須臾。
太子妃自己笑了起來:“不說這些了,”她望了望朱高煦,似乎有些感慨的樣子,“雖然只是納個側妃,但也算是成家了。以後你就是大人了,別和你哥再鬧彆扭。你們兄弟二人,可不要讓別人看了笑話去。”
她說得很是認真,朱高煦聞言,默默點了點頭。
看着倒是一幅很乖的樣子。
太子妃見他點頭,欣慰道:“你明白我的苦心就好。”她拍了拍手,又笑道,“不說這些了,你不是衝着我的湖鮮來的麼……”
她轉頭看向聽雨,吩咐道:“去讓廚房將那些東西收拾了,再送壺酒來。就說二殿下來了,若是太子殿下得空,也一併過來吧。”
聽雨得了吩咐,行了個禮快步下去。
姚黃接替了她的位置,伸手幫太子妃打扇。剛搖了兩下,太子妃便揮了手,姚黃趕緊往後退了兩步,垂手肅立。
太子妃沒去管她,又看向林淺月:“別這麼拘束,既然是二弟與你一起過來,你以後也和我們就是一家人了。一家人在一起,哪裡有這麼拘束的。”
說話間倒真是和顏悅色。
林淺月擡頭,怯怯地笑了笑。心底自然明白她那句話的意思……其實她也明白,太子妃是決計不會將自己當成一家人的。
不要說是將來的側妃……就是將來的王妃又如何?
妯娌間最是難處,更不要說側妃也只相當於妾……太子妃是將來的國母,哪裡會將一個妾看在眼底……不過是看在漢王看重她的份上,多說兩句好話罷了。
太子妃對她也並不是很在意,見她“怯生生”地不說話,也失了與她說笑的興致。讓姚黃過去服侍她,自己與漢王說着京裡的事情。
林淺月在一邊兒靜坐,心底倒是有些好奇。
她並沒有忘記太子妃召她來的原因,只是現在朱高煦也在,太子妃還會主動提起那鐲子嗎?她想,太子妃大抵是不會提的。
那鐲子關係到林祖義的寶藏,從常公公的反應看,太子妃應該是知道的。
但是這事情,一定不會有太多的人知道。
至少太子妃不能肯定朱高煦知道不知道……所以爲了保證沒有那個萬一,她應該是不會在朱高煦面前提起這鐲子的。
左右她還在這兒,回頭等他走了,再找自己說這鐲子也是正常。
可是……林淺月微微地咬了咬嘴脣,天太熱,這一路過來走得有些遠,嘴脣都微微有些起皮。她這樣一咬,那幹皮便裂開來,脣上浸出一抹紅色的血絲,又迅速在她的口腔裡化開,微鹹,淡腥。
朱高煦……他會這樣趕過來,一定是知道了什麼事情。
林淺月胸口上下起伏,反正她手上的鐲子已經曝光了,與其讓太子妃一人知道,不如徹底地說出來……或許還能有些保證。
可是……她要如何說出來,才能不觸怒太子妃呢?
她下意識地擡眼望了望太子妃。
太子妃正擡手往湖裡指,臉上露出一抹歡快來:“若是再等上一陣子,便讓人採了蓮子,配上嫩藕,又是味道極好的佳餚。只是我們在這裡,怕是住不到那時
候。”
“這又有什麼關係,京裡又不是沒這些東西。”朱高煦啃完一個果子,又拿了一個,“您往常在京裡,也沒少吃。”
“你這人……”太子妃笑着搖搖頭,“京裡的藕與這裡的自然不同,也不知道是不是因爲這水質好,這裡的藕吃上去格外的鮮甜。京裡的雖然也嫩,卻始終少了幾分味道。這是天生就註定的,天生註定的事情,是沒法兒改的。”
又是話裡有話。
林淺月覺得有些煩悶。
這也是她不想做側妃的原因……除去做妾,這高門大戶裡話裡有話的彎彎繞工夫着實是讓人覺得煩心。
雖然林家也是豪富之家,但是人員關係一向簡單。這樣繞着圈子說話的事情,在林家基本沒有……林淺月下意識地擡頭看了兩人一眼。
太子妃臉上掛着和藹的笑,朱高煦一臉單純。
她定定地看了幾眼,又慢慢地收回目光——明明都不是這樣的人,偏生都要帶着面具……真累。
兩人在那頭又說了會兒話,就見幾名侍女捧着盤子魚貫而入。
放下盤子的時候,那幾名侍女動作極輕,半點聲音也沒發出,生怕碰壞了盤子一般。林淺月好奇地看了過去,這一看卻嚇了一跳。
只見那盤子居然都是脫胎瓷器,淡淡的魚肚白,迎着光的那一面,似乎都有些透明。這種瓷器極珍貴,燒製時不用胎改用純釉製成,往往形似煙入手而輕如雲。這東西林家鋪子經營那麼多年,過手那麼多瓷器,也只得到過一隻脫胎寶石紅地的芒口雲紋杯。
據說是燒製時有了瑕疵,工匠瞞着官府偷偷留下來的。杯子底座上有一小塊豁口,可就是這樣,那隻杯子還賣出了兩萬兩白銀。
簡直是嚇人。
這會兒一上就是一套……她不由得多看了幾眼,心中有些感慨。這些在旁人眼底看來遙不可及的東西,不過是天家的日常用品。
豪富不過天,想必也就是如此了……
盤子都是素色,配上幾樣湖鮮,看着很是爽口。
朱高煦眼睛一亮,拿了筷子就要動,不過他剛剛拿起來,又不好意思地笑了笑:“皇嫂先請。”眼睛倒是一直盯着那些菜,活像餓死鬼一般。
“你倒是又和我客氣起來了。”太子妃笑了笑,“往常在京裡,也不見得你有這樣客氣。是不是因爲林娘子在這兒,才特意表現一番?”
朱高煦嘿嘿笑了兩聲,也不反駁,等一邊兒的常公公上前,用銀針試過毒,又每樣給太子妃挑過,他才自己夾了幾筷子。
“我真不喜歡旁人給我佈菜。”他看了看太子妃,“以前我們在軍中的時候,可從未這樣過……皇嫂真是太小心了。”
“不小心不行啊。”太子妃長長地嘆了口氣,若有所思地看他一眼,“如今,盼着我們不好的人太多了……”
林淺月正捧了杯子輕輕啜飲,聽到這話,突然覺得靈機一動。
她放下杯子,動作稍稍大了些,杯子碰到桌面上,發出一些聲響。瓷器與石桌相交的聲音果然引起那兩人的注意。
見太子妃看向自己,林淺月露出一抹笑,動了動嘴脣
,有些猶豫的樣子:“太子妃殿下……”她故意讓自己的聲音聽上去有些發顫,讓人覺得她是在緊張。
果然,太子妃笑道:“林娘子有什麼話儘管說,我方纔不是說了麼,咱們以後都是一家人了,你少不得和二弟一樣,叫我一聲嫂嫂,又何必這麼緊張。”
她的聲音很溫柔,聽着倒真有一股安撫人心的感覺。
林淺月又深吸了一口氣,慢慢放緩了語氣:“多謝太子妃殿下垂愛……民女剛剛聽到您的話……真的很不願意您處在這麼危險的環境裡。”
她這話一說,朱高煦頓時饒有興味地看了她一眼。
朱高煦與她相處了這麼久,自然知道她是什麼樣的性子,這會兒表現得這般柔弱……他哪裡還能不知道林淺月在想心思。
只是他也猜不出來林淺月要幹嘛,不由得盯着她,等着她的下文。
“民女……”林淺月看他一眼,又像是小兔子一樣收回目光,聲音卻越發的低,不過雖然低,也足以讓在場的人都聽得清清楚楚,“先前常公公用銀針給殿下試毒,可是據民女所知,很多毒銀針是試不出來的。”
她這話倒是一點兒也沒有錯。
太子妃入宮之前就被教導過,這會兒聽她這麼說,也不由自主地點了點頭:“宮裡的太醫也與我說過……只是並沒有什麼辦法,太醫建議我讓內侍們試毒,我卻並不願意……你有什麼辦法嗎?”
“她能有什麼法子。”朱高煦嘆了口氣,“皇嫂真是心善。”
林淺月沒理他,深吸了一口氣之後又開了口:“奴婢不通藥理,也不知道如何能試出菜裡的毒物。”太子妃的眼睛裡頓時多了一抹失望,她卻也不急,徑直往下道,“只是民女先前呈給殿下的那隻鐲子裡有個機括,打開之後,會有三顆藥丸,可解天下萬毒。”
“鐲子?”朱高煦一愣,想了想,突然變了臉色,“那鐲子你給皇嫂了?”
他看着十分激動,就像是要站起來掀桌子的樣子。林淺月看他這個樣子,不由得怔了怔,莫非他也知道那個鐲子的秘密?不然他怎麼這樣激動?
不過她也沒有說別的,只是順着他的話往下道:“是……聽雨同我說,太子妃殿下十分歡喜那綠松石,我就……”
她這樣一說,太子妃頓時變了變臉色。
綠松石不是什麼珍貴的東西,雖然那湛藍如海的顏色實在是少見,但她身爲太子妃,見到旁人的東西好便讓拿走,說出去實在是有些難聽。
“你……”朱高煦像是氣極,一雙眼睛瞪得溜圓,狠狠地盯着她看。
“你別急啊。”林淺月拍了拍他的手,“剛剛常公公去請我,說是殿下已經研究過了,就是讓我過來把鐲子拿走的。”
“研究?”朱高煦眯了眯眼睛,“研究什麼?”
林淺月脣角微挑,帶出一抹淡淡的笑意:“據說這鐲子和陳祖義的寶藏有關……不過我帶了這麼多年,也從來沒有發現過。”
她一句話就把所有的事情全挑了明白,呈在這朗朗白日之下。
所有人都沒有想到,她居然會說得這麼明白,一時間四下沉默,半晌無言。
(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