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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晚上發生那多的事,魏寧心裡面還是有蠻多話想說的,但是徐老三一躺到桌子上,就發出了響亮的鼾聲,屋裡另外一個說話的,也躺在地上,人事不知,魏寧沒得辦法,只好也拖過來兩張桌子,把從樓上順手一起拿下來的枕頭墊在腦後面,還沒過一分鐘,就也睡着了。

等他一睡下去,本來鼾聲大作的徐老三突然從地上一躍而起。

徐老三精神抖擻,看來剛纔其實是在裝睡,他走到了李老闆身邊,撬開他的嘴,往裡面灌了一些放了符紙灰的酒,一灌進去,李老闆的喉嚨就發出“咕咕咕”的怪聲,然後身體跟觸了電一樣抖動起來。

徐老三一把按住他,對着旁邊說了一句,“好了。”

“魏惜”在原地憑空出現,他皺起了眉頭,“現在就要附上去?”看上去“魏惜”並不是很喜歡附身在李老闆身上,反而對這件事很排斥,要不是出於某種不得不爲之的原因,他肯定是不願意這樣做的。

地上的李老闆吐了一點腥臭的黑水出來後,安靜了下來,徐老三拿起一張紙,幫他擦了擦嘴,“你還不願意?多少鬼想回陽世都回不了,我把機會送到你手裡,你還扮什麼俏。”

“魏惜”安靜地站在那裡,跟一幅山水白描畫一樣,透着空寂和寥落,他擡起了頭,像是在追憶着什麼,臉上帶着一點笑意,那笑意直達到人心底,似乎你也感受到他記憶中的種種美好。

“不是自己的,當然不好。”“魏惜”緩緩地說。

“你這個鬼,我真是想不通,你是想跟着魏寧吧?”徐老三搖了搖頭。

“是。”“魏惜”毫不猶豫地回答。

“那爲什麼不試試看能不能找辦法還陽,雖然是難了點,但也不是不可能,是不。”徐老三問。

陰世人要還陽當然是極其困難的,幾乎說得上是不可能,但是天地之間總會留一線,萬事皆有例外,也有極少數的陰世人在各種機緣巧合下,強佔了他人的命數和身體,回到了陽世,雖然會到陽世的時間都不長,但是不管怎麼說,就算是一天,對於那些陰世人來說,都是天大的誘惑。

“還陽了又如何?幾年不是我要的。”“魏惜”看着徐老三,一字一頓地說,好像一眼就看穿了徐老三心裡在想些什麼,不外乎就是想讓他還陽然後跟魏寧糾纏個幾年之後,又死了,這次死了之後就再也不可能跟魏寧扯上任何關係,陰司一定會把他收下去。

徐老三下巴上的山羊鬍子翹了一下,“你愛怎樣就怎樣,反正要是害了人我自然會找上你,你個鬼早就沒得陽世裡的那些顧忌,想怎麼做就怎麼做,遲早會害到人的,你忍都忍不住。”

“魏惜”沒說話,“我不怕的。”

徐老三被他篤定的口氣噎到了,“莫講得這麼死,比你厲害的我都見過,也沒在我手底下討了好去,算了算了,我跟你講這些做什麼,你倒是快點啊,再磨蹭就要天亮了,天亮了我貼在李老闆身上那道符就沒得用了。”

“魏惜”勉強走到李老闆身上,身體一晃,就已經消失在了原地。

而李老闆則扶着旁邊的矮桌子,晃晃悠悠地從地上站了起來,他看了一眼魏寧,卻並沒有靠過去,而是把地上的那張毯子拿起來蓋在了魏寧身上,然後坐在了離他一步遠的一把靠背椅子上,閉上眼就養起了神。

徐老三看着這一幕,搖了搖頭,似乎又在感慨什麼。

房間裡安靜了下來,氣氛卻並沒有多少放鬆,反而隨着時間的推移,更加的凝重,徐老三拿起個羅盤、古錢和籌子在那裡擺弄,口中唸唸有詞,好像在推算着什麼,“寅時一刻,災厄——不行,不行,寅時一刻三分,動土,還是不行,哪個才行咯——”

他算了怕有半個多小時,到最後滿頭是汗,臉色慘白,手都有些發抖了,顯然這種推算是極其耗費精氣的,最後,他終於找到了最合適的時辰,鬆了一口氣,癱坐在椅子上,“真的是老了,做完這回事之後,也要退了,不再管這些七裡八里。”

李老闆閉着眼睛,一動不動,對他的話充耳不聞。

徐老三又繼續念念叨叨,“你個死伢子,脾氣真是跟我老頭子合不來,整天擺着張死人臉,你跟我多講兩句話會再死一回啊?要不乾脆我把魏寧吵起來陪我聊聊天算了,那小子還算上道,知道什麼是敬老尊賢——”

李老闆終於睜開了眼睛,看着徐老三,“你要講什麼?”

徐老三沒好氣地擺了擺手,“講什麼,被你一問,什麼都不想講了。”

於是,屋裡子再次陷入了安靜當中——

又過了大概一個小時,徐老三再次站起來,“把魏寧叫醒,該走了。”

李老闆也用着僵硬的動作從椅子上站起來,他走到魏寧身邊,魏寧睡得蠻沉,一臉的平靜,嘴角還帶着一點笑容,顯然這一次終於沒做什麼噩夢,“李老闆”都有點不忍心把他叫醒了。

他輕輕呼出了一口氣,那股灰白色的霧氣衝到了魏寧鼻子下面被他直接吸了進去,還沒三秒鐘,魏寧就睜開了眼睛,一醒過來就滿臉的氣憤,“我草,好不容易做個好夢,就被你們吵醒,也太不人道了。”

雖然很不滿,但是也沒得辦法,魏寧一邊打哈欠一邊坐起來。

他看着旁邊的李老闆,上下打量了他一眼,“李老闆,你沒得事吧?”

李老闆呆滯地應了他一聲。

魏寧看到自己身上的薄毯子,“你幫我蓋的?謝謝你了。”

李老闆儘量在臉上拉出一個笑容的形狀,然後面部肌肉只是抖動了一下,反而讓整個表情扭曲了起來,顯然他自己也意識到了這一點,乾脆板起臉,用斷續,跟刮玻璃一樣的聲音,“不,不用謝。”

魏寧倒是已經習慣了他這個樣子,拍了拍他的肩膀,安慰了一下。

徐老三說現在要去的地方是萬佳小區,事情總要有個了結,現在剛好是寅時,火勝,利於破陣滅邪,他邊說就邊帶着魏寧和李老闆趁着微熹的天光往萬佳小區走去。

萬佳小區裡,萬籟俱寂,我們順着路走在小道上,旁邊是樹木,稀疏的葉子在黯淡的月光下,投下一個黑晃晃的陰影,沒得蟲鳴也沒得鳥叫,安靜得讓人覺得走到了一塊墳地。

魏寧心裡面隱隱有些發毛,看到身邊的徐老三跟李老闆才稍微安心了一點,徐老三帶着他們到了十四棟下面,拿出鑰匙進了4單元呃的大門,到了404號,門還是虛掩的,直接推開就行。

裡面還是一定的黃符紙,那個黃符紙上還有凌亂的腳印子,魏寧上次來的時候,還沒看到,難道是徐老三留下來的?但是看那些腳印子,有大有小,不可能是一個人,魏寧心裡一緊,難道是那些鬼?他們連黃符紙都敢一腳踩上去了?魏寧心裡面亂糟糟的,怕得很,偏偏還得硬起頭皮上。

這一回徐老三沒擺什麼供桌,而是直接用硃砂和還沒打過鳴的公雞血,在地上劃出了一個陣法,然後在屋裡面到處扔了些五穀雜糧,接着,他讓魏寧跟自己一起站到了陣法裡面,李老闆則還是站在陣法外。

徐老三盤腿坐在地上,手掐了個奇怪的訣,雙手相扣,拇指向下,喃喃自語。

隨着他的聲音,魏寧覺得這整個十四棟好像在隱隱震動,發出嗡嗡嗡的聲音,他忍不住擡起頭看着窗外,然後就被嚇了一跳,外面的世界好像成了異時空一樣。

整個平靜的天幕上黑雲滾滾,越壓越低,就好像有什麼東西在裡面,蠢蠢欲動一樣。不光是萬佳小區,還有從那棟富民大廈也冒出來一股股的黑氣,它們漸漸升高,把周圍所有的那些若有似無的黑氣全都吸引了過來,並且逐漸地靠攏了過去,終於,兩股黑氣並做了一股,龐大的黑氣就像是颶風一樣,往十四棟衝了過來。

看到這一幕,魏寧差點咬到了自己的舌頭。

但是徐老三卻連看都沒看一樣,他手裡的銅鈴鐺急速搖動着,叮呤叮呤聲,不絕於耳,隨着他的聲音,十四棟地基的震動也越來越強烈,魏寧都有些懷疑,這棟樓會不會直接就這樣跨了。

那股黑氣繞着十四棟不停地轉來轉去,速度是越來越快,無數的鬼影在裡面發瘋一樣的尖嘯,魏寧覺得自己的腦殼又開始痛了起來,他捂着頭,勉強按捺住心裡的懼怕,繼續鎮定精神,坐在徐老三身邊。

徐老三手上的鈴鐺越搖越快,叮呤叮呤,一聲緊着一聲,一聲纔剛響起另一聲已經接上,隨着這個聲音,魏寧看到,從地板上冒出了十幾個黑影子,它們先是茫然四顧,好像不知身在何地,在房間裡亂衝亂撞,甚至還想向徐老三跟魏寧衝過來,卻被陣法給阻止,一個個被陣法灼燒發出刺耳的尖嘯。

徐老三站起來,仰着頭,手裡搖着鈴鐺,口中一聲暴喝。

“厲鬼也有心,世事終有辨,爾等還在彷徨個什麼?還不速去,速去,速去!”

最後三個“速去”,一聲大過一聲,一聲響似一聲,聲聲如同炸雷,直接震醒了那些剛被放出來的黑影。

那些黑影子停了一下,尖嘯着向外面那股黑氣衝去,跟那股黑氣纏做了一團,分不清你我,只看到黑氣翻滾,如同沸水。

就在這時,一直站在陣外,卻沒有被黑影影響到的李老闆,擡起呆滯的腳步,走到了窗戶邊,他平靜地看着窗外這場還不知道勝負的惡鬥,然後,魏寧就又目瞪口呆了,他看到從李老闆腳下冒出了一股股的灰白色霧氣,那股霧氣一瞬間就瀰漫開來,濃的伸手不見五指。

魏寧心裡一跳,一個不可思議的想法冒了出來,他爲自己的這個想法感到震驚,不可能吧?他猛地一下從地上站起來,盡力想看清楚前面那個人到底在做什麼?但是這股灰白色的霧氣實在太濃了,他看不清,只是隱約能看到窗口邊那個人模糊的輪廓。

那個輪廓是如此的熟悉,他已經看過很多遍。

黑色的怨氣與灰白色的煞氣相撞,彼此之間就好像生死大敵一樣,交纏在了一起,務必把對方消滅掉,吞噬掉,雙方實力不相上下,若是吞掉了對方,自己這方的力量必定會得到極大的補充和提高。

黑色怨氣裡已經迷失了心智,只有本能的鬼魂們,興奮地尖嘯着,抓起那些灰白色的煞氣,就往嘴裡吞,它們飛上來,又竄下去,猙獰的面目因爲過度的興奮更加可怕和扭曲,但是那股灰白色的霧氣如絲如縷,也在慢慢蠶食着那股黑色的怨氣,同時,那十幾個黑影也在吞食黑色怨氣裡的魂魄。

魏寧握緊了拳頭,一臉緊張,他想走出陣法,又想起徐老三的吩咐,更擔心毫無法術的自己會帶來麻煩,所以只能壓抑住滿心的焦躁,又坐下來,而徐老三則一直都一動不動,只有手裡的鈴鐺就好像催命符一樣,還在拼命響着。

“叮呤——叮呤——叮呤叮呤——”

聲聲快,聲聲促,就連魏寧聽了,心臟都突突的跳着。

突然,天空雷聲滾滾。

徐老三立時睜開了眼睛,手裡的銅鈴鐺更加快速地搖了起來,同時衝着李老闆喊,“快,快,天要變了。”

隨着他的喊聲,李老闆腳下冒出來的灰白色霧氣明顯加快了速度,它們一波又一波,一波猛似一波地衝向了黑色的怨氣,也許是死到臨頭,那股黑色的怨氣也反撲了上來。

徐老三丟了一句“別動”之後,就一腳跨出了陣法,他咬着舌尖,一口舌尖血就往那股黑氣噴去,說也奇怪,離了那麼遠的距離,那口血卻分毫不差地濺到了黑色的怨氣上,凡是被舌尖血碰到的黑色怨氣,就發出“噗茲,噗茲”的聲音,冒出滾滾濃煙。

徐老三又噴了一口舌尖血出去,連續噴了三口之後,才停了下來,然後他身體一個晃動,勉強撐着窗戶纔沒直接倒下去。

術士法師的舌尖血,那都是他們的精氣所化,少一口都會讓他們精氣大損,這一回,徐老三看來也是豁出去了,寧可法力大損,身體受傷,也要把這股黑色的怨氣拿下來。

隨着他的動作,黑色的怨氣終於退縮了起來,然後被灰白色的煞氣,還有黑影纏住,一點點吞噬掉,終於老天打雷閃電之前,把事情給瞭解了,徐老三搖搖晃晃地走回了陣法,一屁股坐下,拿出了一瓶酒,猛喝了三大口,然後用袖子擦了把嘴。

他把準備好的黃符紙,怕有二三十張,全都一次性燒掉了。

那些黑影子撲到了陣法前,不停地發出尖嘯。徐老三衝着它們大喝一聲。

“天地有情,衆生罹難,予爾機緣,賜爾重生,還不速來。”

那些黑影猶豫了一下,面面相覷,接着一個接着一個的衝入了陣法邊緣擺着的一個鉢盂裡面。

魏寧看到那個鉢盂裡面好多黑影子,胖老闆一家赫然也身在其中,那個附在他身上的胖小鬼還衝了出來,對着他做了個鬼臉之後才又衝進了鉢盂裡面,讓魏寧哭笑不得,就他那張被火燒得面目全非的臉,不用做鬼臉都夠嚇人了。

魏寧看了一眼徐老三,還好到底是沒看走眼。

徐老三剛剛還發出一聲中氣十足的喝聲,喝完了之後,就砰地一聲砸在了地上,魏寧被他嚇了一跳,趕緊把他扶起來,徐老三臉色如同金紙,呼吸若有似無,看上去一副命不久矣的樣子,魏寧頓時慌了,拿出手機就打算撥急救中心的電話,卻被走過來的“李老闆”給阻止了。

“不要打,沒用的。”“李老闆”的聲音也有點虛弱,他直接翻開了徐老三那個隨身攜帶的布包,把裡面一個瓶子翻出來,“餵給他喝了。”魏寧一個指令一個動作,把那個瓶子裡的液體喂到了徐老三嘴裡。

喂完了,他看着“李老闆”那張跟棺材板一樣僵硬的臉,有點遲疑地問。

“你是阿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