3.碎屍事件

何少順着花廊往後走,穿過幾重院落,便來到了“後面”。這是一處與別的地方單獨隔開的小院,本也是一處富戶,所以廳廣廈寬,倒也十分舒服。這個院子其實有與外面別通着的門,只是何少一向喜歡從前門走,顏姬倒也並不拘他,因從小相處慣了,她待他本就比別人親厚許多。

她正翹着腿窩在一張鋪了軟墊的大圈椅子裡面剝栗子吃,整個身子都縮了進去,遠遠的看去,好似一隻無骨狸貓。頭上的釵子已經不知什麼時候嫌累贅被拔了隨身扔在一邊,身上那從來看去都該似整整齊齊的外衫也被揉的亂七八糟。栗子殼被剝的滿地都是,何少人還沒走近,香氣便傳過來。

“什麼事?”顏姬聽到有人來,伸頭探探脖子,見是何少,又安心的窩了回去,只用腳將擱在前面石桌上面的一包油紙裹着的東西輕輕踢了踢,朝何少呶呶嘴。

何少伸手拿過來,纔要打開,突然顏姬蹭的做起,搶走了他手裡的東西。同時聽何少“咳咳”的咳嗽了兩聲。顏姬笑得眉眼皆開:“差點忘記了想讓你幫我剝,還好我手快,若是給你拿去,這又咳得沒法兒吃了。”

人又懶懶的縮回去,一邊吃一邊聽着何少咳了半天,突然想起來什麼,又將頭探出來:“大白日的,你來我這裡作什麼?”還走了前門,也不怕別人看到。

何少那一口氣還沒喘順過來:“咳,咳咳,咳……幫主,門下出事了。”

他的話雖說得平淡,但顏姬“蹭”的坐起來,叫道:“出事?什麼事?!”

“我手底下的偷兒,咳咳,少了二十幾個人。”何少順着氣說道,話一說得急,那咳嗽又重起來。顏姬索性拖了個凳子給他,讓他慢慢咳嗽,等了片刻,何少才道:“城北那一邊的偷兒,少了二十幾個,都是活不見人,死不見屍。所以現在棘手,請幫主過去商議,好有個計較。”

顏姬聽着,眉頭也皺起來。這京城裡面,認識她的人極多,可是認識她的人,全都認她是名震京都的美人琴師,卻沒有一個人知道,她是京城第一大幫派“惡虎幫”的幫主。

這樣的一個美人,若不是嬌蘭,也該是狐狸;無論如何,跟那“惡虎”扯不上關係。可是這惡虎幫的幫主,卻確確實實當仁不讓的,是她顏姬本人,就連這個幫派,也是她花了近十年時間,一手慢慢整合起來的。

人都知“惡虎幫”管轄了京城幾乎絕大多數的妓院、混混、賭館、酒肆、小偷……卻不知,它的總舵,就在蘇諾巷裡面。

一說起正事,顏姬好似立刻換了一個人,她立時站起,吩咐下去召開幫中長老會。何少看她隨手抄起一件深黑色長衣披在身上,黑底上面金黃色的紋路好似虎斑,蔓延而上。不知怎的,心中有些細小的什麼,也似隨着那紋路蔓延上去。心氣起伏之時,胸中的咳嗽又加重了些。他扶了牆站穩,微微閉了眼睛,只靜靜等待。

不一時,惡虎幫的另外兩位長老都來了,一個陳老是須發皆白的長者,卻老當益壯,面堂紅潤。他拄着虎頭柺杖,呼呼有風的走進來,將那杖子往地上一頓,就朝何少叫道:“到底怎麼回事?我平樂當鋪、東來賭館等等四五家的保鏢都少了好些,這樣下去,叫我這邊安全資金怎麼保證?”

跟着陳老進來的是個約摸三十八九歲的女子,正是徐娘半老的年紀,風姿依然綽約,因是風月場出來的人,腸子裡面不轉也有一百來到彎。進來卻不說話,只撿了一張椅子也坐下,叫一聲:“幫主,何少。”

顏姬見三人都到齊,這才轉向何少:“先說說怎麼回事吧。”京城裡面惡虎幫下的偷兒流氓混混,一直都是何少負責的,今日這事情也是他找來,自然由他再說一遍爲好。

何少咳嗽了兩聲,道:“如今幾日,京城確實出了大事,似乎有人專門針對偷兒下手,北門那邊的偷兒,二十幾個,突然一個也找不着,正所謂‘活不見人,死不見屍’。根本不知道去了何處。咳咳……”他說着,看了陳老一眼,又加上一句,“有些也不全是偷兒,那些當鋪保鏢的,也是一樣,……咳咳。”

這話說出來,衆人皆動容。

“二十幾個都不見了?還全是偷兒?”陳老喃喃道,心下疑惑。但他知道何少做事極其有根,既然能夠來找幫主說,顯然已經查出些什麼,不會只有這一句話。所以他性子雖急如爆慄,此時卻也忍住不作聲,等着他的下文。

“是。咳……開始說的時候是十幾個,我以爲他們去吃花酒吃到別的城去,也不以爲意,只是讓手下留心。沒想到後來排查,居然少了二十三個。咳咳咳……”

“於是我心下詫異,咳咳,他們就是從良,也沒有這麼齊頭並進,旗鼓昭彰的。若是說別的幫派乾的,咳咳,一般來說他們沒有這個勢力,二來也沒什麼好處。再說做的風聲也沒有,可也太奇怪了。……咳咳”

“本來我想,能做此事的,只有蒼龍教了……咳”何少說話一多,便連聲咳嗽,喝了半杯茶才略壓下去,於是繼續說到,“偷兒是我幫的耳目,又多數在暗處獨自行動。雖然對於小門派難以下手,對於蒼龍教,卻並非難事。”

蒼龍教是京城唯一一個與惡虎幫可以並稱的大派,自古同行是冤家,蒼龍敎與惡虎幫之間的摩擦,早已不是一天兩天的事情了,只是因日久,卻也都是小矛盾,因都知道不能一下子吞併對方,所以兩個幫派都很明智的選擇了表面上的和平。只是蒼龍敎的人向來不如惡虎幫這麼正常,也就是賭氣打架做生意。他們常常做一些連顏姬何少都不太清楚的勾當,只是這些,顏姬也並沒興趣知道……但是,有沒有興趣是一回事,是否犯到自己頭上又是另一回事。

“咳咳,……”何少繼續說道,“況且既是偷兒,都是作奸犯科之徒,更不好明目張膽的查詢,便是報官也不好報。”

“若是蒼龍教也是常理,只是下手太快了些。”風姿綽約的女長老紅姑喃喃道,“若真是蒼龍敎,那不等於宣戰火併了麼?”此話也並非無道理,紅姑雖然出身青樓,她的思維卻向來最是縝密,所以另外的人也微微點頭。

顏姬略一沉吟,道:“既然都是偷兒,這種大規模的搜捕,有沒有可能是官府哪些名捕想要動手呢?”

“咳咳……這個在下也想過,若說官府,這種沒好處的事情雖然不大做,因爲歷來都是訛錢的多。但是確保不準牽扯到哪些個大內鬥爭裡面去,我們這些偷兒,走樑聽窗的,是非本來就多。所以我還留心了一陣子。可是後來,我親自去查,在北門的某處,發現了這個。”何少到底還是賣了個關子,說到這裡,才把一個布包掏出來。

那布包裡面用油紙緊緊紮了幾層,隔住氣味。隨着層層展開,沒有完全打開時,就有一股濃重的血腥味撲鼻而來。那化不開的血腥氣夾雜着一股怪異的氣息,直讓人作嘔。

何少打開包裹,裡面赫然是幾根腿骨和一些碎肉。腿骨森白,碎肉已爛作一團看不出什麼形狀,只是紅白交錯,看得人心底發瘮。

顏姬和其他兩人只覺得一陣作嘔。何少彷彿被血腥味嗆到了,輕輕的又咳嗽了一陣,才繼續道:“這是小三子找給我的。若是別人,許就扔了。這些東西,偏巧我卻認識,原來是我跟城南張老六打賭跳城牆,他把腿給摔折了,那次骨頭都露出來了,還是我給他接上的。更何況,這裡面還有我給他的一塊玉牌,是我在北方某個古墓裡面弄出來的,再沒有第二塊,所以……”

顏姬忍住心下的翻騰,看着何少,斂起笑容,道:“……所以,你的意思是,這包東西就是張老六?”

“是。”何少又道,“只是若蒼龍敎這樣做事,未免太大手腳,又無必要。所以我又想,也許另有其人也說不定,只是此人爲何會對我惡虎幫下手,並且全部是對付偷兒,屬下至今還是想不通。”

本是活生生一條漢子的張老六,屋裡的四個人都見過。誰也不曾想,那個前幾天還大碗喝酒,大口吃肉的男子;那個吹噓自己縮骨功天下無敵的男子,如今卻變成了一堆爛肉。

而且兇手殘忍碎屍,更將屍體剁成碎肉,早已到達了“非人”的程度。不禁讓人覺得難以想象,更似乎無法忍受。而這樣的人,確是惡虎幫的敵人,並且殺了惡虎幫二十三個活人。顏姬皺了皺眉,似乎硬要忍住噁心的,突然伸手去翻了翻那包東西。白骨和着碎肉,透出一種蒼白與薄紅,將幾人臉上都染上一層濃重的血腥味。

兩邊的另外兩個長老臉色已經慘白,而何少似乎咳嗽的更重了。他看了顏姬一眼,似想抽回骨肉,卻不知爲何停了手,一動不動的看眼前一身黑衣的女子。

顏姬翻了翻,又坐回去,道:“你還想說,那二十三個人,大概現在都是跟張老六一個樣子?”

“差不多。”

“就是說,不知道什麼人,幾乎把我們北門的偷兒,全部偷了去,剁碎了吃火鍋?”顏姬突然不知爲什麼冷笑了起來。“這沒有理由,還真是個好理由啊。我倒想知道,他們這樣做,是不是略覺得偷兒肉更香些?”語氣是笑,三位長老卻知她已然是氣到極點。

何少沒有說話,輕輕咳嗽着,心中默然。另外兩個長老臉色一片慘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