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啊……”痛苦的一聲悶哼,嗡了耳,竟不是自己的,迎面不是疼,卻是重。顏兒驚恐地睜開眼,那雙明亮的桃花眼近乎貼上了自己的面頰,心口汩汩涌起一陣暖意,低眸卻見一片殷紅越暈越開。
“明曦——”殷紅不是自己的!顏兒抱着撲在自己懷裡的僧衣,慌亂無措,落在僧衣肩頭的手潮潤不堪,抽開一看,全是紅,“明曦,你怎麼樣?你……你又不是佛陀,怎麼這麼傻!”
微揚的眼角勾起一縷靜謐笑意,明曦強撐着要掙開顏兒的懷:“我不入地獄誰入地獄。”再扭頭,笑意愈甚,明曦直勾勾地凝着奪命的黑:“要殺你,除非從貧僧的屍體上踏過去!”
“明曦!”顏兒死死搖頭,一把攔在僧袍身前,仰頭忿恨地瞪着若海,偏這一望,竟愕住,成日苦大仇深、喊打喊殺的冷血殺手居然落淚了!
滴答……滴答……殷紅順着寒白的劍鋒滴落……
若海僵若石雕,執劍的手不住顫抖,一雙淚眸定定地瞅着慈悲若佛的僧人,腳蠢蠢地往前挪了挪,頃刻,卻是猛退一步,咬牙狠吼:“今日姑且饒了你!看在……佛主份上。”說罷,扭頭飛奔而去。
無心理會若海因何而走,眼白都被鮮血染紅了,顏兒急忙捂緊傷口,還好,傷在肩上,只要止血及時,性命該是無憂。四下張望,眸子一亮,顏兒托起明曦的手捂在傷口上。
蒼白麪色忽的泛起一絲紅,明曦雷擊般抽手,褪了血色的脣低聲喃喃:“罪過罪過……”
“別動!”覆着淨白手背緊了緊,顏兒摁住明曦的肩,“捂緊,千萬別鬆開!要止血,等我,我去去就回。”
紅已攀上微揚的眼角,明曦噤了聲,乖順地似無邪的孩童。顏兒跑了開,弓腰撥開枯黃的野草,挑挑揀揀,拔了些草,又飛快地騰去河邊唰了唰……
“不行!”明曦揪緊領口,悶悶搖頭,“出家人不近……女色。”
星眸睜得滾圓,顏兒不可思議地瞅着蒼白的臉,不由分說地抽開他的手,嗤啦……扯破了僧袍領口:“都快沒命了,還管戒律?你拜的佛不還娶過王妃嘛。”
明曦怔住了,失血本就有幾分失神,這會愈發恍惚起來。
把草藥塞在嘴裡嚼了嚼,顏兒捻着青綠草藥做成藥餅,扯開僧袍,啪地覆在了染紅的肩上,又拉起明曦的手捂住草藥。
嗤啦——扯下裙角,顏兒揪着白布,便想給他包紮傷口,可……臉紅了,方纔情急之下訓他倒輕巧,臨到自己,顏兒低埋着頭,伸手不是,縮手也不是。
明曦此刻哪裡似傷患,一張臉竟半點不見蒼白痕跡,*。當下亦着實尷尬,明曦急忙緊眯了眼。
見他閉眼,顏兒倒釋然了幾分,輕輕地卸下明曦的袖子,頭一回見男子袒胸露背,如何不害羞?玉白胸膛雖不健碩,更有幾分瘦弱,卻散發着淡淡的檀香味,不知是男子的氣息,還是佛主的氣息。雙頰已是燃炭,顏兒硬着頭皮,翼翼地包紮。
眼瞼不住輕顫,呼吸膠着了,明曦隱隱聽見噗噗的心跳,比頭一回聽師祖佈道更狂亂的心跳。
“小姐,小姐……”
是小草,總算包紮好,顏兒急忙替明曦穿上衣袖:“草藥止血只是一時的,傷口這麼深,得趕緊請大夫。我和小草先送你上山安頓,大夫到了,方可放心。”
“不——”明曦拼命搖頭,臉色嗖地煞白,“萬不可回寺。”見顏兒滿目驚色,明曦低下頭,尷尬地支吾:“若叫住持師伯瞧見……犯了戒律……”
“小姐,這是怎麼了?”小草瞧見二人,嚇得直瞠目。
“來,幫我扶他一把,送他上山。”顏兒伸手便去攙明曦,寬慰道,“我自會向住持大師解釋。”
“不——”明曦吃力地起身,一把拂開顏兒,又避開小草,弓着腰,疏離地退了幾步,“還是貧僧送你回公主府。”
愕住,片刻,滿心都是感動,他是怕若海再折回來?顏兒本要再堅持,可見他如此倔強,實在拗不過他。主僕倆只好順他的意,拉着受傷的明曦,一同奔往雅公主府。
顏兒本在想如何求雅公主收留明曦,自己已是寄人籬下,如何又……可不想的是,雅公主竟緊張過自己,傳來了資格最老的太醫,差動了半個府的人奔忙,自己更是親力親爲地煎藥熬湯。
公主府忙成了一鍋粥,這刻,顏兒竟成了局外人,插不上半點手。待太醫處理妥當,房內唯剩兩女一男三人,莫說,空氣裡除了瀰漫着濃濃的澀澀藥味,便是尷尬莫名的曖昧。
苻雅坐在離睡榻不過幾尺的座椅上,一雙眸子淚汪汪的,竟是毫不掩飾的憂慮。顏兒遠遠地頓在珠簾口,尚未得空換衫,神色憔悴又愧疚難耐。明曦靠在軟枕上,臉上不着一絲血色。
“山門下,光天化日的,究竟是什麼人下的毒手?明曦,人你瞧清楚模樣了嗎?是衝着顏兒來的?我這就派人追查!”苻雅憤憤難平,越說越氣。
顏兒這纔回過神來,一路只擔心他的傷,竟不曾想如何應對苻雅的質疑。自己的身份萬萬暴露不得,此事萬萬不能張揚出去。顏兒侷促地揪手,焦慮地望向明曦。
明曦微微搖頭,虛若無聲:“那人蒙着面,瞧不清楚。”
長舒一氣,顏兒感激地望向睡榻,內心紛雜,一時竟不知如何開口方是妥當。苻雅滿臉疑慮,目光穿梭在二人之間。
明曦摁着睡榻,傾了傾身子,急切道:“多謝雅施主出手相助,貧僧有個不情之請,能否容貧僧在府上叨擾幾日?貧——”
“行!行!”苻雅急忙起身,伸手隔空虛攙了一把,“你只管寬心在府上療傷,我已差人去寺裡捎信了,只說留你給亡夫誦經祈福。”
明曦羞赧微笑,這才寬心地倚上了軟枕。
“雅姐姐……”猶豫再三,顏兒還是侷促不安地開了口,“我求姐姐,遇刺一事能否替我保密?”
苻雅一驚,滿目不解。
“我……”羞愧得滿臉通紅,顏兒咬脣,爲難到語不成語,“我不想……宮裡的人……城裡的人……看笑話,更不想……陛下知。如今……已是滿城風雨……我……”
一夜未眠本已虛弱,加之逃命受驚,已近虛脫,這般模樣可憐得菩薩見了都要落淚……苻雅見狀,迎上顏兒,緊握顏兒的手,直點頭:“好!我懂!只是……”緊了緊顏兒的腕子,苻雅叮嚀:“你再出不得門了,連念鄴庵都別去了,就留府上。嗯?”
如釋重負,顏兒順從地點頭。
這夜註定無眠,小草寸步不離地守着,卻給不了顏兒半點安全感。虛無地靠在睡榻上,心沉入了無盡的黑,逃得了初一,逃不過十五,若海絕不會死心,下回,下回那劍再刺來之時……顏兒幽幽地閉了眼,鼻子一酸,竟止不住淚。
“小姐,你……”小草摟着顏兒入懷,紅着眼,哭道,“要不,要不……找芸公主吧!”
一怔,顏兒伏在小草的臂彎,癡癡地睜開眼,卻是想也不想地搖頭。
“七七!”小草緊揪着顏兒的肩,捉急道,“你的心思,我懂。可……有什麼能比活命更重要?”
是啊,自己答應過娘,好好活着,“龍城墓、陳郡榭、涼州帳”,孃的遺願,自己一個都未辦到,哪裡捨得死?哪裡有資格死?顏兒無力地窩進小草的懷裡,像個孤獨無助的孩子……他許諾的三生三世,如今連一世都沒給,自己又怎麼甘心放手?他的心、他的人、他的宮,原本該是自己的,我不過拿回原本屬於自己的心罷了,又有何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