些紅痕外,看不出一絲痕跡。他此時看着她,才依稀覺得,這個女子,很孤單。
那種他從前從未感覺到的孤單如月色一般清冷,深入骨髓。曾經讓人覺得高遠得不敢接近,此時卻讓人有一點點憐惜。也許,是聽了何少那番話吧,那樣衣着光鮮的顏姬身後,那段久遠的再也看不到的過去。
七歲成孤,帶着小兩歲的弟弟。跟着乞丐風餐,在街巷裡露宿,爲了搶一口飯吃捱過的打不計其數,後來又被賣到煙花酒巷……終於因惡虎幫當時的幫主雷哥一句“這孩子不錯,讓她跟着我”,進了惡虎幫。
那段經歷,是從小錦衣玉食的他不曾瞭解,所以她那種復仇,他也不能理解。但他深深同情。
“怎麼了?”顏姬低頭髮覺周煦正看着自己發愣,朝他笑笑。突然想起白天兩人還爲了太子龍珠的事情吵過一架,晚上卻又承蒙他相救,不禁有幾分赧然。確實,若是妖怪爲虐,她根本無能爲力。那麼她的堅持,又有什麼意義?只是若要她放棄,她又怎麼做得到?
周煦搖搖頭,溫然道:“沒什麼。”有太多話欲言又止,他在她面前總是木訥,有太多的話,說不出來。爲什麼會這樣,他也不知道。若說顏姬漂亮,他見過的妖怪比她漂亮的又有多少?可是他總記得見她的第一面,春日的微風將青色的軟簾輕輕撩撥起來,露出裡面那樣的女子,只一眼,便覺得連心都漏了跳動。
然後發呆的結果便是丟了錢包……周煦囧。
顏姬看他不說話,臉色變了又變,幾分古怪,便又自己轉回頭去。這樣靜的月色,讓她覺得安寧。以前年少時候,同何少偶爾也這麼閒坐,等着雷哥忙着永遠忙不完的事情。那些歲月夜晚靜謐,只有風聲中夾雜着何少有一聲沒一聲的咳嗽。
後來的日子,雷哥去了。何少越來越忙,她卻越來越閒。只是那份寧靜,已不再有。
“你這樣,其實很孤單吧?”周煦的聲音突然從旁邊響起,顏姬錯愕,轉頭看他。呆公子的眼中,有她以前從未發現的深沉,“揹負着那麼沉重的復仇,一個人每天自己對着月亮看,你其實很孤單吧?爲什麼,一定要把那份孤單藏起來呢?”
他的話針針見血,字字都讓顏姬緊張得想要縮回那個安全的殼裡。可是偏他的聲音平靜淡然,讓人不自覺的放鬆陷落,顏姬張了張嘴,無言以對。
周煦被自己的話與顏姬的神情鼓舞,正打算繼續說上兩句,突然聽到身後一陣慌慌張張的喊聲,帶着喘息:“周,周公子!”
兩人一起轉頭,顏姬錯愕的發現,一個極豔麗的女子氣喘吁吁的從外面衝了進來。一身紅衫極盡嬌妍,如五月夭桃,那張臉她卻從未見過。女子對這邊似極其熟悉,連看也不看腳下的路,一溜飛奔,竟直接上了屋頂,人已經到了近前。
周煦一臉吃驚:“十九娘?……”
“周、周公子……快、快……”少女甫息未定,臉上有些慘白,話不成句,已經撲到周煦面前,伏在地上片刻才能說成句,臉色已顯然是駭極,“周公子,那個骨頭精發狂了!一路奔出去!你快去看看,我姐姐擔心追出去了……”
“什麼?!”周煦登得立起,見顏姬已經掠出,忙一拉十九娘,“他朝哪個方向去了?快帶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