看着案几上的地圖，他刀眉緊蹙，雙手拄在案邊緊緊盯着上面遼闊的疆土，彷彿是一匹飢餓許久正凝視口下獵物的野狼：“若要再從洛陽攻進去，還要越過邙山，所下戰役不少於十次。期間是否會有變數真的說不好。”
身旁的宇文憲、韋孝寬還有尉遲迥也是愁眉不展。
“可只有這條路是最爲捷徑的，若貿然更改路線只怕車馬疲憊不堪，糧草也是個極大的問題。”宇文憲道。
“是啊，陛下如今突厥拒絕出援兵，我們只能孤注一擲啊。”韋孝寬也說。
“照我說，我們何必畏懼那齊國，他們的護國猛將早就被齊國皇帝殺掉了，皇上只要派給臣一支精銳部隊，臣必定會一路殺過去，直搗鄴城！”尉遲迥鬥志昂揚地請命。
宇文邕輕輕搖頭：“不可大意，朕早就說過，百足之蟲死而不僵，雖然齊國現在垂死掙扎，可是你別忘了他的一旁還有個陳國，若是陳國想來個螳螂捕蟬，黃雀在後，那麼這結局恐怕就沒那麼樂觀了。”
“這也不行，那也不行，難道我們就這麼看着到嘴的肥肉就不見了嗎？”尉遲迥急切道。
“好了，你們先回去吧，朕再想想。”
遣走幾人後，宇文邕坐在桌邊長嘆一聲。
“怎麼了？好好地嘆氣做什麼？”薩玉兒微笑走進來，阿紫將食盒放到桌上。
“你怎麼過來了？”他牽起她的手，臉上難得一見笑意。
“聽何泉說你早膳午膳都不曾用，這樣下去身子哪受得了。”說着，她牽着他的手一同走到桌邊坐下。
本是毫無胃口的宇文邕，只瞧着她的這份心意也要認真吃飯的。
看他吃得開心，薩玉兒的心也放下了，她好奇地走到案几邊看着地圖問：“這是什麼？”
“作戰圖。”
“快打仗了嗎？”她的語氣瞬間從平和到擔憂。
宇文邕放下手中的碗筷，起身走到她的身旁道：“還沒有完全確定。”說道此處，他饒有興致地望着薩玉兒：“以前你總有很多新奇的點子，而且屢試不爽，不如夫人再爲爲夫出出主意可好？”
“我哪裡懂得行軍打仗的事，若是說錯了豈不是誤了大事？”她笑道。
“我們夫妻間的談話，與軍事無關，權當是無趣時說的解悶的話了。若是好，你便又助了我一臂之力，若是行不通又有何妨。”
薩玉兒想了想說：“那我可說了。”
他寵溺點點頭，攬着她一同並肩坐下。薩玉兒上下打量地圖許久後問：“這次你打算和上次一樣，從洛陽進攻嗎？”
“我也正是因爲此事而煩心，這是唯一一條捷徑，攻下洛陽等於攻下了半個齊國，對於齊國我倒不擔心，我擔心的是一旁的陳國。”
她若有所思地點點頭：“若是在攻打齊國的時候，陳國趁人之危攻打我軍後方，齊國再反撲，那麼我們何止勝算不大，幾乎是毫無勝算的。”
宇文邕聞後再次嘆息。
“只不過，我聽說那陳國國主向來懦弱不成氣候，整日沉迷於飲酒作樂上，這樣的人沒那個膽量，怕只怕陳國的那些忠義之臣會伺機鼓動。若出兵之前，我們能夠派使者去陳國，奉上厚禮，再修書一封，將我國與齊國的新仇舊怨一一列清，告訴他此次戰役單純是我們同齊國之間的仇，與他國無關，更非開疆拓土之意。做人，總要先禮後兵纔好。”
“話雖如此，陳國的那些臣子不傻，怎會相信這些？他們更明白脣亡齒寒的道理，齊國一旦被滅，陳國還遠嗎？”他幽幽道。
薩玉兒沉思一刻笑道：“禮不成，就兵吧。”
宇文邕不解道：“我沒想過同陳國兵戎相見。”
“我不是這個意思，我的意思是說那陳國國主膽小怕事，只要他不敢說出兵二字，諒那些臣子怎樣鼓動也是無濟於事，況且就算他們想要勸他們的皇帝出兵，也需要些時日，哪個朝裡沒有忠臣，哪個朝裡沒有奸臣？忠臣勸出兵，自然就會有一些有心人有些怕死之人勸說不要出兵，這一來二去的爭辯，恐怕待他們爭論出結果，我們早就凱旋了呢。”
“夫人此話甚有道理，韋孝寬手中的細作此時可就派的上用場了。”
“我們可以請突厥修書給陳國，勒令他們不許出兵，否則突厥將同周國聯手，下一個滅亡的就是他們陳國。那陳國國主不怕周國，肯定會畏懼突厥的。”
“那你如何確定，突厥一定會幫我們？”他饒有興致地望着她。
“若突厥可汗是燕都，自然不易，燕都這個人極爲善變，雖然你已經娶了他女兒，卻不代表他會一直同我們交好，一旦有更大的利益擺在他面前，他一準背信棄義。不過好在，燕都死了，他的弟弟他鉢可汗得到這個汗位，可全是將軍的功勞，怎敢不助你一臂之力。況且又無需他出兵，不過是修書一封有何困難。”薩玉兒淡淡笑望着他。
宇文邕的眸子頓時一亮，他有些興奮地凝視着薩玉兒笑靨如花的臉道：“繼續說下去，陳國制服後再如何？”
“沒有陳國這個後顧之憂，就可出兵，但是出兵又是個難題，想要攻下洛陽就要過邙山，當初的邙山一戰如今讓人心有餘悸，可見這條路於齊國而言是得天獨厚的天然屏障，易守難攻。何不繞路而行，雖然耗費時日，消耗許多糧草，可是自古有言擒賊先擒王，爲何我們不直接攻取鄴城呢？”
“直接攻取鄴城？可路途遙遠，恐怕我們還未到鄴城，就已經在半路遭到潛伏已久的齊國軍隊攻擊，得不償失，過於冒險了。”
“如今齊國兵力只夠孤注一擲了，我們大可先派出一支精銳之師從邙山而過佯攻洛陽，打得越猛越好，大部隊則連日兼程從後方攻下鄴城，打他一個措手不及。這樣，齊國會以爲我們這次還是從洛陽進軍，便會將所有精銳部隊派往洛陽，那麼再打鄴城豈不似入無人之境？”
宇文邕的目光越來越炙熱，他忍着心底地興奮之意握着薩玉兒的手道：“看來，我真該讓你去前朝，同那些迂腐之臣比一比，何爲聰慧剔透。”
薩玉兒羞澀低頭笑道：“我順口胡謅的話不可當真，你說過這可是夫妻間無趣的談話，與前朝可無關。若當真傳出去，他們可要說我逾越了。”
“對了，你覺得楊堅家的女兒如何？”宇文邕似是突然想起來問道。
“楊堅之女？好端端地怎麼提起她來呢？”
“贇兒大了，再過兩年也該娶親了，等齊國的戰事結束就該考慮這孩子的親事了。”
薩玉兒恍恍惚惚地自言道：“一轉眼這麼多年了，他竟然都快娶親了。”
“你是他的母妃，此事自然要問過你的意見纔好。”他微笑望着她。
“楊堅是個將才，他的女兒我也曾見過一次，乖巧懂事，聽說也算是個飽讀詩書通情達理的大家閨秀，配得上贇兒。”薩玉兒笑道。
“只是楊堅這個人，還要再考慮考慮。”宇文邕若有所思說道。
“他怎麼了？”
“哦，沒什麼。我最近新得了匹好馬，我帶你去看看。”說着，兩人牽手離開正陽宮。
初冬的氣息還未完全冷卻，雖已下了第一場雪，可還未到最冷的時節。樹上的葉子自然早已凋零，草也枯萎，世界彷彿要入睡了。
阿史那玉兒手捧着暖爐走在宮牆夾道間，她的面上少了許多往日的霸氣，愁容更多。此刻她的身旁連萃奴都不曾帶，只是一個人靜靜走着，不知不覺竟走到了靜心齋。看着那被緊緊鎖閉的硃紅大門，她的心情有些複雜。
“這宮裡越來越冷清了。”她低聲喃喃道，突然想起剛入宮時候的情景，那些鮮活的女子也曾那麼美好過，只是花兒終究是落了，留下來的徒有蕭條罷了。
那一日薩玉兒的話依舊響徹耳畔，李娥姿的面容在自己的心底越來越清晰，她捫心自問李娥姿不曾傷害過她，她卻親手害死她，害得那兩個孩子早早便失卻母親。
想都此處，阿史那玉兒渾身打了個冷顫，她裹緊身上的毛絨斗篷，踽踽前行。
早上萃奴告訴她說宇文邕又要出征了。
這樣大的事情，她身爲皇后竟是從婢女口中得知，多麼可笑。自從太后去世，宇文邕再也不曾來過麟趾宮。不，確切地說，自從燕都去世，他就再也不曾來過。
阿史那玉兒幾次提起勇氣想跑到他面前一問究竟，爲何對她如此？不愛她爲何要娶她？她始終不敢承認，宇文邕娶她是因爲需要突厥的幫助，她不肯承認他們的婚姻只是政治婚姻，她更不敢承認自己付出所有愛慕的男子，只是利用了她，如今他連利用都不肯，就這樣冷着，淡着，疏遠着。
這時，幾個婢女嘰嘰喳喳的聲音從不遠處傳來，她擡起頭才發現自己竟然不知不覺已走到正陽宮門前。
看見她，那幾個小婢女紛紛驚慌失色，連忙跪地行禮，彷彿見到鬼一樣恐懼，阿史那玉兒覺得心底不舒服，她平日裡雖然待人嚴苛，可是卻怎麼都沒有想到，竟會讓奴才對自己懼怕成這樣子。她聽說，薩玉兒在這些奴才的心中地位很高，她們都很尊崇她。
縱然她虧欠李娥姿，可她依舊不明白，同是玉兒，她哪裡比不上薩玉兒？倫身份地位，論樣貌資質，她哪樣不如薩玉兒？可爲什麼所有人都喜歡薩玉兒，而一見了自己就像見了瘟神一樣避而遠之？
她是皇后啊！不是應該受人敬仰，萬人愛戴的嗎？
想到此處，阿史那玉兒心底莫名燃起一股怒意，憤憤離去。
這晚，阿史那玉兒特意宴請薩玉兒到麟趾宮一聚，自從上次薩玉兒來麟趾宮與她大動干戈之後，二人便再也不曾見過。許是彼此都在刻意躲着對方。
原本宇文邕是不同意的，可薩玉兒卻覺得她是皇后，這情面不能不顧，想來宇文邕得知此事，阿史那玉兒也不會怎麼樣。
薩玉兒應邀赴宴，盛裝出席。
趕到麟趾宮時，阿史那玉兒已經備好酒席，面上消瘦憔悴卻也掛着淡淡的笑意。
落座後，婢女斟滿兩杯酒，阿史那玉兒端起酒杯一飲而盡，盡顯草原兒女的豪放姿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