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去哪裡?”
看着將若不解地目光,顏于歸頷首,一手摩挲着那枚指環,喃喃道:“沒什麼……”
將若半晌沒有跟上他的思路,見他不欲解釋,也不勉強,起身攏了攏衣袖,道:“既然你來了,就隨我去個地方吧。”
“啊?”
顏于歸還沒反應過來,人已被帶出了屋子,只聽見將若興致盎然道:“東隅向晚這個時候有一個醒花宴,你來的巧,我帶你去玩玩。”
“醒花……”顏于歸止步,默然看着此處之景,眸色如常,可呼吸卻微微一變。
雖然見慣了長亭遊廊,可如東隅向晚這般的,顏于歸還是頭一次看到。
遊廊蜿蜒曲折,月色朦朧,兩側竹林風起,硃紅作色染柱,青石板爲地,一眼望去沒有盡頭,當真是……叫人頭疼的厲害。
“要不要試試?”
“啊?”顏于歸回頭,將若擡起了左手,挑眉一笑,道:“你挺感興趣的,去看看吧,我睡一會兒。”
將若說完便坐在了那木欄杆處,右腿屈膝,彷彿累了,頭一歪果真睡了。顏于歸啞然失笑,而後便離開了。
晚間起了些許風,廊下掛着盞盞紅燈籠,隨風搖曳,青翠欲滴的竹子也不知是何時植的,有的枝葉已經長在了迴廊內,正在沙沙作響。
此時寂寥無人,顏于歸手指摩挲着那闖入迴廊的竹葉,脣角微微勾起。
行了數百步,偶爾會碰到幾個拐彎抹角的地方,顏于歸不消遲疑,直接進去,有時還能走到涼亭之內歇歇腳,愜意非常。
走了約莫半個時辰,顏于歸便靠着柱子不打算再走了,他背倚着柱子,左手手指微蜷,遲疑了許久,才摩挲着那枚指環。
手指指尖微微一挑,再舒展開來,顏于歸凝眉看着,而後抿脣,擡步就往右側行去。
隨着顏于歸左拐右轉地走了十幾個彎路,終於回到了原地,而將若不知何時已經醒來了,正翹着個腿坐着,右手轉着左手間的指環,神色慵懶,同時也帶着剛睡醒的迷茫。
走廊檐下的燈籠搖曳,光線忽明忽暗地,將若這才仰頭看到了顏于歸,那雙眸子依舊帶着朦朧。
“將若。”
“你回來了。”
兩人同時出聲,而後相視一笑,將若起身,晃了晃手指,道:“如何?我說可以的吧。”
“可以。”頓了頓,顏于歸又問道:“我們現在去醒花宴遲不遲?”
“不遲,你過來的時間剛剛好。”
醒花宴,顧名思義在於醒花。魅城與別處不同,雖位於妖界之內,可與人界相比,卻差不了多少,甚至其中靈氣比人界還要強盛些,所以花期也與人界不同。
將若口中的醒花宴便相當於迎接百花一般,如今在東隅向晚內徐徐展開。
魅城魚龍混雜,不少人聽聞將若身邊帶了個人類之子,又恰逢醒花宴,便紛紛慕名而來,但說諷刺些就是來看戲的,而看的,自然是顏于歸的戲。
也得虧將若平時並不理會他人,顏于歸今日才輕鬆了些,不過被人盯來盯去的,那滋味還是不好受。
還未入醒花宴中,迎面便走來了菱溫,分別之後,她居然還換了一身衣裳,如今越發妖嬈動人,見到將若就先拋了個媚眼,嫣然笑道:“君上今日居然帶了新歡入醒花宴,也不怕旁人妒忌?”
顏于歸伸了伸手,覺得自己真的有必要給菱溫解釋一下他們的關係,將若便先開了口,道:“你不提醒都險些忘了……”
“你跟她去一趟後殿。”將若側身看向顏于歸,淡笑道:“前殿一會兒都是些看客,不用你應付,一會兒醒花宴開始了你再出來。”
菱溫在一旁掩脣低笑,顏于歸覺得自己可能有點病了,面上溫度又不太對勁兒,他訕訕一笑,還要說什麼,菱溫已經得了將若的示意,半拉扯着他走了。
一路上,菱溫都用和善的眼神盯着顏于歸盯個不停,那視線過於火熱,顏于歸步子頓了頓,解釋道:“那個,菱溫姑娘,我想你可能有些誤會,我與將若他……”
“我懂我懂。”菱溫雙手合上,眯眼壞笑。
就是因爲你懂纔可怖的好嘛!
顏于歸無語凝噎,菱溫依舊抿脣不懷好意,但也不過片刻,因爲她注意到了拐角處的那人。
“蘇公子怎麼還在這裡?”
顏于歸扶額望去,而那回廊拐角處的人同時仰頭,雪衣灑脫,目光清淺,驚爲天人,腰際掛着的一支竹壎碰過玉佩,輕晃片刻。
“菱溫。”他負手而立,見着來人,抿脣笑道:“我還問你了,平時最愛湊熱鬧的小姑娘怎麼來了這裡?”
“什麼小姑娘,都千八百歲了。”菱溫莞爾一笑,心中雖有說不盡的喜意,但面上神色依舊,伸手推搡着顏于歸走到了那人面前,道:“還不是君上有所吩咐,他,顏于歸……”
“哦?”那人挑眉,上下打量了一番顏于歸,目光並無不敬,溫聲笑道:“就是將整個魅城鬧得沸沸揚揚的顏先生?”
所謂沸沸揚揚,大概就是指他迷路的事情吧。
顏于歸訕訕一笑,那人俯身一拜,淡然道:“雲中蘇未眠見過先生。”
顏于歸知道這個名字,將若曾經說過,雲中蘇未眠,影鬼聶良,他們在妖界成三足鼎立之勢。
他以爲能同將若這種人排上名號的,雖比不上他那般魅惑,但也應該屬於妖孽的一種,不曾料到竟是如此風雅君子,這倒讓他有些好奇那影鬼聶良是個什麼鬼樣子了。
顏于歸俯身回禮,笑道:“蘇先生不必多禮,不介意的話,稱我名字便好。”
“既如此,那也請于歸兄稱我名字便好。”
菱溫在一旁揉了揉滿身雞皮疙瘩,幽幽道:“哎呦,你們這羣文人說話就是麻煩,不過一個介紹而已都要浪費半天時間,也不累的慌……”
似乎已經習慣了菱溫的數落,蘇未眠坦然一笑,道:“方纔你說將若有所吩咐,可是要帶于歸兄去後殿?”
“是啊。”菱溫又將顏于歸推了一把,面上有些不耐煩,哼唧道:“他第一次來這裡,不識路,早知道就不迎上去了,害得我連熱鬧都湊不成。”
蘇未眠想了想,而後道:“這樣吧,你去前殿,這段路我來帶。”
“咦?蘇公子不用到前面去嗎?”
“醒花宴沒有開始前都是些無聊的把戲,你也知道我這人懶得應付。和不說話的死人待久了,就很難適應鮮活的生命。”
菱溫又是低笑,隨意打了幾句玩笑話,這便同蘇未眠與顏于歸告了辭,顏于歸看着她那歡快的背影,無聲嘆息,總覺得菱溫每次見自己都很是折磨。
“方纔我的話嚇到你了?”
“啊?”顏于歸回頭看着蘇未眠,半晌才反應過來他說什麼,頷首笑了笑,道:“並不是,只是有些好奇罷了。”
蘇未眠側身帶路,聽顏于歸這樣講,不禁啞然失笑,問道:“于歸兄似乎是修道中人?”
“啊,也不算是。”畢竟他都沒有正兒八經的拜過師,在外遊歷這麼久,用的幾乎都是從老王身上學來的東西,總結起來四個字就是:坑蒙拐騙。
如此一想,顏于歸覺得自己和道上人更沾不上邊了,徹徹底底就是一個江湖騙子啊!
“那于歸兄原是哪裡人?”
“清河玉城。”
“哦?”蘇未眠輕笑,斂眉溫聲道:“那可巧了。”
“未眠兄也是那裡人?”話一出口,顏于歸先是被自己逗樂了,蘇未眠作爲妖界君王之一,怎麼也和人界搭不上邊吧?
“于歸兄還記得我方纔說過的話嗎?”蘇未眠步子放緩,眸色淡然,提醒他道:“和不說話的死人待久了,就很難適應鮮活的生命。于歸兄既然是玉城人,那或許知道玉城西側有一片荒原。”
顏于歸當然清楚,其實那並不算荒原,而是一片墳場,玉城中但凡有離開的人都會葬在那裡,小時候他也經常去那裡,幾乎每隔幾天,那個地方就會多出一片新墳。
“我是守墓人。”
“哈?”這個消息過於駭人,顏于歸心境半晌不能平復,仔細想想,當年他還在玉城時,確實聽說那個荒原有守墓人這種存在。
“你一直待在那裡?”
“也不算。”蘇未眠輕笑,道:“每個地方的墳地都會有守墓人,所以我不經常待在一處的。”
因爲以他這樣的情況,待的時間久了便會讓人起疑心。
“可是……”守墓人一般都是老者,說個不好聽的,就是那種人沒有多少時日了,所以對於墓地這樣的地方並不忌諱,雖然蘇未眠也有幾千歲了,可這樣的容貌待在墓地那種詭異的地方,還是有些不可描述。
蘇未眠淡笑不語,彷彿待在那種地方與待在尋常百姓家的情況是一樣的。
“那個,你經常去做守墓人嗎?”
“也不是。”蘇未眠溫和一笑,淡定坦然道:“也就入夏時分去做守墓人。”
這又是什麼道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