車還沒到市區唐風就改變主意了,他決定先去南郊勘查現場,所以在機場路把我哄下車。我站在明亮的路燈下感到一絲無奈,已經十二點多,這個時間很難叫到出租車,步行回市區至少要一個小時。
打電話給錢宇,他果然還沒睡,正在酒吧泡小姐。
錢宇開着他的別克出現在我視野內時,已經凌晨一點,我上車後發現後視鏡上掛着一串別緻的風鈴,這可不像錢宇的作風。
“惦記上誰家姑娘了?”
“看你說的,我就不能正常戀愛一回?”
“可以可以。嗯,讓我想想,這個時候還在酒吧,這姑娘來路正嗎?”
“當然正,人家可是博士!”
錢宇有些急了,我便沒再繼續追問。錢宇一直都看不起現在的大學生,認爲他們眼高手低,一無是處,而實際上他是在妒嫉,出於自卑的心理。
“不說這個了,咱們回報社,我剛給主編打電話了,她說這條新聞排今天的報紙上。”
“耿哥,我真服了你,這麼拼命。”
想起張之芊,我感到一陣頭痛。剛纔打電話時她的口氣不冷不熱,像是什麼事都沒發生,但她越是這樣我越感到不安。錢宇也陷入沉默,大概是在想明天怎麼交待張之芊下達的命令。我突然想到,都快一點了張之芊也沒睡,也不知在幹什麼,也許是失眠。如果人不長大就不會失眠了吧?可是小孩子也有小孩子的煩惱,世上沒有完美的事。
寂靜被一陣雨聲打斷,下雨了,而且是暴雨。
到報社後發現電梯又關了,於是走樓梯。每到一層都要跺下腳,然後聲控燈亮起,光明與黑暗涇渭分明。但不知爲何,心裡感到莫名的恐懼,像有一雙眼睛從背後盯來。
“耿哥,你聽到了嗎?”
錢宇突然驚恐萬狀的抓住我的胳膊,躲在我身後望着前面通向樓道的門。我被他嚇了一跳,可是仔細聽去卻什麼也沒聽到。
“你聽到什麼了?”
我問,錢宇眨眨眼睛,緩過一口氣來,搖搖頭。
“不知道,像是有人在門後邊,我聽到呼吸了。”
“人有什麼好怕的?你真是,可能是哪個值班的喝多了躺在那,走吧!”
“人怎麼可能那樣呼吸……”
錢宇還要說什麼,卻被我拉着向樓上走去。
新聞稿很快就寫好,電話裡給主編讀了一遍,錢宇那邊排版也弄好了,於是插入版面,印務的人早等的有些不耐煩了。八月二十六日的晨紙會比其他報刊晚出一小時左右,但做爲報道突發新聞,晨報這一回是走在全鎮西的最前沿了。
本來我想就在報社休息一晚不回家了,但錢宇堅持要送我回家,還說這麼大的雨把二咪一隻貓留在家裡有虐待動物的嫌疑。錢宇雖然沒有明說,但我清楚他在想什麼,從聽到怪聲起他神經緊張,真不明白這麼大人了還這麼膽小,肯定是想睡我那裡。最後經不住軟磨硬泡,還是讓他跟我回家了。到家一開門就看見二咪搖着尾巴喵喵的叫,但堅決不讓我們兩個被雨澆透的人碰,見我脫下溼衣服立即鑽到沙發底下不出來了。
洗過澡後一躺下就睡着了,也沒管錢宇睡哪。
我做夢了。
夢裡搖搖晃晃像仍坐在顛簸的車裡,身邊突然有人輕聲嘆息,轉頭一看竟然是高萌萌,她幽怨的看着我,突然說:“你憂鬱的眼神不知勾走了多少女生的心,你根本就不知道。”我感到莫名其妙,正要問清楚,眼前的人卻笑了,我再仔細一看哪裡是高萌萌,分明是許蘭。許蘭伸過手撫摸我的臉頰,眼睛裡充滿柔情,淡淡的笑着,不說一句話。我禁不住把她攬進懷中,緊緊不放開。正在這時,張之芊的聲音突然響起,就在我懷裡,她說:“我恨你!”我一驚,頓時放開手,身體卻像失重了般向天空飄去,彷彿要溶入那無邊的黑夜。最後看到的是張之芊絕望的淚眼。
我一痛,心中某處像溶化了,禁不住伸過手去,卻什麼都觸摸不到了。
“山有木兮木有枝,心悅君兮君不知
。”
“風行雲兮雲行雨,池中龍兮龍羨魚。”
笑聲與嘆息聲交織,我在黑暗中卻什麼都看不到,只有一陣陣揪心的痛。
“你醒了嗎?”
一個陌生的女人輕聲問,像怕聲音太大會使我受到驚嚇。我緩緩睜開雙眼,眼睛前是那麼絢麗的世界,翠峰起伏,飛鳥成羣,薄霧在綠意昂揚的林間飄蕩,恍若仙境。
“我這是在哪?”
我問,但那個女聲只呵呵的笑。我四處尋找她在哪裡,卻只看到一個朦朧的身影。
“跟我來。”
那個婀娜的身影向林外的光明跑去,我慌忙起身追去,她卻先我一步閃進那耀眼的光裡。我遮着眼睛緊隨其後,但出乎意料的是眼前卻是一片漆黑。等到適應這黑暗時才發現,我在一個樓道里,而且這樓道居然是倒過來的,我正站在屋頂!
心中驚恐莫名,小心避開吸頂燈,走向過道的窗戶,墊起腳尖纔看到外面,整個世界都是顛倒的。我感到一陣暈眩,差點嘔吐出來。正在這時,身後一個房間裡傳來微弱的響聲,我回身走去,發現門是虛掩的,於是輕輕推開門攀越而入。這個房間有些眼熟,我努力的回憶,猛然間想起這是莊不非的家!聲音從他的臥室傳出,聽起來就像是刀劈在骨肉上,肌肉斷裂時發出叭叭的聲音。
月光透過窗簾的縫隙射入,在頭頂的地板留下一道裂縫。我壓抑住呼吸,探頭向臥室裡仰望去,眼前顛倒的一幕映入眼簾,一個背對着我身穿雨衣的人提着莊不非向上的頭,肩膀微顫,像是在猙獰而無聲的狂笑。我看到莊不非的身體伏在牀上,血正從頸肩處汩汩涌出,他的手腳還在痙攣性的抖動,那顆被砍下的頭向上滴着血,但是他卻在笑,笑的那樣愉快那樣安祥。
這就是那個模仿月夜魔行兇的人吧?我終於忍不住吐了,呼吸也變得急促。兇手突然轉身,但雨帽遮住了他的臉,我只看到他僵硬的保持着扭腰的姿勢,好半天才擡起頭來向我這裡看過來。
黑暗中我們的目光相遇,但卻在剎那猛然驚醒,沒能看清那人的面貌,只覺得那雙眼睛裡有我熟悉的東西。
醒來時窗外仍舊灰濛濛的,風聲雨聲陣陣撲來,像不甘心被拒絕在外。二咪在枕邊專心的舔自己的尾巴,我抓過鬧鐘看了眼,居然已經早上九點半!大喊錢宇,卻沒有人回答,匆忙穿衣起身在屋裡找個遍,卻連錢宇的影子都沒有。
“喂!你搞什麼?上班也不叫我一聲。”
“耿哥別發火,我已經給你請假了,下午來點個名就行。早上怎麼叫你都不醒,這事他不賴我啊!”
“張主編那沒事吧?”
“沒事沒事,一切都好。”
打完電話後我才感覺出錢宇今天有些不對勁,聽那語氣,像是有點害怕我。
拉開窗簾終於見到這場罕見的暴雨,估計昨晚的風有**級,街頭的廣告牌都颳倒了好幾座。我突然想起高萌萌,她的心心寵物診所後就是一個大型廣告牌,不會出事吧?給二咪換過水和貓糧後立即出門,遠遠的就看見廣告牌聳立無恙,這才放下心。
不過寵物診所裡的情況卻不容樂觀,到處漏雨,高萌萌正披着雨衣不停的向外潑水。看來昨天下午鋪的防雨氈根本就沒起到多少作用,回頭得找維修工算賬。高萌萌看見我就像見到了救星,抓着我的手焦急地不停問怎麼辦,我一邊安慰她一邊打電話給一個裝修公司的老闆,那邊一聽二話不說立即就來人了,他帶來一個工程小組,冒着暴雨開工,不到半小時就對屋頂進行了臨時防雨措施。我和他們約好天晴後來重新鋪防雨氈,錢算我的。高萌萌剛想爭着付,那老闆豪爽的一笑,說給朋友辦事不收錢。
工人們走後我和高萌萌坐下休息,外面整個天地間全是雨聲,可是屋裡卻異常安靜。爲了防止野貓們亂跑,高萌萌把它們全關進了籠子,此刻貓兒們都在專心的整理自己被水淋溼的毛髮。
我在盯着一隻與二咪相似的貓看,心裡盤算着是不是該給二咪找個伴。就在這時,高萌萌在背後突然說:“那時候,你憂鬱的眼神不知勾走了多少女人的心,你根本就不知道。”我一愣,回身發現高萌萌正幽怨的看着我,那目光深的像無邊的黑夜。
我忽然間想起這句話高萌萌在夢裡也曾說過,難道我還在夢裡?又或者,夢逾越了虛幻?那莊不非會不會也是那樣死的呢?我又回憶起那雙眼睛,一股陰冷的氣剎那將我包裹起來,無處可逃。
“你沒事吧?”
高萌萌目光關切的問,我搖搖頭,陰寒退去了。
“都快十一點半了,你留下吃飯吧,我記得,你那時候好像答應過要吃我做的飯。”
高萌萌的眼睛已經不見幽怨,變得寂靜祥和。
我剛想要答應,手機卻響了,是許蘭。許蘭問這問那,我感覺出她有事想說,果然最後她突然問我是不是在別的女人家裡。我打了個冷戰,這女人的第六感也太敏感了。我忙解釋是中學同學,高萌萌搶過電話和許蘭打招呼,說了些感謝我的話。也不知許蘭在那頭的表情如何,反正我看高萌萌真誠的笑容卻感到冷。
也許是我敏感了。
接完許蘭的電話後手機電池耗盡自動關機,我想待會回家再換。高萌萌按住我不讓走,自己到裡屋開始做飯。也不知是她手藝好,還是我早飯沒吃肚子餓的原因,聞着飯菜的香味我不停咽口水。但最終我還是沒能吃成高萌萌做的午飯,王敬從暴雨中闖進寵物診所,帶進來一地的水漬。
王敬是奉唐風的命令帶我去市公安局,上面要求結案了。
“這麼多疑點怎麼結案?”
“媽的,你問我我問誰去?”
我一愣,第一次聽到王敬說髒話,感到有些古怪。
上車后王敬丟過一份晨報,第一版的頭條新聞被弄了一個圈,圈裡是一個大紅的問題。我看了下,是關於天一觀失火的報道,似乎沒什麼問題。我有些不明白,王敬轉頭幸災樂禍看了我一眼。
“唐隊長髮脾氣了,你昨天是不是答應過他不登這件事?”
我頓時想起唐風在車上曾和我說過,這件事不能登報。頭隱隱的痛,我怎麼會把這事給忘的一乾二淨呢?
到市公安局時已經快一點了,颱風襲擊鎮西,交通基本癱瘓,所有車都行駛緩慢。
新聞發佈會在大會議室,王敬帶着我急匆匆的推門進入,嘈雜的聲浪頓時泄出。我眉頭一皺,心跳加速。當了幾年記者了仍不習慣這樣的環境,我算是個異類吧。鎮西其他報紙的記者早就到了,晨報來的是錢宇和丘虹,錢宇負責拍照,丘虹則捏着小本準備提問。丘虹眼尖,一轉頭就發現了我,立即擠過來給我掛上一個記者採訪胸牌,把本子塞給我。
“就等你了,發佈會一會就要開始了,快熟悉一下問題。”
我接過匆匆掃了眼,發現沒什麼尖銳問題。臺上唐風正襟危坐,一臉正氣,他身邊是他說過的那位即將調到省裡的於局長。這個新聞發佈會大概也是他的主意吧,也許是調令下來了,想在離職前再撈最後一點政績。
“你幹什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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丘虹看我在小本上寫東西,不解的問。
“沒事,再補兩個問題。”
“安定爲主,不許提尖銳的問題。”
丘虹看出我要找麻煩的苗頭,立即以副主編的身份命令。我嘴上答應,心裡卻不以爲然,今天既然讓我趕上了,不讓這位局長難堪一回,怎麼對得起自己的良心。
王敬不知什麼時候走開了,他不在身邊更好,沒那麼多顧慮了。
“喂喂喂……”
唐風在試話筒,臺下漸漸安靜下來,新聞發佈會即將開始。
於局長看起來也不太老,五十左右,油光滿面,但頭頂顯然禿了,只在邊緣有一圈頭髮圍起來。從臺下看不出什麼來,如果這個時候在臺上方的向下看的話,大概是個標準的O,或者是C。我這樣想,更確定要讓他下不了臺。
但就在這時,我突然聽到呵呵的笑聲,就在耳邊。我莫名其妙的一抖,回身看去,所有人的目光都集中在臺上,沒人看我。丘虹在前面,不可能是她,而且這嘈雜的環境裡我怎麼可能聽到如此清楚的笑聲?我的些驚恐的四處張望。
“你真的沒事?”
丘虹發現我的異常,扭頭問。
“我沒事。爲什麼開新聞發佈會?難道抓着兇手了?”
“不知道,我也是剛接到電話趕過來,開始了,一會你不許提太尖銳的問題!”
丘虹再次提醒,我點點頭,心有餘悸的又回頭掃了眼,未發現異常。
臺上警方的新聞發言人在簡明扼要的介紹案情,甚至提到了每日晨報的跟蹤報道,這引起周圍同行們的妒嫉,一時間閃光燈紛紛掉轉鏡頭,強光恍的我眼前一片光點。根據警方發言人所講,最初推斷兇手有兩人,或兩人以上,行兇目標爲鎮西的同性戀者,而且最初的幾個案例表明兇犯每次殺人都不止一人,往往是三四人同時遇害。我眉頭一皺,唐風給我看的卷宗似乎不是這樣,但仔細一回憶頓時恍然大悟,唐風是把卷宗打亂了給我的,而且有些缺頁。
“儘管拿我當兄弟,但還是留了一手啊!”
我望着臺上表情嚴肅的唐風,心中忽然一陣悲涼。
“經過我們警方縝密偵查,最後將犯罪嫌疑人鎖定在以拐賣人口爲主要犯罪的陳某和周某。經查,陳某和周某長期以來以拐賣婦女到境外賣淫爲目的,在陽光大道和西一條街附近以欺騙或強迫等手段,將外地來鎮西務工的婦女賣給臺灣省或秦國的蛇頭。自六月份起陳某又與日本黑社會勾結,準備拐賣一批女同性戀者到日本,以滿足某些日本人的變態慾望。但遭到強烈反抗,於是行兇殺人。現案件告破,除主犯周某在逃外,其他從犯均已落網。好了,現在是自由提問時間,由於局長回答,時間爲半小時,請開始。”
警方發言人的話音剛落,臺下便舉起無數的手臂,連我也不自覺的舉了起來。
“由每日晨報提前三個問題。”
唐風咳嗽一聲,拿過麥克風說。他的好意使我們三個人再次成爲全場焦點,那些妒嫉的目光像刀子般投來。丘虹迎着那些目光挺起胸,錢宇也紅光滿面,情緒被調動起來了。
而我卻有些怯場,腦子裡一片空白。
“據我所知,死者中有近半數的男性成年死者,請問於局長,現在拐賣人口的趨勢開始轉向男性了嗎?”
臺上臺下陷入死寂中,所有人都沒料到我會提這樣一個問題。丘虹臉色蒼白的扭頭盯着我,我假裝沒看到,只盯着臺上的於局長。
“哈哈哈,這位記者同志真幽默。”
於局長突然哈哈一笑,臺上臺下立即跟風似的笑做一團,緊接着於局長臉色一變,開始嚴肅的回答我所提出的問題。
“這個案件是的男性死者多爲易服癖,也就是說他們喜歡把自己打扮的像女性,而少數幾個非易服癖的男性則都留有長髮。兇手多在夜間做案,光線不明難以通過外貌辨明性別,這是他們遇害的主要原因。請提第二個問題。”
我正要再追問兇手爲什麼要砍掉受害者的頭,丘虹突然在我前面站起,問了個無關痛癢的問題,臺上於局長微笑地望着丘虹,一臉讚許。我站着發了會呆,被後面的記者按下。我料到丘虹不會讓我胡來,但沒想到她竟如此果斷。
臺上唐風對身後的漂亮的女警察低語什麼,那個女警不時向我瞥上兩眼,一臉不屑。我猜不同唐風都說了什麼,但有一點是肯定的,那件事與我有關。
果然,不一會那位女警就出現在我面前,帶來一股與丘虹完全不同的香水味。錢宇吸了吸鼻子,嘴角浮起一絲冷笑,他又在想幾天才能把這個女人弄上牀。
“於局長請你散會後留下。”
“啊?不是唐風?”
漂亮的女警眉頭微蹙,精緻的紅脣再次張開。
“是於局長請你留下,唐隊長只是轉述。”
我感到不解,目光越過女警投向唐風,正遇上他莫測的微笑。
那笑容讓我心底發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