臨都內近日多了一處宅子,說是多出的也不全然正確,因爲那宅子起先因爲有鬧鬼的傳言,所以一直荒廢着。但近日卻被買下了,宅子的主人是誰,沒人知道,宅子的門始終緊閉,再加上因爲鬧鬼,也沒人敢去拜訪,街坊領居只知道那宅子名叫風悅闌珊處。
很多人見到那個牌匾時都懷疑名字被刻錯了,但是店家嚴格聲明:別亂砸我招牌,買家留言就是這個,百分之百沒有錯字,我們絕對不會坑害本地顧客,如果不信,有膽你就去主人家質疑!
路過的人看了看那陰氣森森的鬼宅,紛紛擺手。對的錯的都不重要,左右也不是他們入住,誰管那個名字。
顏于歸歪頭看着宅子上的牌匾,沉思了許久,這才伸手敲着門環。
門環碰撞着木門,響了兩聲,而後吱呀一聲從內打開,卻沒有人。如果是尋常人看見這情形,不嚇個全死,也要嚇個半死,好在這個時辰並沒有多少人。
顏于歸悄無聲息地進了宅子,門在身後合上,入目一片青翠。
香竹似海,漫無邊際,如果現在有人告訴他,這宅子是一處荒宅,顏于歸一定一個巴掌摟上去,將他摁在地上,讓他掰大眼睛看個清楚。
實在是,太過於嶄新了。尋常新建好的宅子都沒有這地乾淨,不過不用匪夷所思,顏于歸知道,這種事情,擡擡手指就好了。
他從衣袖中掏出一張符紙,右手手指一捏,唸唸有詞,那符紙脫離開他的手,懸浮在半空,似乎在嗅着東西,而後折了折身子,悠悠地往一處地方飛去。
顏于歸跟在身後,悠然自得地賞着滿園春色,身前的符紙飄着,有時發現距離過大了,便停下來抱着一竹竿子,等着後面慢騰騰的顏于歸。
動作遲緩的老人家顏于歸跟着走了很久很久,眼前的符紙終於飄飄然地落下,而後化爲灰燼。
竹林中坐着的蘇未眠微微仰頭,道:“你可真是來的巧,我剛回來。”
顏于歸擡步坐在他對面,也不客氣,俯身給自己沏了一杯清茶,道:“你也挺速度的,這麼快就給自己安排好了地方,是打算長住嗎?”
“也不算長住,就是閒來無事,想待一陣子而已。”蘇未眠微微一笑,從躺椅上坐了個端正,問道:“幾天不見,我還不知道呢,那日一別,往千秋的事情處理的如何?”
“哎,別提了。”顏于歸苦笑一聲,搖頭道:“那幾個孩子心念太弱,隨隨便便就被往千秋鑽了空子。”
“你這語氣……”蘇未眠忍着笑意,道:“也不過是活了兩世,見的人事多了而已,若放你當年,還不一定做的比他們好。”
有那麼差勁嘛?
顏于歸抿脣,瞥了他一眼,蘇未眠聳肩,臉上依舊掛着溫和的笑意,“真不知道將若他是怎麼把你放出來的……”
“他?這不是回魅城了嘛。”顏于歸微微眯眼,想起今早上將若同他告別,說是他以前的身體還被放在魅城,如果不處理掉,萬一對他現在有了影響就不好了。
雖然此法情誼深深,可一想到將若那個死狐狸藏了他的屍體幾百年,顏于歸便覺一陣惡寒,趕緊喝了一杯熱茶。
蘇未眠在一旁笑得沒心沒肺,輕咳幾聲,正在這時,荼華從竹林深處走來,俯身往石案上放置了一碟茶點,再不發一言的離開。
“哦,關於往千秋,我近日閒來也跟蹤了一下。”蘇未眠將碟子往顏于歸面前一推,手指敲了敲玉碟子的邊緣,道:“她的力量比以前強大了很多,不過憑你的能力,將其渡化是沒有問題的,你要插手嗎?”
“往千秋的事情有些棘手,不過我還是按照慣例,讓他們自己處理,除非迫不得已。”
“你的事情也很棘手。”
“?”顏于歸凝眉,不解地看着他,許久,扯起脣角一笑,什麼都沒有說。
“你本該去跟着縹緲門的那幾個弟子,卻偏偏在今日來了我這裡,你很煩。”蘇未眠手指捏着茶杯,並未擡眼看他,只是淡淡陳述着。
“你覺得我在煩什麼?”顏于歸抿脣,細心請教。
“庸人自擾唄。”
顏于歸先是一愣,而後大笑不止,無奈道:“未眠兄啊未眠兄……”
待顏于歸自嘲夠了,蘇未眠繼續問道:“那你是打算好了,臨都事情結束後就帶將若回縹緲門?”
“我是這樣想的,可是我不敢拿將若的性命做賭注。”顏于歸緩緩閉上了眼,其實從他當年拜入縹緲門下時,他就已經說清楚了,如果找到了將若,他就會離開縹緲門,但是眼看歸期要至,對於將若,他卻不知道怎麼解釋的好,顏于歸彷彿喃喃自語,道:“我以前覺得沒什麼好怕的,可是不知爲何,最近心思有點多。”
“你怕不能長生。”蘇未眠一針見血,淡淡道:“更確切地說,你怕死,你怕他一人獨活。于歸,你是註定要走仙道的人,而將若也不會捨棄他的道,從一開始你們就沒有走在一起,以後也很難走在一起。”
“你不覺得這種感覺很可怖嗎?”顏于歸搖頭,他覺得蘇未眠是懂的,他可以做到感同身受。
“幾度春秋,滄海桑田,終究孑然一身。”蘇未眠苦笑,他怎麼不知道那種感覺的可怖,那種無力,那種窒息,只此一生,都已經要了他的命。
顏于歸擡眼看他,蘇未眠淡笑一聲,道:“抱歉,不該和你在這裡說着感傷之事。”
“那個孩子叫什麼名字?”
“嗯?”蘇未眠斂眉,笑道:“你是在問風月吧。”
“風悅闌珊處?”
“是此事無關風與月。”
看着他的盈盈笑意,顏于歸覺得他不能再談那個孩子了,至少如今,只是問過名字罷了。有些事情,一旦深究,恐會傷人傷己。
他身子微微後仰,就輕靠在了一翠竹身上,眯眼舒了一口氣,強硬地扯開了話,“好不容易有個理由休息,不談事情了……”
蘇未眠啼笑皆非地看着他,忍笑忍了片刻,“既然如此,那就索性當個看客,泡壺清茶坐下,由着這婆娑極樂的三千世界自個兒取捨。”
顏于歸擡手摸了摸後頸,而後執杯,兩人虛空一個碰撞,相視而笑。
日光漸移,竹林越發靜謐,直到黃昏降臨,林子裡開始添了一分血色,顏于歸這才與蘇未眠作別,離開了風悅闌珊處。
街上行人稀疏,微風捲着繁華過後的落寞,在這條長街中,歸於沉寂。
顏于歸步子停住,負手仰頭,目光深邃,晚風停歇,幾片落葉頓於半空之中,一切都被靜止。身邊的行人面色依舊,有的方纔似乎還在高談闊論,顏于歸微微擡手,身後突然一陣寒氣逼來,一雙手搭在了他的肩頭。
顏于歸斂眉,右手按住了那隻手,迅速向外一折,並彎腰轉身,左手就扣住了身後人的咽喉。
“未眠兄?”
蘇未眠淡淡一笑,脖子上的手一鬆,他輕易脫離了那人的桎梏,揉了揉微紅的脖頸,“抱歉,嚇到你了。”
顏于歸看着他,連連擺手,有些尷尬道:“是我抱歉了,沒料到是你。”他話鋒一轉,又問道:“對了,你是怎麼跟過來的?”
“你走後我就發現不對勁了。”那時顏于歸剛離開風悅闌珊處不到一刻鐘,臨都的天陡然變色,蘇未眠同荼華出來時,只見漫天浸染着詭麗的紫魅色澤,萬物歸寂,蘇未眠始覺怪異,連忙過來尋找顏于歸。
蘇未眠身後漸漸浮現出一人,荼華斂眉站在他身後,聲音沙啞,“是夢魘。”
聞言,蘇未眠的神色有一剎那的變化,不過須臾,顏于歸並沒有看見,只聽見他笑道:“看來往千秋打算背水一戰了。”
顏于歸身子一偏,目光悠遠。看來往千秋已經徹底擁有了那具身體,否則不可能有如此能力,居然召喚出禍世夢魘,覆蓋了臨都一整座城,這種東西,連他都難以對付,何況常山那幾個混世棍。
蘇未眠也知道他在擔心什麼,便道:“你現在趕過去救援吧,臨都出了這麼大的事情,天上的神靈不可能無所察覺,只不過時間問題而已,所以往千秋一定會選擇速戰速決,如果實在棘手,那就拖延。”
“好。”顏于歸頷首,不經意間瞥見蘇未眠身後的荼華抿着脣,神色淡漠。
“那就快些,我同荼華去找夢魘真身所居。”
顏于歸也知道些事情耽擱不了,常山那邊情況不可知,要是他們有個好歹,縹緲那邊還不得宰了他。
見他離開,蘇未眠斂眉,聲色低沉,“有辦法出去嗎?”
“只能選擇從內部撕裂。”
蘇未眠口中發出幾聲異常的笑聲,再擡起頭來,目光清淺,“從雲中之地跑到了臨都,我以爲它能有多大的出息,原來也不過是做他人的走狗。”
“王上,事關那個人,你……”
“我知道。”蘇未眠側身看她,悠悠道:“我已經背叛過他一次了,這種事情不會再發生第二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