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1章

悠遠綿長的清江奔流不息流向東海,由西至東貫穿了整個大陸。清江以南,爲中原地界,清江以北,即赫提天下。

流芳城位於赫提南部,背靠草原,面向清江。因爲胤朝的絲綢、茶葉、瓷器等貨物販運到西域諸國均須途經流芳城,自然是客商雲集,百業興旺。

流芳城本來不叫流芳,這座蘭斯洛亞大帝爲了迎娶流芳公主而新建的城市原名清川。直到蘭斯洛亞去世那年,其嫡子阿烈古琪在即位後依照赫提“父死,子娶其母;兄死,弟娶其嫂”舊俗欲娶繼母爲妻。

遵循禮教的中原公主自然無法接受此等**行爲,無奈之下,絕望的公主橫劍自刎殉情。阿烈古琪驚怒之下大舉進犯中原,同年改清川爲流芳,至於他是爲了緬懷還是其他什麼原因那就無人知曉了。

阿烈古琪的南侵最終以失敗宣告結束。一時間,神威將軍賀蘭陵的名字成爲赫提的年輕父母們嚇唬夜啼小兒的最佳武器。激烈的交戰過後,兩國互換皇子爲質,清江兩畔暫時恢復了往昔的平靜。

戰後不過三年的時間,流芳城就從那一場大難中逐漸恢復了元氣。街市繁華,人潮涌動,市列珠璣,戶盛綺羅,戰火留下的所有痕跡似乎都已經被抹去,不復存在。

可是那些傷痕呢?那些留在人們心底的流血的永不癒合的傷痕,那些在戰亂中失去親人的人們,那些失去孩子的父母,那些失去父母的孩子,他們心底的傷痕真的會消失嗎?

站在流芳城最寬闊的玄武大道,仔細打量着這座聽聞已久卻是第一次見到的繁華若夢的城市,雅爾海晴年輕地近乎青澀的英俊臉龐上有的只是略帶譏諷的笑容。

三年前,清江之役爆發,雅爾海晴全家離開了胤朝地界回到西列斯人世代居住的烏蘭湖一帶。可是後來,阿烈古琪爲了對付賀蘭陵率領的二十萬胤朝大軍,命令士兵向湖中投入了大量病死的牲畜,導致烏蘭湖附近所有的村莊都發生了瘟疫。

雅爾海晴的父母也先後患病身亡,並未染上瘟疫的依蘭喀真和雅爾海晴姐弟則在跟隨族人逃亡的過程中失散。他此番來到流芳城也是爲了尋找姐姐的下落,奈何流芳城繁華非常,人口數十萬戶,要在這茫茫人海中找一個人談何容易。

恍惚之際,一陣“噠噠噠”的馬蹄聲引起了雅爾海晴的注意,他幾乎是無意識地轉過頭朝聲音的來向看去。這一眼看過去,雅爾海晴頓時呆立在原地,再也移動不開目光。

在他前方不足十丈的地方,一輛豪華的馬車正緩緩地向他所在的方向駛來。這輛馬車裝飾地極爲精緻華麗,拉車的馬也是有素的良駒,一看就知道不是普通人家的車。此時,坐在車內的人正好掀起簾子,想必是在裡面待得久了,感到煩悶,想透透氣。

“噠噠……噠噠噠……”馬蹄聲越來越近了,因爲車簾一直沒有放下,雅爾海晴把車內的錦衣少年看得一清二楚。那是一副美得不可思議的容貌,鳳目修眉,硃脣皓齒,肌膚如玉,黑髮如瀑,精緻絕倫的五官完美得找不出一絲瑕疵。

那人不但容色絕麗無雙,而且氣度高貴優雅,氣質冷漠華美。更重要的是,這張絕色的容顏和雅爾海晴心目中思慕多年的那張臉重合在了一起。可是,好像又有什麼地方不對,究竟是哪裡不對呢,雅爾海晴一時之間卻也弄不明白。

馬車經過雅爾海晴身前時,車內的少年突然轉過頭,隨意掃視了一眼街邊,脣際浮現出一絲不易察覺的微笑,這讓雅爾海晴幾乎覺得他認出自己來了。但是轉眼工夫他便知道自己錯了,那人根本沒有看見他,因爲冷冷掃過一眼後,少年就轉過身看向另一處,冰冷的眼神沒有絲毫的眷戀。

真的是他嗎?雅爾海晴不動聲色地看着馬車從身前駛過,一種從未有過的感覺驀然涌現,隨即如潮水一般地漲滿了胸口。

可是他的笑容怎麼會如此冷漠?被那抹冰冷的眼神掃過,雅爾海晴一時間竟然無法呼吸。一種說不清是悲傷還是心痛的感情衝擊着他,讓他渾然忘記了一切,只記得那雙眼波冰冷不帶一絲溫度的眸子。

他知道是哪裡不對了,雅爾海晴豁然開朗。記憶中的少年絕不會有如此冰涼的眼神和冷漠的笑容,那人雖說性子清冷,從不輕易將情緒在臉上表現出來,但是笑起來的樣子卻從來都是溫暖從容的。

到底發生了什麼,他怎麼會來到流芳城,又怎麼會變成現在這個樣子,太多的問題在一瞬間涌入雅爾海晴的腦海,讓他百思不得其解。

坐落在清江之畔的望江樓是流芳城最大的酒樓,名聲在外人人皆知,樓外門庭若市,廳內人來人往乃是家常便飯,根本不足爲奇。望江樓的掌櫃姓張,五十歲左右年紀,性格豪爽,爲人熱情,微微發福的身體配上紅光透亮的圓臉,笑起來就跟彌勒佛似的。

不過今日卻是有些不同,素來熱鬧非常的酒樓稍顯冷清,張掌櫃的笑也少了幾分從容,卻多了幾分勉強。站在櫃檯內側往門外張望幾眼,他找到了癥結所在。

“小夥子,你站累沒有啊?”走到酒樓門口,伸手拍拍身着灰色粗布短衫的年輕人肩膀,張掌櫃很婉轉地提醒道:“要不要進來喝口水,歇一下?”

張掌櫃自然不知道雅爾海晴這短短不到一炷香時間內已經是千迴百轉的心思,不過他對這位送完菜就站在他家店門口不走,而且表情時而難過時而欣喜的年輕人很是不滿。就他這麼一臉變化莫測地堵在門口,哪還有客人敢進來,他還要不要做生意了。

“哦,不用,我不累,謝謝掌櫃的。”雅爾海晴下意識地回答道,根本不明白張掌櫃真正的意思,隨即反應過來地大叫起來:“啊!!!”車行不止,漸漸遠去,等到雅爾海晴回過神來,視線所及之處已經沒有了那輛馬車的影子。

他拍得很輕啊,應該不會嚇到人的,張掌櫃訝異地看着自己的右手,有些不敢相信。

雅爾海晴猛撲過去,揪住張掌櫃的衣襟,連聲問道:“掌櫃的,剛剛過去那輛馬車是誰家的?要去哪裡?……”

“那個啊——”直到雅爾海晴八爪魚似的撲上來詢問,張掌櫃仍在對自己的掌力表示驚訝,隔了許久,才習慣性地拖長聲調回答道:“是胤朝的四皇子嘛,從這邊走自然是去王宮……”

原來玉佩背面那兩個篆字真是他的名字,雅爾海晴連道謝的話都沒來得及說就拔腿往赫提王宮所在的方向奔去,因此也沒有聽到張掌櫃後面那段話,“說得好聽是在赫提做客的胤朝皇子,其實不就是赫提王的……”

看着雅爾海晴匆匆離去的背影,張掌櫃在原地連連搖頭。長嘆了口氣,他轉身進了酒樓,其實四皇子是赫提王的什麼人和他又有什麼關係呢,兩國不再交戰,他有生意可以做就是最好的事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