兩人正說着話,遠遠的就有人舉着火把衝了過來。
四下本來十分寂靜,突然間就覺得喧鬧無比,那些火把一點一點,像是長龍般呼嘯而來。林淺月下意識地看過去,那些人來得極快,但是手上的火把卻和方纔的隊型一樣。
看着就是訓練有素,不是什麼烏合之衆。
林淺月一下子就想起上次在長樂港,也是晚上……只不過林家來的那些人,比眼前的這支隊伍看着要差上很多了。
還沒等她回過神,那支隊伍就已經到了眼前。
她定睛看去,只見那些人個個都是異邦打扮,看着長相也與大明子民形同兩樣。她下意識地看了一眼蕭成,心裡明白大約這些人是渤泥的。
只是不知道,是敵是友。
蕭成站在她的身側,林淺月只覺得他的呼吸先是粗重了一些,隨即就與先前一般無二。她不由得瞥了一眼蕭成,只見他身型挺拔,看上去似乎一點兒事也沒有,好得很。
要不是他臉上身上仍舊有血污,林淺月覺得自己真的要相信他根本沒中過毒了。
那支隊伍的領頭人一眼看到了站在這兒的蕭成,他臉上閃過一絲驚異,眼底在火光的映襯下,發出一陣紅光。
林淺月心頭一緊,呼吸也變得有些急促起來。
那人快步向前,在看到蕭成的時候,臉上的神色明顯一僵。他那個表情像是活見了鬼一般,含義實在是太明顯了,肯定是根本就沒想到蕭成居然還活着。
蕭成也看了出來,他一聲冷哼,道:“你這是怕見我?還是怕……見鬼?”他刻意拖長了後面那句話的音調,聽上去頗有些陰森森的感覺。
林淺月從未見過他這個樣子,不由得偏頭看了他一眼。
爲首那人的反應也是極快,立刻跪伏下來,額頭緊緊貼在地面上 ,擡都不擡,聲音也帶了幾分顫音:“屬下救駕來遲,還請陛下恕罪!”
“救駕來遲?”蕭成目光冰冷,將他從頭慢慢看到腳,又是一聲冷哼,“你來的挺快……怎麼?早就知道我會有事?”
句句誅心。
“陛下!”那人立刻擡了頭看向蕭成,“屬下對陛下忠心耿耿,蒼天可鑑啊!”
“哦?”蕭成冷笑一聲,“那你說救駕來遲,不如就自刎在我跟前吧。”
他這樣一說,那人便不敢再回,倒是跟在他身後的兩人對看了一眼,目露兇光。手也微擡,在腰間按住了什麼。
林淺月看到那兩人的神色,心口頓時一沉。她下意識地盯着那兩人,其中一人似乎察覺到了她的目光,向着她狠狠地看了過來。
那目光極兇,似乎還含着警告的意味。
林淺月收回目光,深吸了一口氣,猛地向前一步,微微擡了下巴,倨傲道:“蕭公子,你們之間有什麼事情我並不想知道。”她剛開口,那兩人先是眉頭一緊,不由自主地握緊了拳頭。她這麼一說,那兩人聽聞她並不是提醒蕭成,握緊的拳頭這才鬆了下來。
他們的動作都看在林淺月的眼
底,她心裡更是肯定了自己的想法。
而先前她這麼一開口,蕭成也向她看了過來,眼底滑過一抹詫異,不過瞬間便抹了去,他微微躬了身子,顯得有些謙卑的樣子:“漢王妃請見諒,我這兒……”
他話沒說完,便被林淺月揮手打斷。她眉頭輕蹙,眼睛也眯了眯,顯得一幅不耐煩的樣子:“你們演的是出什麼戲?是特意演給本王妃看的嗎?”她重重地哼了一聲,“本王妃不管你們想怎麼樣,你該給殿下辦的事情,不要忘了。”
聽到漢王妃三個字,那兩人對看了一眼,滿臉的猜疑。
蕭成咬了咬牙,臉上帶了一抹笑:“是,殿下交待下來的事情,我是絕對不會忘的。”他又看向那些人,揮了揮手,“有什麼事情,改日再說。本王如今有貴客……”
話沒說完,就被那人打斷:“陛下,這位是漢王妃?”
“大膽!”蕭成怒喝一聲,“殿下的容顏,豈是你們能褻瀆的?快快退下。”
林淺月一眼瞥過去,只見那人臉上神色變幻,不時地看向林淺月幾眼,像是十分猶豫的樣子。隔了片刻,他才又磕了個頭,道:“是。”他頓了頓,又看了林淺月一眼,換上一臉諂媚的笑容,道,“殿下若是有什麼事不方便的話,儘管吩咐奴婢去做。”
林淺月知道他這是在試探自己,理也不理他,轉頭看向蕭成,冷哼一聲:“長樂縣令這兩日就會過來,你最好在他出現之前,把事情辦妥了。”她頓了一頓,又冷冷道,“這些人,我看了煩得緊,不要再出現在我的眼前。”
她說之前,在心底模仿了好幾次。
不要說語氣,就連神態,都是朱高煦對外的那種“倨傲無禮”。
學了個七八成,倒也十分相像。
那幾人也不知道是不是見過漢王,看她這個樣子,倒也信了幾分。幾人你看我,我看你,目光中雖然有着懷疑,但也不再說什麼,行了禮,又緩緩退了出去。
林淺月看了看他們往外退,心底只覺得一陣疲累。
她揮了揮手:“蕭國主,本妃累了。”
蕭成點頭:“今天讓王妃見笑了,哎……一言難盡啊。以後還請王妃在漢王面前,多多美言幾句。”他一面說着,一面衝着林淺月擠眉弄眼,看着分外好笑。
林淺月被他的神色弄得差點笑出來,趕緊轉頭深吸了一口氣:“若你將事情辦妥,本妃自然會記得你的好處。”
“那真是多謝王妃了。”蕭成真摯的聲音和他的表情反差實在太大,林淺月甚至不敢再看。只怕再看上一眼,她就會笑出聲來。
她緩步前行:“明日的事情,記得安排妥當。”
蕭成跟在她的後面應了一聲,又高呼幾聲,這纔有侍女從廊下奔了過來,服侍着林淺月往事先安排的屋子裡走。
一直到泡進溫熱的水中,林淺月才長吁了一口氣。
她的心剛剛一直緊緊地繃着,那兩人腰間估計都是利刃,雖然天黑看得不是很清楚,但她直覺不會錯。那兩人,後面的那
兩人……身上血腥的味道太重。
身上的人命不會少。
她深吸一口氣,猛地往水底一沉,讓整個人沒入水底,一頭黑色的長髮在水面上浮浮沉沉,宛若一張大網。
隔了好一會兒,她才浮出水面,開口喚了侍女過來服侍。
侍女捧了衣裳過來,一面幫她梳頭,一面狀似不經心地道:“娘子原來是漢王妃啊,奴婢之前真的沒看出來呢。”
林淺月面色一冷,柳眉倒豎:“放肆。你的意思就是,本妃配不上漢王?”她的聲音陰惻惻的,話晉出口,那侍女嚇得渾身一抖,趕緊跪倒在地。
“奴婢不敢,奴婢不敢!”她跪伏在地上,渾身發抖。
林淺月也不叫起,只是冷冷地看她。另一名侍女看了她一眼,自覺地上前爲她擦乾頭髮,又服侍着林淺月換過一件睡衣。
她把林淺月的長髮擦乾,鬆鬆的挽了個髮髻,給她插上簪子的時候,正好低頭俯身,在她耳邊以極低的聲音道:“娘子過會兒衣裳齊整些,主人會過來見您。”
林淺月看她一眼,皺眉道:“你們收拾下,趕緊下去。”她用下巴指了指地上那名侍女,又道,“不要讓本妃再看見她。”
那兩人唯唯諾諾地退了出去。
屋內便只餘下她一個人,林淺月長長地舒了一口氣,只覺得驚心動魄,整個人像是從戰場上晃了一圈下來一般。
又想到之前那侍女說的話,她也不敢太過於隨便,起身挑了件衣裳換上,進了裡屋。桌上早已經泡好一壺茶,林淺月倒了一杯,剛要喝,卻又放了下來。
縱然已經口乾舌燥,她卻也不敢隨意喝水。
只怕一進口,閻王也無救。
還好隨身的行李裡有東西,她打開包袱,從裡面拿出朱高煦給她放進去的杯子,剛想推門出去,就見蕭成從窗口翻了進來。
手裡還提着一壺茶。
林淺月不由得失笑,道:“你也想到了。”
蕭成點頭:“我們總是能想到一起。”他這話裡的意思林淺月沒去多想,也不適合多想。她笑了笑,“你在渤泥的地位,似乎也不像你說的那般。渤泥……你可有兄弟?”
蕭成看她一眼,接過她手上的杯子,給她倒了杯水:“先喝杯水吧,你的嗓子都啞了。”一面遞過杯子,一面道,“我並無兄弟,也無子嗣。渤泥國內,是王后在主持。”
林淺月喝了口水,將杯子擱下,驚詫道:“王后把持國政?”她甚至有些不敢相信自己的耳朵,心底有了諸般猜測。
可轉念一想,蕭成方纔不是說,他並無子嗣?
如果沒有子嗣的話,他有個什麼三長兩短,王后也落不着什麼好處。渤泥雖爲化外,卻奉大明爲宗主國,自然承繼大明的規矩……她皺了眉,正想不通時,就聽蕭成又開了口。
“是我沒有子嗣,不是王妃。”他淡然道,一面說,一面看了林淺月。
隔了好一會兒,林淺月才明白過來他這話的意思,不由驚得站了起來。
(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