兩隻手,猶如撐開了天地一般,往外架開,任由雙音勁蓄勢至將破,雙龍巨山欲合,始終是過不了他手掌上激盪狂爍的綠光真氣。
朝虢的身影,倒映在陳如風的眼中是顯得如此高大。
“去!”朝虢暴喝一聲,雙手上的氣勁如旋風震掃,硬生生將玄婉妙的音勁絞裂成碎,隨着風煙往外散去。
玄婉妙眼神一寒,死盯着朝虢,“你敢阻我?”
“他是我徒弟,我豈可袖手旁觀。”
“他害了我徒弟的夫君,我不會罷休!”
“那個也是我徒弟,也是他至親的兄弟!這一種恨痛,沒有人會比他更深!”朝虢略有懊惱地爭辯道,玄婉妙地目光輕輕落到陳如風的臉上,察覺他眼中一點黯淡神傷,兩隻手才停在弦上,不再彈出附骨之疽般的音勁射向陳如風。
“這件事,到底是怎麼樣的?”玄婉妙冷冷問道,陳如風灰暗地低下頭去,咬着嘴脣,顯然是不願多提。
朝虢好言勸道:“如風,既然人家天琴仙要弄清楚,爲免她糾纏下去,你就說了吧。”
陳如風重新擡頭望着她,心中又涌起一陣哀愁。
玄婉妙見他眉目間佈滿悲痛,隱有觸動,方纔洶洶挾來的怒氣消了七八分。
“你且對我說個清楚明白吧。”玄婉妙語氣平緩了下來。
陳如風心中如拳拳捶擊,痛楚似水波擴散,傳至全身。
不知用了多大的勇氣與毅力,他才能張開嘴巴,將當日情景一一道出,強忍了無數次的淚水,說到李林甫惡處,更是雙手握拳,骨節咯咯作響。
玄婉妙聽得眉頭直皺,陳如風說完後已如虛脫,朝虢緊緊地抓着他的手臂。
“爲什麼你不跟音如說清楚,一切都是她那個作惡多端的爹的所爲?”玄婉妙水眉一挑。
“如果讓她知道是她的親爹害死了她的夫君,我不知道她會不會承受得了。”陳如風說道。
玄婉妙若有所思地點了點頭,朝虢則連聲嘆息地看着他,道:“這一切都爲難你了。”
陳如風的面色驀地變得鐵青起來,“不過,無論如何我都會去尋李林甫償了這一筆血債。”
玄婉妙又是哼了一聲,道:“你始終是有負於我徒弟,縱使江晟天不是你所害,我也不會原諒你的。”話罷,她已一手翻起長琴,掛在背後,揚長而去,消失在茫茫竹間。
朝虢望着她遠去的倩影,拍了拍陳如風的肩頭,“天琴仙她從來就是個口硬心軟的人,你放心好了,她以後不會再找你麻煩的。”
陳如風倒是沒有將此事放在心上,朝虢看着他的臉色,知要他完完整整道出當日之事心中必不好受,又問道:“你真的打算要替晟天報仇?”
“至死方休。”陳如風牙縫中擠出這四個字來,徒令周圍陽光穿插的竹木布上幾分清寒。
朝虢知多勸無用,自顧仰天嘆惋道:“或許當日我沒有救他一命,就不會有今日如此多的事端了。”
“師父,”陳如風轉過臉來凝重地看着他,“此事由我自己一手包辦便可,你切莫插手。”
朝虢有點不服,“雖然我並無教授晟天太多東西,可名義上我是他師父……”
“李林甫勢力龐大,朝廷江湖皆有爪牙遍佈,我不想再將其他無關的人牽連在內了。”陳如風說出自己心中所冀。
朝虢還想說些什麼,但見陳如風臉上倔強難移,只得作罷,唯可叮囑道:“你自己萬事要小心,你這一次的敵人是當朝丞相,要什麼需要爲師幫忙的儘管開口。”
“不會有要你幫忙的。”陳如風斬釘截鐵地說道,已然轉過頭去,施展輕功身法,御起一道綠風化影迅走了。
朝虢無奈地叉着腰,望着天空之中還沒完全消去的綠光,喃喃自語道:“這個孩子……跟我年輕的時候倒有幾分相似……”
回到天風幫中,衆人皆以收拾心情,開始新一輪的部署。
陳如風以手上對李林甫極具威脅的賬簿爲武器,一步一步地扳回主動。李林甫也不敢食言,地方官員不再留難天風幫,讓天風幫的護衛生意得以恢復,天風幫總算是財源未斷,勉強可以維持數百幫衆的生計。
然而最讓人振奮的是,天風幫護衛生意完全暢行之際後數日,消失已久的韓陵以不白先生的身份歸來,有了韓陵主持,陳如風對這一場對敵相府的硬仗又多了一點信心。
韓陵早已知悉近日風波,安慰了陳如風數言後,又拄香向江晟天在天之靈由衷地拜了三下,念想當日他將陳如風和江晟天自寧州救出,今日卻已陰陽相隔,心中惆悵感慨,不下於天風幫中其他人。
但當務之急,乃是應付李林甫接下來即將發動的新一輪進攻。大家都心知肚明李林甫絕不是什麼心胸廣闊之人,天風幫這一塊肥肉他更不會輕易放過。
而且,就只有陳如風知道,葉之杭肯定不會在這一場鬥智之中對他有一點退讓。
不僅是天風幫與相府之間的角力,更是陳如風與葉之杭二人間的比鬥。
這一日,韓陵與陳如風一同步上堡壘頂部,自上而下俯視,蒼莽的林木接壤着高矮不一的土山,再遠一些,便有依稀可辨的城鎮。
想當初陳如風與天風三傑在此練功,當日光景已不復再有,陳如風目光掃過,心中又是一陣唏噓。
韓陵一如既往地戴着面具,臨風遠眺,覺在此高臺上,大有君臨天下之氣概油然而生。
“韓大哥,晟天已不在了,如今相府之中怕就要由葉之杭親自出來主持大局了。”陳如風說出自己的見解,在相府裡頭葉之杭一向就不喜歡多露面,藏匿身份,不知是不是因爲白葉堂污名尚在,才如此藏頭露尾,算是以一個幕後謀士存在在相府中。
但事已至此,相府之中已無可用之人,葉之杭縱使不願,也不得不站出來。
韓陵對此並無多大反應,他轉移了話題,道:“如風,你知不知道我這些天來都去哪裡了。”
陳如風一向不太過問韓陵的動向,他一直都是來去無蹤,神秘莫測,陳如風知道就算自己問,他也不會輕易道出。
“不知道。”陳如風搖了搖頭。
韓陵微微一笑,“我一直在尋找解決你體內魔毒的法子。”
魔毒一直便如潛伏在陳如風體內的毒蛇,隨時會發作咬人,卻又無從測度,更不知何時會取他的性命。
陳如風苦笑一聲,“這魔毒哪有根除之法?當初我學善水流心法柔劍術,對魔毒的抑制作用也並不明顯,後魔毒發作之時,非得服下赤魔聖壇的‘延魔丹’方能立竿見影地將毒暫時壓制,可我不想再受制於赤魔聖壇,將最後一顆延魔丹也當着他們面前毀了,算是兩清。”
韓陵繼續道:“根除之法雖是難覓,但也有相近於根除之法的法子。”
陳如風乍然一驚,難以置信地看着韓陵。
“你可還記得我們在天竺之時,用以魔弈魔之法對付哈爾帕,取得奇效?”韓陵說道,陳如風自然不會忘記當日生死一線,在鬼門關徘徊的驚險,點了點頭。
“我便從中推測出要有效地抑制你體內的魔毒,也只有從魔家之中去尋找法子。果然,不枉我多費心機,終於在一個精通毒理的魔家前輩所著的典籍之中找到了一種秘功,名喚‘曲蛇轉毒術’。”
“曲蛇轉毒術?”陳如風一聽這秘功便覺得陰險,應該是跟那些損人利己之流的魔功扯上關係。
“便是將自己體內的毒,轉嫁到他人的身上。不過需雙方同時施用方能成效,即是說如果對方不願,你也不能強行將毒轉移到對方的體內。”韓陵解釋道。
陳如風點頭道:“這也是理所當然的,否則這種秘功也太霸道了……但是,有誰會願意讓我將毒轉移到他身上呢?而且這種損人之舉,也有違道義。”
韓陵略顯尷尬,“難處便在這裡,我能想出的便是找一個人強逼他跟你轉毒。當然這個人必定是大奸大惡之人……”韓陵看到陳如風臉色有變,連忙補充說道。
陳如風搖了搖頭,“且不說那個大奸大惡之人會不會肯跟我轉毒,這一種強人所難的法子實在跟魔家中的毒辣心狠手段無異。”
“或者找一個行將就木之人,說不定能成?”韓陵始終不肯放棄勸服陳如風。
陳如風依然拒絕,“我寧願自己受苦,要我將自己的痛苦轉嫁到別人身上,我實在做不到。”
“但這是消去你體內魔毒最有效的法子,尤其現在正值是非之秋,若你一旦有什麼閃失,天風幫還靠誰撐下去?”韓陵苦苦勸道,但陳如風臉色一直如舊,毫無動心之意。
“我會勤加修習善水流柔劍術,以柔水之力淨渡我體內的魔毒,而且一般魔毒是牽連着我的魔家真氣而發,只要我不激發出魔家真氣,便沒有魔毒發作的風險了。”陳如風已不願再跟韓陵在這個問題上糾纏下去,徑自順着臺階鑽進堡壘中。
韓陵雙目精光閃動,臉上不見失望,也不見慍怒。