老屋炕上。
許是沾了些酒,男人們的話多了起來。
王慶年的臉變得黑紅起來,噴着酒氣,粗糙的大手比劃道:“從龍潭鎮到京城,走水路也就一天一夜,船從這裡起航,一出了漁州,就進入松江,也就半天時間,就到京城了,比走旱路,要快得多。”
“也就說來回也就兩三天的事,這麼說也不是很遠。”蕭成海很認真地聽着他的話,心裡有了一些主意,他扭頭看了看蕭成山,見他臉色如常,只是悶頭喝着酒,似乎對王慶年的話,不怎麼上心。
“既然路程不遠,那麼你們來回進貨也挺方便的,爲什麼不跑船了?”蕭景之把面前的菜,換了換位置,邊說邊給他斟滿酒。
楊氏又端上來一盤菜,放在王福航面前,輕聲道:“快吃,不知道合不合你口味。”
“多謝嬸孃,飯菜味道甚好。”王福航一笑,眼睛也跟着眯了起來,不動聲色地看着蕭家父子。
“福航他娘不願意,說我跑了大半輩子了,不願意讓兒子接着跑了,一家人守着個鋪子,過幾天安穩的日子。”王慶年端起酒杯,一飲而盡,看了看蕭成山和蕭成海,又道,“反正船是現成的,你們若是有意往京城裡送貨,倒也不失一條好路子。”
蕭景之觸到他的目光,笑笑:“說起來,一輩子當漁民,也沒有什麼意思,出去闖闖也不錯。”又擡眼看着兩個兒子,道:“你們互相商量一下,看這事能不能幹,反正我沒有意見,你們自己看着辦。”
“嗯,那我們商量商量。”蕭成海眼前一亮,他就等着他爹這番話,若是能來回往京城裡送貨,做點生意,總是好的。
蕭成山皺了皺眉,做生意雖然掙錢多,但是也有風險,你看上次他們在海上碰到海盜,多危險,還不如安安穩穩地守着面前的這片海,守着妻兒過日子……。
王慶年看着表情不一的兄弟倆,心裡也明白了幾分,便適時地轉變了話題,扭頭問道:“大妹的婆家是本村的?”
“嗯,本村的,離得近,有個照應。”蕭景之笑道。
“二妹也許下人家了吧?”王慶年又隨口問道。
“沒有,先打發了姐姐,再顧她,一個一個地來。”蕭景之取出手帕,拭了拭嘴角,不動聲色地應道。
沈氏和於氏在竈間聽了,表情訕訕地,這十里八鄉的,誰不知道趙子良上門提親那一通鬧,都鬧到衙門裡去了。
誰還敢上門提親,這不是自個找不痛快嘛!
“也是,不急。”王慶年點頭應道,“我們福航也沒有。”
說着,兩人對視了一眼,眼前一亮。
“嗯,都不急,慢慢來。”蕭景之扭頭看了看坐在一邊不吱聲的王福航,打量了一番。
王福航有些不好意思地笑了笑。
楊氏倚在門口聽了,心裡一顫,繼而又黯淡下來,她的女兒許給他的兒子?
原來,兩人的緣分在這裡,做不成夫妻,倒成了親家!
蕭晴在窗外聽了,臉一紅,匆匆地離開了,不知爲什麼,她突然有一種想哭的衝動。
炕上的那個年輕人顯然不是她心目中所期許的那個人,可是眼下,若是爹孃答應了這門親事,她只有順從的份。
事實上,她不是看不上那個人,而是覺得她的心已經死了,再也激不起半點波瀾,雖然她才十六歲,可是她卻覺得她所有的熱情和對男女之情的嚮往,似乎都隨着對趙子良的失望,都熄滅了。
對她來說,嫁給這個人跟嫁給別人,都是一樣的。
酒過三巡,衆人散去。
家裡有男客,楊氏領着兩個女兒,去了新房炕上睡。
“二妹,你覺得你王大叔的那個兒子怎麼樣?”暗夜裡,楊氏問道。
“娘,你要把二妹嫁到京城裡去啊?”蕭雲從被窩裡探出頭來,一臉驚訝。
“別打岔,我問二妹呢!”
“我聽爹孃的。”一邊的蕭晴望着黑漆漆的屋頂,木然地應道。
“二妹,你若是不願意,娘不會逼你,畢竟京城那麼遠……。”楊氏心裡突然心裡不捨,她甚至希望女兒說不願意。
“我願意。”蕭晴很是平靜地應道,“家裡有三個哥哥,姐姐也在本村,我嫁到京城,也沒有什麼牽掛。”
“只是咱們從此天南海北,以後見面的機會也就不多了!”楊氏鼻子一酸。
“娘,京城也不遠,二妹還能不回來看咱們?再說了,她是嫁到王大叔家裡去做媳婦,你不用擔心婆家人對她不好,總比嫁個不相熟的人家好吧?”蕭雲晃了晃她娘,輕聲勸道,“我就是有了人家了,要不然,我願意去京城。”說完,又一本正經地說道,“二妹,咱們換換吧!我嫁到京城,你留在村裡,真的,反正嫁給誰都一樣。”
“大妹,你說你怎麼什麼話都能說出來?”楊氏忍不住地破涕一笑,“這是能換的嗎?這也能當兒戲來說?你不嫌害臊!”
“怎麼不能換?我三嫂不就是換過來的?你看,人家兩口子還不是照樣有了孩子?一樣過。”蕭雲不以爲然地說道。
“哎呦,姐,你不要說了,若是大海哥掀起蓋頭,一看是我,那還不得嚇暈過去。”蕭晴也忍不住地笑出了聲。
“他怎麼可能嚇暈,樂暈了,還差不多。”蕭雲也不禁噗嗤一笑。
“好了,你們兩個,越說越沒譜了。”楊氏輕斥道。
林雪漫一個人躺在寢室牀上,聽着西間炕上傳來母女低低地說話聲和嘻笑聲,頓覺孤獨,她看着身邊空空的牀鋪,眼裡瞬間模糊了,想到孩子,忙擦了擦眼淚,翻了個身,沉沉睡去。
屋後,蕭成海家,燭光搖曳。
“如果咱們來回往京城裡送貨,倒也是個發財的好機會,眼下村裡的人都在曬乾魚,這貨源倒是不愁。”沈氏躺在被窩裡,一臉興奮地看着身邊的人。
“我也是這麼想的,你看來回就兩三天,一個月也跑不了幾趟,回來後,該幹嘛幹嘛,不耽誤出海,也不耽誤種地,多好。”蕭成海也是一臉喜悅,彷彿看到了好多銀子再向他招手。
“就是,我們還能跟着你去京城看看,我嫁給你這麼長時間了,最遠去過鎮上,還沒有去過別的地方呢,咱們若是有了船,跑上幾年,說不定也會在京城裡開鋪子,搬到京城裡去住呢!”
“看把你美的,八字還沒有一撇呢!就想着去京城開鋪子。”蕭成海笑笑,又嘆道,“我看大哥似乎對這件事情不感興趣,我一個人也幹不了這事。”
“那有什麼,到時候從村裡找幾個人一起去就是了,他們算是給咱幫工,咱們付錢不就完了。”沈氏不以爲然地說道。
“對呀,我怎麼沒想到呢?”蕭成海撓撓頭,一臉溫柔地看着她,“還是我媳婦聰明。”
“你才發現我聰明啊!”沈氏見他這樣看着自己,臉一紅,“你現在不覺得我是個潑婦了。”
“我就喜歡潑婦。”他起身熄了燈,鑽進她的被窩裡……。
隔壁。
“相公,你不願意去我也不逼你,反正來回送貨也不是件輕鬆的活,還不如呆在家裡打魚。”於氏看了看一邊睡熟的孩子,替他們蓋了蓋被子,熄了燈,躺了下來,捶了捶痠痛的腰。
月光照了進來,在炕上抹成一道光暈。
“嗯,我就是這麼想的,其實我也不是怕吃苦,就是覺得實在是沒有必要這麼折騰,老老實實地下海捕魚,安安穩穩地過日子,比什麼都強。”
“就是,再說了,咱們就是跑船也不能跟老2合夥,他們兩口子別的本事沒有,算計人倒是來的機靈,我成天跟老2媳婦呆在一起,我還不瞭解她,半點虧也不肯吃。”
“我知道了,明天我就跟老2說,他若是願意跑船送貨,就儘管去,我不去就是了!”蕭成山攬過她,嘆了一聲,“你看三弟,到現在也沒有回來,咱爹去漁州跑了兩趟了,許大人都說不知道。”
“是呀,你看連鎮上那個青雲粥鋪還被人砸了,你說還真是禍不單行啊!”於氏漠然道,“老三媳婦也是,去鎮上開什麼粥鋪,開粥鋪自己不去,讓那個順子再那裡守着,這下好了,出事了吧!”
“就是,聽說是那個德順樓的人乾的,可是沒有證據,只能自認倒黴,爲此,順子還被抓到了衙門,這事鬧的。”
“所以,安安穩穩地種地捕魚是最好的了,不要瞎折騰。”於氏頓了頓,又道,“我一直懷疑老三媳婦手裡有銀子,你還不信,你看,那個粥鋪,沒有三四十兩銀子,絕對開不起來。”
“這你就不懂了,人家畢竟有個當官的爹,多少還能不給她點嫁妝?”蕭成山幽幽地說道,“瘦死的駱駝比馬大,人家拔根毛,比咱們的腰都粗。”
“也是,不過,我從來都沒有聽說過老三媳婦有嫁妝,誰不知道她是兩手空空嫁過來的,哼!還不如我呢,我嫁過來的時候,我孃家還送了兩個衣櫃呢!”於氏一臉得意。
“人家有沒有嫁妝,還能讓你知道?”蕭成山哭笑不得地搖搖頭,不就送了兩個衣櫃嗎?動不動就拿出來炫耀一番。
“肯定沒有,我都聽說了,她爹犯事了,被抓起來了。”於氏神秘地低聲道。
“你怎麼知道的?”蕭成山也來了興趣。
“爹跟娘說的時候,被無意聽到了,好像是許大人告訴爹的。”
“原來如此,怪不得,老三媳婦從京城回來後,就一直悶悶不樂的,我還以爲是因爲老三的事呢!”
兩口子越說越興奮,竟然一直說到半夜,才迷迷糊糊地睡着。RS