原來不知不覺,流心苑外,竟已有一衆人在圍觀。這些人大概是相府府客,大多是江湖人士,有相當的見識。
剛發出驚呼聲的,乃是一鬍髯大漢,見丁雨此狀,所使的不是碧血軒的“血功”還能是何種玄法?
紅勝烈焰的氣團,映照着陳如風的眼瞳。
陳如風勉力站起來,卻是搖搖yù跌的模樣,圍觀之人大多不看好他,以他這幅模樣,恐怕丁雨用不着使出“血槍”,只需幾下高妙槍法,便能使他落敗收場了。
只聽丁雨暴喝一聲,連他腳下的瓦片也爲之震動,幾yù粉碎,槍頭的紅光似是融化了一般,化作紅sè流水,順着槍桿直流而下,像是爲整支長槍覆上了紅衣。
血槍成,貫注了主人血氣的長槍,此刻就如猙獰的兇魔一般,煞氣不斷散發,竟紅得有點發黑起來。
丁雨整個人更是面sè慘白,雙手血sè全褪,目光只有兇狠和凌厲。
“血……血……需要血!”
血槍似乎在呼召着他,讓他去把面前這個不知天高地厚的人,刺得血肉模糊,以他的血來祭奠自己所失之血。
血光閃過丁雨的眼際,他手執血槍,齜牙暴吼,縱身往陳如風跳去。
槍尖之處,紅芒暴盛,似是一股血頓時爆發出來,濺shè四方。
“你這個弱者!!”丁雨窮兇極惡的身影在半空翔過,血影成弧,搭起一條血紅之橋。又似一浴血狂魔,張起一隻鋒利尖厲的長指,刺破一切血肉之軀!
在場之人無不心中震駭,使用血功極有可能陷入走火入魔,不能自控之境,更有甚者會因血氣虛耗過度而亡。如今看丁雨這般模樣,極有可能是已走火入魔!有人yù攔下丁雨,卻又被他如修羅妖魔附體的兇相驚倒,只能眼巴巴地看着這個少年,在血魔的血盆大口的吞噬中敗亡。
“弱者……亦有弱者的法則!”
“弱者,也是世間上的一份子!青草是弱者,但它生生不息,一年枯死一年生;螻蟻是弱者,但它依然頑強地堅持着自己的生命!”陳如風打開了心中的靈臺,重新落入當rì與黃化鏖戰之時的清明之境。
世間一切,彷彿緩慢下來。
風,呼嘯聲,一陣一陣。寒意,盡散。
血槍鋒尖,近在眼前。血魔之口,狂張yù吞。
驟然,雙手緊握。弱者,縱使面對天陷之局,也定必毫無懼意,勇敢迎上,哪怕是螻蟻之力,青草之命。
這是弱者的法則!絕不再任何時候示弱!
忽地,真氣如泉涌,原本已是枯竭的身體,像是久逢甘露的旱地遇上漫天的雨水,一下子充沛起來。
天地一氣,風爲氣。
陳如風全身氣竅打開,勁風之中,凜冽寒風化作一縷縷柔軟溫暖的氣絲,滲入體內,填充空缺的氣容。
風,化作一道無形的護罩,把陳如風包裹在內,血槍血焰嘶嘶怒鳴,像吐出蛇信子一邊,舐舔着陳如風的防護氣罩。
血sè光華,映得兩人通紅。陳如風已是雙手張開,任由天地間的風,融進體內,化作真氣。血槍鋒尖,正與那道風罩搏鬥,yù刺破防禦,卻被風罩死死抵住,雙方各自佔不了上風。但陳如風原本虛弱的氣息漸漸均勻起來,血紅的槍光卻漸漸黯淡下去。
觀者均知,這是丁雨血氣不足,導致血槍無氣血維持,在與陳如風的風罩僵持之中消耗了大部分的血氣。
氣若有,氣若無。
陳如風驀地睜開眼,作奔跑狀,憑空消失。
觀者又是一陣大驚,稍有見識之人均知這是縹緲功第二層“遁”,這才明白了陳如風的底細,同時又暗中猜測他與縹緲老鬼朝虢的關係。
血槍刺空,原本一往無前,咄咄逼人的氣勢更被削去了大半,現在的血槍就如一隻撲空獵物的怒獅一般,槍身血焰沸騰,光芒更盛。
但,這明顯只是強弩之末,血槍自身燃燒掉最後的一點血氣而已。
空中竟驀地出現陳如風的身影,就像被空氣中一隻無形之手捏造出來的人偶一般,不過此刻他是站在丁雨的身後,一洗先頭頹境,臉上jīng光大放,內功修爲明顯更進一步。
再一次的生死練氣,再一次的成長。
陳如風雙拳合併,拳直丁雨。
丁雨轉過頭來,蒼白如紙的臉上露出一絲詫異,但手中的血sè長槍卻是狂閃紅光,似是催促他發動奪命進攻。
綠氣圍繞陳如風雙拳席捲起來,像游龍匯聚,合成一巨珠,光團恢弘,一道道刺光堪比耀目陽光,映得陳如風臉龐一片綠瑩。衆人只感到陳如風手中所凝之氣團,勢如怒海,兇濤狂涌,大有蛟龍出海之磅礴,天兵降臨之威嚴。
丁雨,面無懼sè。彷彿天地間,除了透骨寒風外,便只剩下一團火紅血光和一團青碧耀光,各自逞着自己的威勢!
“呀!”陳如風厲叫一聲,雙拳簇擁的光氣如脫繮野馬般奔騰躍空,嘶嘯裂天,又似雄鷹展翅,翔擊大地,令萬物爲其鷹嘯所震,力拔萬鈞,勢若破竹地往丁雨激shè而去,空中綠光如雨點揮灑而下,點點熒光點綴着地上冰冷的石板。
丁雨抵起血槍,槍上血紅竟如噴涌烈焰一般漫天綻開,成一橢圓氣場,像雞蛋一般把丁雨護着,護殼表面似是岩漿翻滾,在這將近嚴冬給人一種莫名的炎熱之感。
轟!!
青碧氣勁打在血紅氣場上,一時間氣場竟是如怪獸之口,張起猙獰的嘴巴,把那道勢驚天人的氣勁漸漸吞噬,就似把那道氣勁活生生地塞進肚子裡一般。
“血功……果然是非同凡響。”觀戰之人不禁倒吸了一口冷氣道,看着原本凌厲看似銳不可當的氣勁漸漸浸沒在血紅氣場上。
當氣場完完全全把青綠的氣勁噬沒時,陳如風頓時像失去了重量一般,從半空往地上墮去,再無任何真氣能夠支撐他的身體。
剛剛雖則說他已在生死之際,再作出突破,內家之境又臻一階,氣容也有所擴大,併成功把天地中的風化爲真氣引入體內,勉強補足了真氣,但因發出那驚天地泣鬼神的一擊,卻是超出了他體內的極限,一下子把他的真氣掏空,同時亦引發了內傷,此時此刻,已是無力再戰,體力更是嚴重透支。
陳如風只感到,天地間,軟綿綿的一片,這令他想起了房間內那張柔軟舒服至死的牀,他甚至懷疑,自己只是躺在牀上,做了一場蕩氣迴腸的夢。
風,再也承託不起他的重量。他甚至能夠感到地板上的冰冷感覺,自己的身體像是被人開了無數個洞一般,任由各種冰寒鑽進自己的體內。
半空,人影閃過,在電光火石之際,接住了陳如風下落的身體。
金易來把陳如風抱着,腳尖輕點數下地板,躍上圍牆之上,一雙冷眼shè出怒火,目標正是面前那個血紅包裹的丁雨。
陳如風已然是昏過去了。
丁雨那血紅氣場,竟也是漸漸斂回槍中,本來盛極一時的血紅之光,也驀地變得暗淡無比,甚至可以看到原來棕sè的槍身。
他的面容也是比紙還白,幾可勝雪。
槍上終血光全消,丁雨手一鬆,長槍啪地掉落到地上,孤零零地躺在冷石板上,丁雨也在衆人的注視之中,兩眼一黑,摔身進花圃之中,不省人事。
一隻溫暖的手搭在陳如風額頭上,他感覺自己,像是從一個遙遠的地方,回到了一篇軟綿的土地上,接下來又是一陣難以忍受的暈眩。
他的眼想張開,卻連眼皮也使不起力氣似的,只能開一條微細的縫隙,模糊之中,有一張熟悉的臉孔,在晃動,在那張臉孔的旁邊,又有一張更爲熟悉的臉孔,那是他從小至大一直對着的面孔……
“他好點了嗎?”江晟天心焦如焚,金易來雖是面無表情,但眼中依然洋溢着關切,他淡淡道:“已無大礙,但內傷較重,需多rì調息。”
江晟天望着陳如風,那抖動着的眉毛,似在酣睡,似在美夢之中。
“次次受傷的,怎麼總是你。”江晟天搖了搖頭,“或許我的體格不適合修習內家真氣,對於我來說,是另一種福分吧。”
金易來的視線離開了陳如風,望向對面那丁雨居住的房間,冷哼一聲:“他比如風傷得還要重,哼,亂用血功,害人害己。”
金易來很是不滿丁雨,血功乃碧血軒鎮教神功,以自己身體的血作真氣般使用,血氣可是比真氣的效果更爲顯著,但同時所帶來的自身損害也是十分明顯,一旦控制不好,體內血液過度消耗,便會因失血過多而亡,因此碧血軒在江湖上也頗受非議,曾一度有人把它與赤魔聖壇劃作一類的邪門惡幫,皆因其武功之yīn損。
此時此刻,對面房間中的丁雨,面sè比先前稍好,但依然是雪白如紙。四肢無力,頭暈發脹。唯一一點比陳如風好的便是,他的眼睛是睜開的。
他只感到有無數只蟲在自己頭中起舞一樣,弄得腦袋裡一片天翻地覆,自己偏又抗拒無力,只能任由腦中一片紊亂。
他還能把握着的,就是內心深處,一陣疑惑,一陣掙扎,一陣難以置信。
“弱者……也有自己的法則?”
“爲什麼,我會輸給一個弱者?難道我自己纔是真正的弱者嗎?”
不知不覺,他的眼眶竟溢出了晶瑩如珠的淚水。
猶記得,碧血軒,血陽亭。
“師父!求求您了!不要趕我走!”丁雨噗地跪了下來,雙手按在地面上,重重地磕了一個頭,額頭撞在堅硬地板的聲音悄悄在亭中迴盪着。
面對夕陽的那嶙峋背影,始終沒有動彈,似是在一片血紅中,凝成堅石,沒有任何言語。只是,向着天空中紅金相融的夕雲,思緒便在那處靜靜地綻放。
“碧血會武的規則,你很清楚。成王敗寇,只有強者,才配在這世間上生存!”良久,那道漆黑的背影才斬釘截鐵地道。
丁雨抽泣着,擡起頭來,眼中盡是懇求的神光,他只是想,這個人回頭看他一眼,一眼而已,儘管一切已到絕境,再無任何轉機。
“強者……弱者根本不配生存!”一個響亮的聲音在丁雨的心中嘶吼着。他,如同喪家之犬般,驀地跪趴在地上,再不起來,額頭已是青瘀可見。
躺在牀上的丁雨,緩緩合上眼。
“強者與弱者……弱者的法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