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情不自禁地伏到他的懷中,眼角微紅含淚:“我所難過的不是選秀,我擔心的是你出征之事,自從知道你要出征,我便整日惶惶不安,看到穿着甲冑的人我的心就在想着,那幾十斤重的冰冷盔甲披在你的身上,是否就一定能護你周全?你是否能平安回來?又要何時歸來?此去不知何時歸,空守寒夜獨自眠,歸鴻一鳴恐是夢,只怕來人不是君。”
“我很快就會回來,很快。”宇文邕好不容易舒展開的眉頭,如今因她的一番話再次鎖在一起,心裡所有的不安也都因此被勾了出來。
薩玉兒起身胡亂擦掉臉上的淚,強顏歡笑對宇文邕道:“快吃吧,再不吃就要涼了。”
宇文邕怎會看不出她是在故作歡顏,他卻不忍再勾起她的哀思來,只好順着她笑着用膳,席間他和她說了許多朝堂上發生的有趣的事兒,還有何泉是如何戲弄富貴的,一頓飯下來兩人的心情倒是愉悅了許多。
正月初七大舉選秀。
這選秀的事情薩玉兒自是不懂的,她只是早早便來到弘聖宮幫着皇后照看贇兒。許是她常來的緣故,許是她同皇后情意深厚的緣故,贇兒每每見到她都很高興,不哭不鬧。而她也極喜歡這個孩子,總想着把最好的東西都送到他這來。
經過幾天的層層挑選,終於留下二十人候選,最終能入宮冊封的不過十人。薩玉兒不曾經歷這種事情,哪裡懂得其中的辛酸苦辣,更不懂那些女子的悲悲切切。
一日晌午,陽光極暖。久違的太陽明晃晃地掛在天邊,一輪滾圓的紅日照耀着泛着銀光的白雪之上,那厚重的積雪被萬丈光芒這樣一照更加耀眼,彷彿上面被撒了無數顆細碎的寶石,泛着奪目的光彩。宮牆夾道雖然已經被太監打掃得乾乾淨淨,可是宮牆上方的積雪已經堆砌得極厚,從高處放眼望去,竟像是這深沉的冬日給整座宮殿蓋上了一層厚厚的棉被。雖然天氣寒冷,可瞧着卻又覺得心底暖和。
薩玉兒從麟趾宮回弘聖宮的路上,碰巧途經錦瑟宮,當初蘭昭儀歿於此處,宇文邕下旨這裡不再作爲妃子寢宮,於是便改成傳授秀女宮規的地方。
只是站在宮門外,薩玉兒便已經聽見教宮規的姑姑從裡面傳來的是聲音。
“走路要穩,不可毛躁,若是在宮裡遇見皇上皇后,更要小心行禮,斷不可大意輕浮……”
薩玉兒從未見過秀女,更不曾見過選秀女,一時好奇便帶着阿紫悄悄走進去。
麗姑姑是宮裡的老人,熟知宮規,她背對着薩玉兒,面朝兩排清麗年輕的女子大聲講着規矩,絲毫不知薩玉兒的到來。
一旁的太監對她使了個眼色,她回頭瞧見薩玉兒正微笑望着衆人,她才連同一旁的奴才們驚慌失措的跪地行禮齊聲呼道:“奴才給玉貴妃請安,貴妃萬福無疆。”
“原來是玉貴妃……”
“她就是玉貴妃……”
一陣竊竊私語後,麗姑姑喝聲道:“還不快行禮!”
這時二十個秀女才反應過來,立馬跪地行禮。
薩玉兒突然有些後悔進來,反倒惹得大家不自在。她連忙道:“快起來吧。”
衆人起身,麗姑姑笑道:“不知娘娘大駕光臨於此有何吩咐?”
“我不過途經此處一時好奇進來瞧瞧罷了。大家不必拘謹,我也該走了。”說着薩玉兒便轉身離開,衆人行禮恭送。
“娘娘怎麼不多瞧一會?”離開錦瑟宮,阿紫不解問道。
“突然在此處想起了蘭昭儀,她死得慘烈。”
“不過是咎由自取罷了,誰叫她心腸歹毒呢?”阿紫憤憤道。
“好了,逝者已矣,不可失敬。”薩玉兒低聲責備道。
阿紫悻悻不再言語。
選秀已過,十位佳麗都爲寶林,賜重華宮居住,只有被皇上臨幸後有了封號纔會賜單獨的寢宮。
“玉兒,這些日子可辛苦你了。”李娥姿拉着薩玉兒的手一同坐下微笑道。
“姐姐說得哪裡話,你身子弱,選秀一事又繁瑣,如今贇兒還小,這麼多事情都落在你一個人身上,我自然要全力相助的。況且我也沒做什麼,大部分的事情都是阿紫和乳孃在做。”
“三日後皇上就要出征了,此去不知何時能回來,說心裡話,我這心總是七上八下的。”李娥姿嘆息道。
薩玉兒的心也跟着揪了起來,這時臘梅走過來微笑道:“娘娘,奴婢聽說宮外的白雲庵香火鼎盛,許願極其靈驗,娘娘何不去求菩薩保佑皇上旗開得勝,凱旋而歸呢?”
李娥姿恍然大悟一般道:“可不是嗎,事不宜遲,玉兒我們這就去。”
薩玉兒就這樣被她拉着出了宮,路上碰巧遇到巡視的南宮瑾,因皇后在場,兩人不好說話,南宮瑾行了禮後便離開。
來到白雲庵時,這裡的閒雜人都已經遣散走,只留下了庵內的僧人。薩玉兒和皇后在此燒香拜佛後,紛紛許了願,留下一筆香火錢。臨行時,薩玉兒悄悄求了兩個平安符,紅色布條將符紙包裹成球狀,小巧精緻,放入荷包中最好不過。
正陽宮內很靜,可在宇文邕面前卻佇立了幾個大臣,各個噤若寒蟬,不敢言語。
“此次出征意義非同小可,朕和宰相都不在朝,諸位定要負責好監國的重任,凡事必定先商議好再做決斷。長安的安危更是緊要,朕已經將所有禁衛軍悉數留下,城內也增派了五萬精兵強將,任何要事必定先稟告宰相後再行事,朕相信宰相大人必定會將一切都處理妥當的。”語畢,宇文邕瞥了一眼一旁座位上的宇文護。
宇文護幽幽道:“臣定當不負聖望。皇上儘管放心前去突厥借兵,至於前線戰事,有臣和尉遲大將軍,必定攻無不克戰無不勝!”
宇文邕拍案道:“好!有宰相大人這句話,朕便放心將前線交予你,相信有宰相大人在,此次戰事必定大獲全勝!”
“皇上聖明!皇上聖明!”衆大臣跪地齊呼着萬歲。
可宇文邕卻清楚,宇文護怎肯輕易將手裡的兵權交出,他勢必會親自帶兵出征,而宇文邕也不放心派他去同突厥借兵,若是宇文護同突厥聯手,不出援兵,那麼自己恐怕連怎麼死在戰場上的都不知道了。
出征前一晚,宇文邕交代好所有事宜已經是深夜,薩玉兒守在弘聖宮等着他。她的手裡反覆摩挲着那個平安符,另一個她贈給了南宮瑾,原以爲他會隨軍出征,卻不想南宮瑾身爲殿前都點檢,統領整個禁衛軍,要留在長安護城。不過薩玉兒還是將平安符送給了他,希望在寒冰身上沒有實現的願望,在南宮瑾的身上可以找到一絲安慰,那便是永遠平安。
收到平安符的時候,南宮瑾除了感動和驚訝之外,心底更多的是慚愧不安,薩玉兒待他雖然進退有度,可是那份發自心底的關懷就像家人一般溫暖,而他卻爲了報仇大計視薩玉兒爲一枚棋子。她始終坦蕩待人,他卻滿心城府,如此看來他堂堂一個武林盟主,如今竟不如一個養在深宮的女子心胸開闊,倒是顯得他狹隘陰險了許多。他捏着平安符,心底泛起一團強烈的矛盾之感,這個物件若留下來,他知道自己再也無法有顏面拿薩玉兒做棋子,可是若丟下,卻又總覺得辜負了這份寶貴的友誼。
薩玉兒雖不說,可他卻清楚,自己不過是她心底一個死去的人的影子而已,可是南宮瑾卻又不得不承認,薩玉兒爲人坦率,對他好就是發自心底的好,不是男女之情,不是利益薰心,不是阿諛奉承,那種淡淡的,暖暖的,卻又豪氣沖天的兩肋插刀,在南宮瑾看來,是類似親情的友情。
直到今天,南宮瑾才終於肯承認,如果薩玉兒不是宇文邕的妃子,如果沒有那個叫寒冰的人存在,如果他們只是單純的相識相知,她一定是他這輩子最真摯的知己好友。
只可惜,如今他們之間卻夾雜了太多的東西。
薩玉兒擺弄着這個寄託了所有希望和相思的物件,不由得眼睛發酸,淚水打轉。
“娘娘,皇上的龍攆快到弘聖宮大門了。”阿紫走過來道。
薩玉兒連忙將手裡的平安符收到袖口中,抽抽鼻子將眼淚噎了回去,努力在面上扯出一絲的笑意來後才起身隨阿紫出門迎駕。
幾十個白紗宮燈將整個弘聖宮照得通明,院子裡還是一股股的寒氣吹得人發抖。宇文邕疾走到薩玉兒面前立馬握住她的手蹙眉嗔怪道:“這樣的冷天怎好跑出來,萬一受了風寒怎麼辦?”
薩玉兒微笑拉着他的手一同進屋,暖爐裡的熱氣瞬間撲面而來。她取下他身上的黑貂長斗篷道:“事情可都處理好了?”
“好了,此次前往突厥時日較長,這場仗怕是難以速戰速決。”他牽着她的手走到牀榻邊一同坐下嘆息道。
“出征所需物品我都已經替你收拾好交給了何泉,突厥氣候乾燥寒冷,今年又是難遇的冷冬,棉衣長裘可要帶足了。出征打仗不比宮裡,衣食住行自己要仔細,隨軍的太醫定要多帶一些,還有常用的藥材也要帶足……”薩玉兒從未這般絮絮叨叨過,宛如一個老太婆。
宇文邕微笑癡癡地望着這樣的她,心底百感交集,高興於她對自己無微不至的關懷,而失落於還有幾個時辰兩人便要分開。想到此處,還不等薩玉兒的話囉嗦完,他已經忍不住將她攬入懷中輕聲呢喃道:“沒有帶你在身邊,就算將整個長安城都帶去,我也覺得心裡空蕩蕩的,沒有着落一樣。”
她含淚哽咽道:“答應我,無論勝敗都要平安歸來,我在長安等你,一定要平安歸來。”
“我答應你,一定平安歸來。我答應過你那麼多事,至今一件還都未完成,等我回來,我們一件一件地去實現。”他低聲道。
薩玉兒掙開他的懷抱,臉頰上還掛着淚痕,她將一隻手伸到宇文邕面前,手心朝上望着他。他不解地回望她說:“什麼意思?”
“荷包呢?檢查你是否弄丟了?”薩玉兒調侃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