張蒿給了那小宦官賞錢,恭敬地將他給送了出去,折身回來問道:“夫人,您今年真的就一件新衣服也不做了嗎?”
我將件水紅色的曲裾在身子前面比了比,感覺也就是這個邊有些舊了,換個邊就好了。另外幾件也是,頂多是走個線脫個繡什麼的,有的自己動手就可以,要是麻煩一點的,就讓尚衣司的人給修一下就好。
張蒿看我半天不說話,略有些不解。
我對着鏡子突然一笑:“張蒿,你猜今年這布料夠不夠後宮的人分?”
張蒿笑了:“往年也沒有夠分過。這女人對衣服,幾時有過夠?”
別說,這張蒿對女人的分析還真是一針見血。
“那你猜雪伊夠不夠?”我回過頭看他。
張蒿笑着搖了搖頭:“進宮這麼多年,沒聽說雪伊良人幾時嫌衣服和首飾多過?”
“那秋淑呢?還有夏嬰,對了,新進的那兩個美人怎麼樣?她們夠不夠?”
張蒿抿嘴一笑,立馬就會了意,低聲道:“小人明白了……”
張蒿笑着退了下去,我又開始對着鏡子看自己的衣服。這件水紅的不錯,不過我更喜歡那件雪青的,就是放了一季竟然出了黃印子了,多繡一串花在那黃印子上吧,這個雪青色配什麼顏色的花更好呢?一枝鵝黃的迎春怎麼樣?對,鵝黃配雪青挺好的顏色呢,主意以定我衝着門外招呼道:“青雪,所有去年的衣服都要重新改,可把花樣全拿過來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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雪伊被解了禁足,這幾天剛剛脾氣舒展一點。
這三個月來發生了很多事,聽上去最爽的那件就是我被關進了永巷監,差點連命都沒了,儘管後來性命無虞,但是我在裡面可是吃了足夠的苦,在雪伊看來,這是老天有眼,替她報了大仇。可是當她洗了一把臉走出那個已經呆了三個月的院子的時侯才發現,僅僅是三個月時間,周圍的變化已經太大了。
上巳節那天,她已經看到周圍有了不少新的面孔,可是偏偏陛下連看也沒看她一眼!他好象徹底把她給忘了!
她在上巳節那天盛裝一新,還特地站在鄭妃娘娘身邊,就是爲了讓陛下多看自己一眼。可是自始至終,陛下的眼光沒有多在她身上停留過一刻。後來雪伊又試着找莫大人,讓他幫忙捎話給陛下,告訴他,自己很想他。
莫大人立即滿臉誠懇地拿出了自己那一套現成的版本:“雪伊良人,陛下心裡是有你的,只是眼下陛下國事繁忙,最不喜歡後宮女子前去打擾,等過一陣子,他閒下來了,自然會去找您的。眼前可千萬急不得……”
莫庸大人這段話對宮裡很多女人都說過,而且屢試不爽,無論再怎麼相思入骨的女子,也斷然不敢去打擾陛下處理國事。所以她們都乖乖地折身回宮,天天等,夜夜盼,等着那個英俊的男人處理了國事之後來看自己。
後來……他的國事忙完了,卻去了別人的宮裡。
哪怕雪伊再自戀,她也繃不住了,毫無疑問,陛下已經把她忘得差不多了,要是自己繼續這麼沉淪下去,前途就徹底完了。
於是她想起了自己的姐姐鄭明伊,姐姐向來是最痛自己的,如果自己去求求她,讓她幫自己引薦一下,哪怕只是能和陛下見上一面,也是好的。
但是讓雪伊意外的是,再次見面的時侯,姐姐的神色看上去非常疲憊,和自己說話也有些倦倦的。往日裡那種溫和的關切被一種心不在焉的淡漠取代。
她感覺姐姐有心事,但是姐姐卻什麼話也不肯多說,只說自己還好,只是有些咳疾。她想再深入的問兩句,卻發現不止是姐姐,就連站在一旁汲兒的臉色都有些不對了。
她曾經暗示過讓姐姐幫自己重新找回寵愛,但是自己明明已經把話說得那麼直白了,姐姐的神色還是很淡漠,初時還應付兩句,說眼前不是時侯,想要重獲寵愛要等待機緣。
雪伊不明白所謂的機緣是到什麼時侯才能到,她只知道自己多等待一天,就離陛下更遠了一分,而自己也就老了一分。宮裡每天都有各種各樣美貌的女子入宮,個個比自己年輕,個個都要跟那成了精的狐媚子一樣妖嬈奪目,雪伊感到自己的壓力越來越大。
初時姐姐還耐着性子勸她兩句,到了後來,姐姐竟然是連應付也不願意多應付了,總是一副疲憊庸懶的樣子,倦倦地把身子往身後的軟榻上一躺,滿臉的落陌,害得雪伊連坐也不好意思多坐了。
連着碰了幾次軟釘子之後,雪伊也漸漸寒了心,心中陡然想起往日裡秋淑說過的那些話:“這宮裡面啊,人情往來是最淡的,別說你們常日裡這個親,那個好的,不到了那關鍵時侯,你看不出來誰和誰……您也別提您和鄭姐姐往日的親情,別忘了,這裡可是深宮……”
重又想起這番話,雪伊不由得心頭一冷,到底是被秋淑給說對了,這宮裡人情向來就是最冷的,想當初自己剛進宮的時侯,一面義父大力幫扶着,另一面陛下也很是喜歡自己,那時侯的鄭姐姐多親切啊,又是給自己處處製造機會,又是在陛下面前一再給自己美言,就連平日裡那吃的用的,也都是先僅着自己。如今呢?自己漸漸地不得寵了,如今陛下連個面也見不着了,姐姐這個臉也就跟着冷起來了。
唉,世態炎涼,世態炎涼啊!
想到這裡,雪伊陡然感覺自己成熟了,至少她認爲自己看清了鄭姐姐的真實嘴臉,她早就不是那個處處保護自己的好姐姐了,可憐自己還在把她當靠山一樣相信着依賴着,還幻想着她能爲自己操心。
想到這裡,雪伊把手裡的團扇往案几上一拍,站起來說道:“走,到秋淑姐姐那兒坐坐去!”
侍兒不敢怠慢,帶着滿心的疑問跟在雪伊後面出了門,她實在想不通,當初因爲兩宮打架被禁足的時侯,雪伊美人是多麼地恨秋淑,一再發誓要與她誓不兩立!結果現在這才解了禁足多久啊?又要去找人家了?
其實雪伊也是有自己的心思的,經過了幾件事情她才知道,在這宮裡不能光仗着自己,多少還是要結交幾個人的。當然了,自己怎麼會不知道這人心險惡?女人之間哪兒會有友誼?自己的姐姐鄭妃娘娘不就是個活生生的例子嗎?
可是說來說去啊,你總得有個相互照應的人啊。這個秋淑吧,哪怕是人小家子氣一些,骨子裡面清高一些,爲人稍稍有那麼不厚道一些,但是好歹……她也是個人啊!
她也有自己的門道有自己的路子,而且不得不說,人家還是有智慧的,要是能和她相互幫扶着,說不定會有好處。
再說了,兩個人怎麼說也算是一對難姐難妹,此番解了禁足之後,她不也好久見不着陛下了嗎?這麼一說,兩個人還是有共同語言的,一起見個面,商量一下接下來該怎麼辦,總好過一個人在這裡乾嘔氣。
雪伊領着侍兒走過花園,迎面一羣鶯鶯燕燕的姑娘們撲面而來,身上那一股又一股的脂粉味嗆得人鼻樑生痛。
雪伊皺着眉頭不耐煩地看了她們一眼。
這些女子看不出雪伊的服秩,也都呆了一下不知該如何稱呼,怎麼施禮。
雪伊掩了鼻子,臉上露出一絲不耐煩來,身後的侍兒已經說道:“這位是雪伊良人。”
聽到侍兒的話,雪伊滿心不悅,她感覺到良人這個稱呼很是刺耳,在記憶裡,自己一直都是美人的。她不自覺地回頭瞪了那名侍兒一眼,那侍兒被嚇得一呆,趕快低了頭。
對面那羣年輕的女子們趕快一起俯身下拜道:“雪伊良人安好。”
良人兩個字再次由一羣人一起喊出來,聽上去就更刺耳了,雪伊板了臉,驕傲地從這羣女子中間走過去,卻是連句迴應的話都沒有說。
直到她走遠,這幫小姑娘才偷偷起身,看着她的背影交頭接耳,紛紛猜測她到底是誰?爲什麼會這麼神氣?她的位份也不高啊?前些時侯見了那秋池宮的鄭妃娘娘人家還和顏悅色的呢?這位女子明明只是一個良人,怎麼會比鄭妃娘娘還神氣?
雪伊當然聽不到別人在背後議論什麼,一轉眼已經走出了好遠。
侍兒生怕一不小心惹着她,只得後退了半步,不敢再跟得太緊。
不想那雪伊卻突然住了腳步,問道:“剛纔那些女子都是些什麼人啊?”
“回良……啊不,回美人的話,她們都是新入宮的女子。”
“新入宮的?怎麼會這麼多?前些日子明明沒有見過她們的。”雪伊不由得吃驚道。
“這些都是剛進的新人,前些日子聽說韓國的使節送了十幾位美女進來,聽說大臣王剪前些時日也送來了幾個。”
雪伊聞言呆了半晌,銀牙一咬,冷冰冰地道:“哼,就衝着你們這些人,怕是也長久不了,先讓你們這些小丫頭片子們得意一陣子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