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十一章

白世儒見她脾氣發作,登時身子軟了一截,舒一照連忙陪着笑臉,對呂足金道:“呂姑娘休要太大聲了,擔架上這位沈總調度有點不舒服!”

呂足金哼了一聲,道:“什麼沈總調度?是否複姓沈總,名字叫調度?”

舒一照搖搖頭,道:“非也,沈總調度姓沈,名必理,乃血花宮碧血樓臺總調度是也!”

“血花宮?”方孟海一愕,趨前兩步,道:“原來這位沈大俠就是血花宮中的高手?”

鮑正行點了點頭,道:“正是。”

呂足金皺眉道:“既是血花宮中高手,怎會像個死人般躺在擔架上?”

鮑正行忽然火惱起來,怒叱道:“你纔像個死人!”

呂足金卻也沒有反駁頂撞,只是上前仔細視察沈必理。

“他是否中了邪?”她喃喃地說。

“不是中邪,是中了唐門的一種劇毒。”白世儒嘆了口氣,道:“你懂不懂得怎樣把他治癒過來?”

呂足金聳了聳肩,道:“唐門的毒藥,老孃怎會解得了?”

白世儒冷冷道:“既不懂得解藥,就別再絮絮不休,徒添煩擾。”

常掛珠忽然把方孟海拉過一旁,問道:“錢有多怎會跑到這裡來的?”

方孟海吸了口氣,道:“錢大哥是想去找一個人。”

常掛珠道:“找誰?”

方孟海道:“楊羊山。”

“楊羊山?”常掛珠緊皺着眉,道:“這廝又是何方神聖?”

方孟海道:“楊羊山就是羊牯坑的主人。”

常掛珠“哦”了一聲,道:“原來是個著名的大羊牯。”

方孟海乾咳着,道:“你若這樣想,那就錯得厲害了。”

常掛珠道:“難道羊牯坑的主人,居然會是一條狐狸不成?”

方孟海道:“這次你說對了,連錢大哥那樣的老江湖,也曾經栽倒在楊羊山的手下。”

常掛珠聽聞此言,不禁也爲之驚然動容,道:“倘真如此,這姓楊的倒也不可小覷呢。”

方孟海道:“咱們是從長安城溜出來的,本來想前往飲血峰,但後來卻又改變了主意。”

“哦?改變了主意?爲什麼要改變主意?”

“那是因爲錢大哥想找的人不在飲血峰上。”

“他想找誰?”

“布狂風。”

“錢有多認識布公子嗎?”常掛珠一怔。

方孟海搖搖頭,道:“錢大哥也許不認識布公子,但他卻知道布公子的爲人……”

常掛珠皺着眉,道:“你們有什麼困難呢?”

方孟海嘆了口氣,道:“我們也不怎麼清楚,只覺得天下雖大卻難找容身之所。”

常掛珠道:“你們遇上了極厲害的仇家?”

方孟海點點頭,道:“是的。”

常掛珠一拍胸膛,道:“到底是什麼來頭的混蛋,只要有俺在,你誰都用不着害怕。”

方孟海吸一口氣,道:“初時,咱們以爲是神通教,但後來……”

常掛珠一楞,道:“怎麼,難道你們連仇家是誰都不知道?”

方孟海乾咳一下,道:“其實,這仇家是樓夫人的,只不過咱們也捲入這個漩渦裡而已。”

“樓夫人?哪一個樓夫人?”常掛珠問。

方孟海嘆了口氣,把長安城內所發生的一連串事情一一說出。

“嘿嘿,這就有趣得緊了。”常掛珠抓了抓腦袋,道:“俺以爲練老宮主一碰見神通教的兔崽子,必然會展開激戰,鬥個他媽的不亦樂乎,想不到卻會和萬如意那條小狐狸在長樂樓上談笑甚歡,真是不亦怪哉也!”

方孟海呆了一呆,道:“這原因就不得而知了。”

常掛珠道:“那麼,樓夫人的仇家,實在是何許人也?”

方孟海道:“肥娘已查過了,把樓夫人逼得要自盡身亡的,是天恨幫!”

“天恨幫?又是那個鳥王八天恨幫。”常掛珠一聽之下怒氣陡生,道:“這就真是大大的可怒也!”

方孟海說道:“不但可怒,而且是可悲。”

常掛珠道:“錢有多說不定已經到羊牯坑去了,你有什麼高見?”

方孟海道:“在下又還能有什麼高見了,樓夫人既死,咱們唯一最擔心的是樓丹楓。”

常掛珠道:“她現在怎樣了?”

方孟海道:“就在鎮外一輛馬車裡,肥娘正陪着他。”

常掛珠道:“錢有多爲什麼不等你們,獨個兒跑得不知所蹤?”

方孟海道:“那是因爲在半途時候,有人病了。”

常掛珠皺了皺眉,道:“是誰病了?”

“是老孃。”呂足金的嗓子忽然在他耳畔響起:“是老孃病了,那又怎樣?”

“是你病了?”常掛珠詫異地瞧着她,道:“這倒是奇哉怪也,像你這等強健如母牛之輩,又怎會病了?”

“病了就是病了,幹你祖宗屁事!”呂足金擦了擦鼻子,說道:“常言道,‘小病有福’,老孃偶然病病,那就是人生樂趣。”

鮑正行嘻嘻一笑,道:“但願老孃多點享受這種人生樂趣,那就是天下太平,老三幸甚,幸甚!”

呂足金大怒,正要出手揍鮑正行,白世儒已放下了沈必理,上前勸阻道:“如今情形危急,倘若我們還鬧得窩裡反,就真是危上加危,急上加急了。”

方孟海也勸道:“少點胡鬧,先辦正經事情要緊!”

常掛珠乾咳了一聲,道:“你們誰有好主意,且說出來讓大家參詳一下。”

舒一照道:“沈總調度之事,最是要緊,萬萬不可以蹉跎下去。”

“這個自然。”常掛珠點了點頭,目光一轉,盯着呂足金的臉上,道:“你又怎麼說?”

呂足金道:“老孃認爲,最好去找神醫公孫咳,則沈……沈總……哎,總之是姓沈的這位老兄就一定會有救了。”

常掛珠盯着她道:“你也知道公孫咳是個了不起的神醫?”

“怎會不知道?”呂足金哼了一聲,道:“老孃這次在途中病了,也是全憑公孫神醫悉心治癒的。”

常掛珠望着她,忽然笑道:“原來你遇上了公孫咳,那真是福氣十足,嗯,他怎麼說?”

呂足金皺了皺眉,道:“你問什麼?老孃可不懂你的意思。”

常掛珠乾咳一下,笑道:“俺的意思,是問公孫神醫說你有什麼病?”

呂足金搖搖頭,道:“他沒有說,只是囑咐老孃多點休息……”

常掛珠道:“就是這樣簡單?”

呂足金瞅着他,道:“不是這樣簡單,難道還會十分複雜嗎?”

常掛珠聳了聳肩,道:“俺也許是多此一問了……”

“唉,你不問,讓俺老五來問。”鮑正行直視着呂足金,道:“你老老實實回答,是否患了相思病?”

話聲甫落,鼻子上已經重重的捱了一拳。

這一拳倒不是呂足金打的,而是白世儒老實不客氣的動上了手。

常掛珠氣得咬牙切齒,怒道:“你們統統都太混帳了,再這樣胡鬧下去,誰來主持大局?”

忽聽一人淡淡道:“讓我來吧!”

然後,大家就看見客棧門外站着一個很肥很肥的女人。

“肥姊姊!”方孟海立刻喜悅地呼叫起來。

肥娘終於來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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肥娘雖然很肥,但卻肥得並不難看。

她在不生氣的時候,臉上的笑容總是燦爛有如正在盛開着的花朵。

“方小子!”她向方孟海走了過去,道:“找不到你的錢大哥嗎?”

方孟海嘆了口氣,道:“他已經走了,大概是到羊牯坑吧?”

肥娘悠悠然地笑了笑,道:“他這人總是這樣性急,說走就走。”

方孟海道:“但他在下棋的時候,比誰都更沉着。”

肥娘道:“沉着又有什麼用?遇上了真正的高手,他這個棋王還不是要俯首稱臣嗎?”

肥娘一進來,鮑正行便緊緊盯着她,到這時候忍不住問道:“這位姑娘是誰?”

肥娘向他眨了眨眼,笑笑道:“我叫肥娘,比你還肥得多。”

鮑正行笑道:“不多!不多!最多隻肥二三十斤罷了。”

肥娘道:“你可知道二三十斤豬肉多少錢?”

鮑正行道:“在窮人眼裡看來,一斤豬肉都很值錢,但在富人眼裡,二三千隻肥豬也不算是怎麼一回事。”

肥娘道:“你看我像不像只豬?”

鮑正行搖搖頭,道:“不像,你雖然胖嘟嘟的,但卻像個漂亮的仙子。”

肥娘眨了眨眼,道:“仙子也有我這麼肥的嗎?”

“怎麼沒有?”鮑正行乾笑着,道:“月有陰晴圓缺,人有肥瘦高矮,仙子當然也是一樣的。”

肥娘淡淡一笑,道:“你這張嘴巴真會說話,但武功未免太差勁?”

鮑正行奇道:“你怎知道俺的武功差勁?”

肥娘悠然地回答道:“是我的結拜妹子呂足金說的,難道她還會看錯你這個人不成?”

鮑正行聽得連連頓足,叫道:“這婆娘的說話,簡直連一個字都相信不得!”

呂足金立刻氣呼呼的衝了過來,正要動手,常掛珠已大聲地喝道:“現在是什麼時候了?

再這樣亂成一團,只怕三十年後也幹不出一件正經事來。”

肥娘點點頭,道:“還是常老大說得有理,現在,誰願意待在這裡的,大可悉隨尊便。”

舒一照立時搖頭不迭,說道:“這裡悶氣沉沉,有什麼值得留戀的?俺寧願馬上殺入羊牯坑,鬧它一個天翻地覆,片甲不留!”

“少放屁!”常掛珠瞪了他一眼,道:“羊牯坑既不是天恨幫總壇,也不是提龍王府,你爲什麼要把人家的清靜地方鬧得天翻地覆,片甲不留?”

舒一照乾咳一聲,只得陪笑道:“是小弟一時失言,老大休怪。”

肥娘微微一笑,道:“這樣就對了,無論有什麼事情,大家慢慢商量,切莫只作意氣之爭,徒然壞了大事。”

鮑正行抱拳一笑,道:“俺知道了!”

方孟海眉頭一皺,道:“但咱們怎樣才能找到羊牯坑這個地方?”

肥娘說道:“羊牯坑距離這裡既然不遠,只要咱們費點心思,總有辦法可以找到的。”

方孟海道:“找到了又怎樣?”這一問似乎甚是多餘。

肥娘答道:“找到了再說!”這答覆同樣是多餘的,答了等於沒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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皇天不負苦心人,雖然江湖上知道羊牯坑這個地方的人並不多,但他們卻很幸運,在一間小小的寺院裡找到了一個老和尚。

這老和尚每天只吃三碗稀飯,幾根青菜加兩三塊豆腐。

寺院裡除了他之外,就只有兩個小沙彌,香火看來也不怎麼旺盛。

但這老和尚知道羊牯坑在什麼地方,還說:“老衲很喜歡這地方,倘若有一天能夠在羊牯坑裡興建一間寺院,那就好極了,阿彌陀佛!善哉!善哉!”

鮑正行看着這老和尚,認爲事有蹊蹺,便問道:“大師認識羊牯坑主人嗎?”

老和尚遲疑了一會,才點點頭,嘆道:“老衲俗身姓楊,乃羊牯坑主人楊羊山之父。”

鮑正行大吃一驚,忙問道:“此語當真?”

老和尚合什道:“出家人不打誑語,這種事,豈可亂說?”

鮑正行故作奇怪之狀,道:“啊!這可怪也!”

“何怪之有?”老和尚問。

鮑正行道:“俺在江湖之上,也可算是耳目衆多,消息靈通之輩,何以對這等事情,居然毫不知情?”

老和尚道:“耳目衆多,不一定事事都能皆曉,猶如狗身之蝨,即使狗兒有知,亦不知蝨子之多寡如何也。”

鮑正行說道:“大師若說蝨子,俺自然不知,但大師說的卻是兒子,大師的兒子。”

老和尚道:“蝨子與兒子,所差不多爾。”

鮑正行奇問道:“大師何出此言?”

老和尚說道:“蝨子是子,兒子也是子,蝨子有血有肉,兒子也有血有肉,蝨子喜歡跳來跳去,兒子也一樣喜歡跳來跳去,以此推算之,彼此所差實在不大,不大!”

鮑正行“啊呀”一聲叫了起來,道:“這番俺真個佩服得五體投地,祖奶奶投胎去也!”

肥娘忽然走了過來,皺眉問道:“咱們要去羊牯坑,難也不難?”

老和尚合什道:“說難不難,說易不易。”

肥娘道:“實在說一句,是難?還是易?”

老和尚道:“若有引羊圖,要入羊牯坑就一點也不難了。”

“引羊圖?”肥娘眨了眨眼,道:“何處可以找得此圖?”

老和尚說道:“不必找,老衲身上便有。”

肥娘又問道:“大師願意把此圖相贈嗎?”

老和尚道:“只要有緣,贈此引羊圖,乃是理所當然的。”手一伸,從僧袍裡取出了一件事物。

那是一塊羊皮圖,看來已經異常殘舊了。

老和尚道:“此引羊圖乃楊羊山親手所繪,諸君要前往羊牯坑,大可按圖索驥,必然不致失望。”

鮑正行接過引羊圖,迭聲道:“謝謝大師!謝謝大師!”

就是這樣,肥娘等人真的找到了羊牯坑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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羊牯坑這個名字,真是充滿了羊牯的味道,令人一聽之下就想噴飯。

但這地方很幽雅,就算談不上是桃源仙境,最少也像個人間樂土。

以肥娘爲首的這一批武林人物,可算是一路奇兵,居然在誤打誤撞之下,便來到了這神秘的羊牯坑。

羊牯坑其實並不算是什麼坑,雅緻漂亮的樓房卻有不少幢。

肥娘左顧右盼,忽然大聲叫道:“這裡有沒有人哪?”

她這一叫之下,很快便有個銀髮婆婆從一幢小樓裡走了出來。

這銀髮婆婆已老得連牙齒也沒剩下幾顆,但卻穿着一襲色彩異常鮮豔奪目的衣裳。

她怔怔地瞧着這一批武林人物,看了良久才道:“你們是從那裡來的?”

鮑正行首先搶答道:“江東。”

銀髮婆婆稀疏的白眉皺了一皺,道:“江東多混蛋,你真的是從江東那一邊來的?”

鮑正行哼了一聲,道:“你怎知道江東多混蛋?”

銀髮婆婆哂然一笑,道:“我在江東住過十幾年,自然清楚不過。”

鮑正行道:“你怎麼稱呼?”

銀髮婆婆道:“月下娘娘。”

“月下娘娘?”鮑正行皺了皺眉,道:“怎麼俺從沒聽人說過?”

常掛珠卻已臉色倏變,道:“你真的就是月下娘娘?”

銀髮婆婆道:“現在該叫月下婆婆了,唉,人一老,無論幹什麼事情都慢吞吞,連殺人也是一樣,再也休提當年之勇。”

鮑正行一呆,道:“你以前常常殺人嗎?”

月下婆婆道:“很難說,有時候八九年沒有開殺戒,但有時候在一天之內就殺他五六十人。”

鮑正行吃了一驚,駭然道:“你是幹什麼的?”

月下婆婆笑了笑,笑意充滿了神秘,令人爲之感到莫測高深。

她沒有回答鮑正行,但常掛珠卻已乾咳着說道:“這位前輩,是咱們江東第一大幫的總護法。”

江東第一大幫是木排幫,幫衆人數逾萬,實力自然非同凡響。

在江東一帶,能與木排幫一撼的,只有鹽幫。

鹽幫人數比木排幫爲少,但也有五六千之衆,而且高手如雲,組織嚴密,對木排幫威脅極大。

四十年前,鹽幫幫主“火雲天君”盛鬥之與木排幫幫主“金拳”呼延霧決戰於棲霞山下,結果盛鬥之捱了呼延霧一拳,重傷了足足兩個月才能治癒,但呼延霧卻在決戰一個月後,死於八名刺客刀下。

月下娘娘全力追查,結果終於查出,這八名刺客乃盛鬥之所僱。

月下娘娘立刻展開龐大報復行動,在三個月之內,最少與鹽幫發生二十次可怕的血腥火併。

最後,盛鬥之在火併中被殺,而兩大幫會已鬥得傷亡慘重,元氣大損。

未幾,月下娘娘在江湖中銷聲匿跡,誰也不知道她去了什麼地方,想不到在數十年後,這位名震江湖的女中豪傑,居然會在羊牯坑中出現。

如今,月下娘娘已變成了月下婆婆,無情歲月在她臉上留下了無數深邃的皺紋,但她的目光還是英氣逼人,眉宇間仍然有着迫人的神采。

她的視線忽然落在肥娘臉上。

她瞧了瞧肥娘,忽然笑笑道:“你真是福相十足,好看極了。”

肥娘坦然的笑了笑,道:“晚輩太胖了,難看極了可是真的。”

月下婆婆搖搖頭,道:“燕瘦環肥,若論好看,自以環肥爲上,人若瘦了,就算是瑤池仙子也會變得不漂亮。”

肥娘乾咳一聲,道:“晚輩等是來找人的。”

月下婆婆道:“找誰?”

肥娘道:“錢有多,還有唐二十四少爺唐飛。”

月下婆婆“噢”地一聲,笑笑道:“你怎知道這兩個人在這裡?”

肥娘回答道:“都是道聽途說而知之的。”

月下婆婆道:“道聽途說之事,你認爲可不可靠?”

肥娘道:“不完全可靠,但也不一定不可掌,正是空穴來風,當必有因。”

月下婆婆點點頭,道:“說得好,實不相瞞,這兩人都在這裡。”

肥娘臉上露出了一絲喜悅的神情,道:“如此甚好,前輩可以讓咱們見見這兩人嗎?”

月下婆婆道:“見得不見得,權不在我這個老太婆身上。”

肥娘又問道:“那麼,還得先問問誰來着?”

月下婆婆說道:“那當然是這裡的主人。”

“楊羊山?”

“對了,就是他。”月下婆婆白眉軒動,道:“在這裡,我們都叫他做楊大官人。”

肥娘點點頭,道:“咱們可不可以見見楊大官人?”

月下婆婆道:“本來是可以的,但如今楊大官人只怕無暇見客。”

鮑正行氣往上衝,道,“莫不是想下逐客令了?”

月下婆婆盯了他半晌,“嘖嘖”兩聲,接着嘆道:“這等性急之人,成事不足,敗事有餘。”

鮑正行正待反駁,常掛珠已一手封住了他的嘴,喝道:“別丟人現眼!”

月下婆婆瞧了瞧常掛珠,道:“爾等就是‘江東五傑’?你就是那個‘密底算盤’常老大?”

常掛珠連忙點頭,說道:“是的!是的!”

月下婆婆道:“怎麼不見了那個揹着葫蘆的胡無法?”

常掛珠臉色一陣灰白,黯然道:“他已給奸人所害死了。”

月下婆婆“噢”的一聲,道:“那真是可惜得很。”

常掛珠道:“但他不是白白死掉的,而且在咱們弟兄心中,他會永遠繼續地活下去。”

月下婆婆沉吟半晌,忽然揮了揮手,道:“此處不宜久留,你們還是速離此地吧!”

忽見一人氣呼呼的衝了上來,怒道:“什麼不宜久留?你以爲咱們很稀罕待在這裡?”

這人聲音粗魯,神情兇惡,正是“江東老孃”呂足金。

月下婆婆眉頭一皺,道:“你是不是姓呂的?”

呂足金一拍胸膛,大聲道:“老孃正是呂足金,又叫江東老孃。”

月下婆婆道:“你懂不懂溫柔?”

呂足金一愕,道:“溫柔?溫柔是用來幹什麼的?”

月下婆婆道:“天下間每個男子,都喜歡女子對他溫溫柔柔的。”

呂足金這才點了點頭,接着向白世儒瞪了一眼,道:“你呢?你是否也同樣喜歡溫溫柔柔的女子?”

白世儒乾咳一聲,眼珠子翻了一翻,才道:“是……是的。”

呂足金道:“我怎樣了?”

白世儒嚥了口口水,道:“你很好!”

呂足金兩眼一睜,道:“老孃並不是問這個!”

白世儒一呆,道:“不是問這個又是問那個?”

呂足金道:“老孃問你,我溫柔不溫柔?”

白世儒勉強一笑,道:“你當然是一個很溫柔的女人。”

呂足金這才莞爾一笑,道:“你們聽見白三哥的說話沒有?”

鮑正行用手指向耳朵孔裡左挖右挖,道:“俺的耳朵有點癢,剛纔老三說些什麼,俺連一個字也沒聽見。”

衆人都爲之一陣失笑。

呂足金“呸”了一聲,怒道:“你們笑什麼鳥,咱們究竟是來找人,還是來聽這老太婆胡言亂語的?”

常掛珠吃了一驚,連忙叱道:“月下前輩在此,豈可無禮。”

他這一說,可說是厲言疾色,呂足金雖然兇惡,卻也不敢再反駁過去。

月下婆婆也不怎麼生氣,只是淡淡地對常掛珠道:“你們還是走吧!別在這是非之地白白地賠掉了幾條性命。”

常掛珠道:“這裡一片太平,怎會是什麼是非之地?”

月下婆婆默然半晌,忽然長長的嘆了口氣,說道:“你們對羊牯坑的認識有多少?”

常掛珠一怔,道:“咱們以前,從來沒有到過這裡。”

月下婆婆道:“能夠穿過十九條綜錯交集羊腸小徑來到這裡的人實在不多。”

常掛珠道:“咱們能夠來到這裡,大概是特別幸運之故。”

月下婆婆冷笑道:“怎曉得這不是特別倒黴呢?”

常掛珠道:“是幸運也好,倒黴也好,反正咱們已經來了,就非要找到錢有多和唐二十四少爺不可。”

月下婆婆道:“你們雖然到了羊牯坑,但卻不知道羊牯坑是個怎樣的地方。”

常掛珠呆了一呆,道:“那就請前輩指點迷津了。”

月下婆婆道:“你可知道,我爲什麼會待在這裡?”

常掛珠左顧右盼看了一回,道:“此地風光如畫,前輩在這裡享福,自是明智之舉。”

月下婆婆冷冷一笑,道:“但越平靜之地,往往也就隱戴着更兇險的殺機。”

常掛珠一愕,道:“前輩此言,是何所指?”

月下婆婆道:“羊牯坑分東,西兩邊,此地乃屬於西坑。”

“西坑?”常掛珠道:“錢有多與唐二十四少爺是否在這一邊?”

月下婆婆搖搖頭,道:“不,這兩個人都在東邊。”

常掛珠說道:“那麼,咱們便向東走可也。”

月下婆婆立刻伸手一攔,道:“要往東坑,談何容易?”

常掛珠奇道:“卻又有何難哉?”

月下婆婆道:“如今東坑形勢吃緊,在東西二坑之間,早已佈下了十座奇門陣法,爾等有如瞎眼蒼蠅之輩想到東坑,豈非等於白白送死嗎?”

常掛珠臉色倏變,道:“東坑那邊出了什麼事?”

月下婆婆道:“大戰!”

“大戰?什麼大戰?”常掛珠道:“是什麼門派狗頭崽子殺到這裡來了?”

月下婆婆道:“你聽過天恨幫這個江湖組合的名字沒有?”

常掛珠陡地臉色一沉,道:“怎會沒聽過?莫非天恨中人居然殺到羊牯坑來了?”

月下婆婆點點頭,道:“嗯!正是如此!”

“可惡!可怒也!”常掛珠忿然道:“俺最討厭天恨幫,他媽的這次狹路相逢,正好讓這些狗雜種知道江東英雄好漢的厲害。”

月下婆婆道:“你自信可以對付得了天恨帶?”

常掛珠乾咳一聲,道:“若單憑晚輩一人之力,自然是敵不過天恨幫的,但只要咱們同心協力,衆志成城,管他是天恨幫還是地恨幫,統統都得變成長恨幫、飲恨幫!”

“說得好!”鮑正行大叫。

肥娘卻冷冷一笑,道:“光是說得好,又有什麼屁用?”

舒一照久未開口,此時忍不住道:“肥娘何出此言?”

肥娘冷冷道:“天恨幫膽敢公然與武林白道英雄好漢爲敵,顯見其實力之強橫,最少已不下於提龍王府,連神通教也得另眼相看,視之爲逐鹿中原,爭霸天下之勁敵。”

舒一照道:“這個你不說大家都早已知道。”

肥娘道:“要對付天恨幫,就憑咱們這幾塊材料,簡直是微不足道,一旦硬拼起來,就算不是白白送死,最少也是不自量力的笨蛋!”

呂足金卻大搖其頭,道:“姊姊此言差矣……”

“閉嘴!”肥娘不等她說完,已厲聲叱道:“少在肥娘面前裝腔作勢,我可不是那姓白的渾小子!”

呂足金給她這麼一罵,登時臉色脹紅,連嘴脣也伸長了兩三寸,好像立即就要哭出來的樣子。

鮑正行瞧着她,奇怪地喃喃道:“想不到江東老孃也怕了肥娘,正是他孃的遇上他媽的,好不有趣。”

月下婆婆又嘆了口氣,連連揮手道:“此地不宣久留,你們還是快點走吧!”

“不走!不走!不走不走不走!”常掛珠拚命地搖頭,大聲道:“咱們既已來了!就絕不會空手而回!”

月下婆婆皺眉道:“你以爲這裡是個寶藏?還是一座金山銀礦?”

常掛珠道:“俺若不知道天恨幫殺到這兒來,也還罷了,既知此事,又豈可聞風而遁,做個縮頭烏龜。”

舒一照笑了笑,道:“有一種龜是不會縮頭的。”

常掛珠瞪着他,道:“是什麼龜?”

舒一照道:“石龜!”

“石龜?”

“對了,就是那些用石頭雕成的石龜。”舒一照一本正經地道:“就算用大鐵錘把石龜的腦袋敲破,石龜的腦袋也不會縮進龜殼裡。”

“放屁!”常掛珠悻悻然,道:“石龜怎算是龜?難道你沒有聽過白馬非馬,飛鳥之影未嘗動也。這兩句千古名言嗎?”

舒一照乾咳兩聲,道:“聽是聽過了,但卻不怎麼懂。”

常掛珠冷笑道:“不懂就請少開尊口,以免嚇死比你更不懂事的人。”

鮑正行笑了笑,道:“居然有人會比他更不懂事嗎?”

常掛珠冷冷道:“怎會沒有,你就已經是其中一個!”

呂足金突然一手把鮑正行推開,粗聲道:“別的事老孃都不計較,錢有多與唐飛既然在東坑那邊,咱們爲什麼不直衝過去,卻在這裡吵罵一番,招人話柄?”

月下婆婆說道:“你們真的要往東坑嗎?”

呂足金道:“東坑就算是龍潭虎穴,咱們也不懼怕。”

月下婆婆淡淡道:“但你們可知道,從西坑到東坑那邊的規矩。”

“規矩?”呂足金冷笑道:“這又有什麼臭規矩了?”

月下婆婆緩緩地說道:“無論是誰想進入東坑,都必須奉上人頭一具,否則免問。”

呂足金臉色倏變,怒道:“爲什麼要奉上人頭?”

月下婆婆道:“從西坑往東坑,有一條人頭長廊。”

“人頭長廊?”常掛珠眉頭大皺,道:“這是什麼玩藝兒?”

月下婆婆道:“是楊大官人的玩藝兒,他喜歡把羊牯們的腦袋一個一個掛在人頭長廊的兩旁,每當心情不好或者是心情太好的時候,都會在這條長廊裡走走,慢慢仔細欣賞。”

常掛珠道:“真是一派胡言,人頭又有什麼好看的?”

月下婆婆道:“好看不好看,那就難說得很了,就像是賞花吧!有人喜歡梅花,有人喜歡金黃肥菊,甚至有人什麼花都不喜歡,卻把花兒當作魚翅般地吞進肚子裡。”

常掛珠乾咳一聲,道:“前輩說的也許很有道理,但咱們現在往那裡去找一顆腦袋?”

月下婆婆道:“你們這一羣人,不是人人都有一顆腦袋嗎?”

常掛珠一呆,道:“那又怎樣?”

月下婆婆說道:“只要你們這些人中,有一個願意把自己的腦袋割下來,那麼其餘人等便可以堂而皇之地前往東坑了。”

呂足金心中有氣,便道:“老太婆的腦袋可不可以?”

月下婆婆眯着眼笑了笑,道:“當然可以。”

呂足金道:“你是不是老太婆?”

月下婆婆回答道:“我若不是老太婆,也不肯待在這裡,過着如此平淡的歲月呢!”

呂足金道:“歲月過得太平淡,那是很沒趣的,與其活得一點也不愉快,何不把購袋割下來掛在人頭長廊之上?”

月下婆婆眨了眨眼,笑着說道:“嗯!你這個主意的確很好,但我可不懂得怎樣把自己的腦袋割下來,這卻如何是好呢?”

呂足金道:“這個容易,就讓老孃來代勞好了。”

□□□

肥娘常常對人說:“我這個異姓妹子,是江東著名的才女……”

這句話當然很滑稽,滑稽得不能再滑稽。

你們有沒有看見“才女”腰間,居然會插着一柄屠刀的?

而呂足金這位“江東才女”,她的腰間就插着一柄屠刀。

金屠刀。這柄屠刀的用途真是大得可以。

它可以用來宰豬,可以用來砍瓜切菜,可以用來爲男人刮鬍子(當然是爲白世儒而刮),也可以用來把江東老孃足趾上太長的腳甲一一割掉。

當然,這柄足金金刀也可以用來割掉別人的腦袋。

現在,她要割下月下婆婆的腦袋了,但常掛珠卻喝止住她。

“住手!”

“爲什麼要老孃住手?”

“不爲什麼,只因爲你絕不是月下前輩的對手。”常掛珠連忙說道:“而且,對月下前輩動武,這簡直就是大大的不尊敬!”

呂足金冷笑不迭,道:“月下前輩,月下前輩,你怎知道她一定就是當年的月下娘娘?”

此言一出,常掛珠登時呆住,鮑正行隨即怪聲叫道:“對了,怎曉得她一定就是木排幫的總護法月下婆婆?說不定是個冒牌角色,卻要咱們割掉其中一人的腦袋,豈非冤哉枉也?”

月下婆婆乾笑一聲,說道:“我是不是月下娘娘,其實現在已一點也不重要了,最重要的,是憑你們這幾塊材料的功夫,能否把這顆腦袋割掉下來,掛在人頭長廊之上!”

呂足金“哼”了一下,再也按捺不住,足金金刀“呼”的一聲,直向月下婆婆脖子間劈去。

月下婆婆笑了笑,不慌不忙旋身,恰恰可以閃開她這一刀。

“當年呂有孔曾經憑着這一招‘砍碎南天門’連殺‘灕江四霸’,想不到他女兒使出這一刀,居然也有乃父八九分火候,真是不弱!不弱!”月下婆婆一面笑,一面侃侃而談。

呂足金一凜,大叫道:“你認識家父嗎?”

月下婆婆又微微一笑,但她卻笑而不答。

呂足金怒哼一聲,刀勢一沉,再攻月下婆婆。

月下婆婆年紀雖老,但她的步法卻是輕盈,呂足金刀勢再快,還是沾不着她的衣角。

呂足金攻了一會兒,面頰漸漸緋紅,忽見一道影子欺身撲來,一把大扇子把足金金刀擋住。

“滾開!”呂足金殺得性起,也不管那來者是誰,刀招一卷,又向那人砸了過去。

那人急閃,剛剛閃過這一刀,但卻連頭髮也給足金金刀削下了一撮。

“是我!休再砍也!”那人急忙大叫,呂足金這才定睛一看那人。

那人正是“扇卷神州”白世儒。

呂足金吃了一驚,大聲道:“你怎麼了?”

白世儒苦笑一下,說道:“福大命大,這顆腦袋瓜子差點便得掛在人頭長廊之上。”

“呸!”呂足金道:“那有這麼湊巧,老孃這一刀絕不會亂碰亂斬,連你這顆笨腦袋也砍掉下來的。”

月下婆婆盯着呂足金,臉上又綻出了笑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