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快來看哪,廣林班的美姑娘走索了啊!”
隨着一聲叫喊。九宮城集市的一塊空地上立即被城民圍了個水泄不通,大家都在興奮地等待着廣林雜技班最愛歡迎的走索表演的開始。
場地中央,已經豎起兩個高而陡的竹架子,竹架子中間拉着一條小兒手臂粗細的軟索,離地約有兩丈多高,此時被颯颯秋風一吹,空自搖搖蕩蕩,走索人還沒有走上去,就已經有驚心動魄之感。
紅玉站在一側竹架之下,等師傅說完開場白先亮了個相。一身紅綾衣褲,纖腰上系一條同色板帶,紅色緊口毛底軟靴,把褲腳扎進靴筒裡,烏髮高高束起,臉上略施脂粉,但身上卻沒有一絲首飾累贅,遠遠看去,就如同一小簇火苗一樣。待衆人的叫好聲響畢,她便輕巧地登上竹架,凝視靜氣,擡步踏在索上。
臺下觀衆一陣驚歎。紅玉卻早已對此習以爲常,姿態優美輕盈地表演起來。
她喜歡走索,那讓她感覺如鳥兒飛翔,而且她喜歡在高處偷偷看人們的臉,看那億萬衆生中,有沒有一張臉讓她感覺特別親切,不清楚是爲了什麼,只是從心眼裡這麼喜歡。
師傅常說她是走索的天才,一定是九天仙女下凡的,因爲自五歲第一次練習上索,她幾乎立即就掌握了這項技巧,別人走索不容一絲分神,可她卻可以邊走邊想心事,儘管她走的是最難走的軟索。
快速向後三步,然後一個彎身,做了一招連雲三疊,正當她起身時,衣領中藏得好好的玉墜突然滑了出來。紅玉嚇了一跳,身子自索上一歪,差點掉下來。
臺下的觀衆一陣驚呼,師傅和師兄也駭出一身冷汗,好在紅玉借勢壓低身子,以絕佳的平衡力穩住身子,然後聰明的亮了個相,好像這場意外是故意設計的一樣,博得滿堂的彩聲,而紅玉雖然微笑着。心卻跳得如擂鼓一樣。
她從沒有這樣過,這回大概是因爲玉墜突然滑出關係。這塊玉通體鮮紅,只有銅錢大小,請玉器行的老闆看過,不值什麼錢,但師傅說這是撿到她時襁褓裡帶着的,大概是以後找回親生父母的信物。所以師傅爲她取名爲紅玉,所以她把這塊玉當做性命一樣看待,每天貼心掛着,所以她心底一直有個念頭,要找人,找到一個人!隨着她的長大,這念頭愈發強烈,似乎她找了千百年似的。
她在索上站穩,在做下一個動作前,下意識的向地面瞄了一眼,只是習慣性的動作罷了,目光卻突然凝在了空地對面的一間藥鋪子前。
一個年青男子正從裡面走了出來,因爲離得遠,她無法看清他的眉目,只看見他一襲白衣。高挑的個子,沒有像時下男子那樣束髮,而是隨意的散着,負手走在前面,頭也不回,其步態和舉止使他整個人初看上去就像一幅水墨丹青畫,不過着色淡了些,顯得嚴峻而冷酷。
在他身後跟着兩個家丁,再往後的,看模樣是祖孫二人,老人一路跟着男子走,一路急急地說着什麼,小孩子則不住哭泣,後來因爲跟不上他的大步子,二人雙雙撲倒在地,老人更是一把抱住他的腿。
那男子始終冷着臉不發一言,現下被阻住了去路,更是惱火,連用兩下力也沒有掙開,於是一掌拍到老人頭上,讓那老人和旁邊的小孩子當然伏地不動,他則不再看這祖孫一眼,施施然走開了。
紅玉對這男子頓生惡感。他一看就是有錢有勢的富家子,沒事帶三、兩惡奴出來欺壓百姓的,可惜他一副好皮相,雅得像畫中人,沒想到卻是仗勢欺人的紈絝子弟。她從小跟師傅走江湖,受盡了欺壓,平生最恨的就是這種人。
她心裡一急。步子就亂了,站在索上搖晃起來,嚇得臺下觀衆又是驚呼連連,引得那惡霸樣的男子也不禁向空地上看來。
相距十幾丈,她又在高處,可不知道爲什麼,那男子的目光一下與紅玉相接。紅玉心頭一顫,沒有來由的,就是感到從心窩中熱燙了起來。她想錯開目光,但卻不能,只是膠着着,直到那男子突然擡步向空地走來。
紅玉嚇了一跳,第三次差點出現失誤,急忙做了幾個計劃中的動作應付過去,匆忙下索。
“紅玉,今天怎麼了?是不是受了風寒?”師傅一臉焦急和疼愛,伸出粗糙的大手撫撫她的額頭。可還沒等她回答,眼見那男子已經越衆而出,一直走到她面前來。
“這位大爺,請您在場邊觀看我們表演,場上亂,留神傷到您的萬金之體。”師叔見這男子氣質尊貴、身邊的奴僕衣着華美,連忙討好地笑着。上前攔住男子。他們江湖飄零,常有惡少垂涎班中女徒的美色,跑來尋釁滋事。
“放肆!”師叔的手還沒有碰到男子的身體,就被他兩個手下推開,“誰敢攔我們城主?”
城主?他是九宮城的城主嚴不臣?
紅玉瞪大烏溜溜的眼睛,看着面前居高臨下的男子,一瞬間被他的臉孔迷惑。
這是傳說中的那個人嗎?那個祖上戰功顯赫,因而受封領地的人?九宮城的主宰,九宮城的天?傳說中他無論是治理封地還是帶兵殺敵,手段都是凌厲剛猛,哪想到竟是那麼年青。那麼清秀,臉孔蒼白得似乎有一絲病態,俊逸得倒像個畫中人,哪裡像一方霸主?除了他身上那股子嚴酷的勁頭和眼神中的戾氣。
“這個,多少錢?我要買!”他一指紅玉。
“這是小女,不賣――不賣的。”師傅嚇了一跳,又被眼前這年青男子的氣勢所逼,結結巴巴地說。
“誰要她!”呂不臣鄙夷地道:“我要這塊紅玉。”
“不賣!”沒等師傅開口,紅玉大聲拒絕,並把那玉墜放入衣領內,害嚴不臣的眼光一直溜到紅玉的脖子上,差點剋制不住伸手去搶。
他家世顯赫富貴,什麼寶貝沒見過,尋常的美玉根本不放在眼裡,可獨這塊玉,離那麼老遠,在這位走索姑娘一身火紅的映襯下,竟讓他一眼瞧中了,而且恨不得立即握在手裡才甘心。這是爲了什麼,他不管,他向來率性而爲,想要的,就一定要得到。
“隨你開價。”他冷冷地瞄了一眼走索姑娘,長得倒不錯,不過離他對女人的鑑賞水平差得還遠。
“多少錢也不賣!”紅玉後退一步,還是拒絕,一手抓着領子,生怕玉墜被這惡人搶走,大概太緊張了,她覺得貼在胸口的玉微微跳動,有點嚇人。
這是她尋找父母的信物,是她和世人中的某一個聯繫的線索,怎麼能夠賣給別人?!就算她肯賣,這人好言商量她或許會考慮,可他越是強橫,就越是激發了她的倔強。
嚴不臣臉上閃過怒色,修長的鳳目瞄了四周一眼。冷凝威嚴的氣勢立即壓得在場的所有人都低下頭去。紅玉瑟縮了一下,不過仍然倔強的搖頭,就是不肯賣。
“臭丫頭,真不識擡舉,我們城主看中你的東西是你的福氣,你還敢推三阻四的!”一個惡奴喊了一聲,上前就要抓紅玉,卻被嚴不臣一個手勢給攔住。
“真的不賣麼?”他目光爍爍的望着紅玉,志在必得的眼神令紅玉徒生反感,咬着牙迎上他的目光搖頭。
嚴不臣目光更是陰沉,但並沒有說什麼,只點了點頭,突然拂袖而去。
有了他這一番攪場,班子裡的節目也演不下去了,草草收場,好在廣林班來九宮城三天了,在這個富庶安寧的城裡,收入很不錯。師傅本來還計劃在這裡多呆些日子,乾脆過冬算了,但目前看來是不可能的,得罪了九宮城的主人,能留下條命就不錯了,還能在人家的地頭上混嗎?
“紅玉真是的,不就是個不值錢的玉嗎?看呂城主的意思,多少價錢隨便她開,那時候整個廣林班都有了着落,說不定可以在九宮城安定下來,省得這樣到處漂。”
“那個不提了,當時把我嚇的啊,真怕呂城主生氣,咱們全都――唉,紅玉這丫頭給師傅寵壞了,一點也不爲大夥兒多想想。”
“都閉嘴!那是紅玉找爹孃的唯一信物,怎麼能賣?你們這幫沒出息的,要吃飽穿暖就憑自己的能耐,爲什麼要歪賴紅玉!”師傅一步闖入後院的天井,打斷了幾個人的議論,訓斥了他們一頓後,轉到後堂去,就看到紅玉眼淚汪汪的站在那兒,玉墜不在她脖子上,而是在手心裡握着。
“師傅,我也許――”
“紅玉,你都聽到了?”師傅走過來拍拍紅玉的頭,“別怪師叔師兄們,他們是一時糊塗,可是咱們雖然是下九流,也是頂天立地的人,不能任人強買強賣的。放心,明天一早我們就離開九宮城,天高地大的,到哪都有咱們廣林班一口飯吃。”
然而第二天他們沒有走成,因爲一隊府衛奉嚴不臣之命,請廣林班到城主府去唱堂會。說是請,卻和脅迫也差不多,但到了地方後,驚惶不已的大家才發現,呂府並沒有虐待他們,除了不許亂跑以外,爲他們提供了相當好的條件,吃的、住的、還另有花紅拿,不懂事的師弟師妹還說,要是永遠在嚴府裡演雜技就好了,只有紅玉覺得不對勁,因爲嚴不臣只安排他們每天演一場,地點在嚴府後園的校場。
每天這個時候,嚴府中的男男女女、主子僕役全圍在一邊觀看,和過年一樣熱鬧,唯有嚴不臣,只在紅玉走索時纔來,面無表情的看,然後回身便走,似乎只是來看她,或者是她脖子上的玉墜。他對廣林班沒有任何要求,除了要求紅玉的走索時間固定外,就是要她必須把玉墜放到能看得到的地方。
每個人都沉浸在這樣適意的生活裡,只有紅玉不安着。在校場一排排的可怕兵器間表演本就感覺殺氣騰騰,何況嚴不臣的冰冷目光一直隨着她身上的玉墜轉,每天早、晚兩次還都會派一個人來問,“玉,要賣多少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