逐五八

“草民曾問蘇大人聖旨是何用途。蘇大人說那是戲臺上用的假物,是爲了給一個親戚唱戲背詞用的。草民原不疑有他,但後來稟了兆郡王,王爺問了聖旨形狀,才明白所書之物乃真的聖旨。”

“何以見得是真的?”

“兆郡王言真正的聖旨不僅材質上乘,花紋細膩,兩端還有防僞的五爪銀龍。草民爲蘇大人所摹聖旨即是這個模樣。”

“話說得不錯。”天子頷首。“聖旨上又寫了些什麼呢?”

“聖旨上說:朕近日時感神滯思竭,偶失清明。然國事如天,民生如山,倘不能善置,朕甚愧焉。持昱負太子之名,才智疏庸,無功於社稷,無德以諸生,難寄朕之厚望。易王持輝謹敏好學,勤勉佳持,足堪大任,命監國代政,分朕劬勞,諸臣工協力同心輔之……”

蘇子禎暗狠咒了聲,他沒有料到這個書生不但可雙手書字,尚有過目不忘的異能,居然背得一字不差。

主審官太子詢詰,“證人何慕然,除了你所說的,有無物證?”

“草民親手在樑大人衣服夾層內將此物搜出。”何慕然將既假且真的聖旨雙手奉過頭頂,皇帝身後的內侍立刻上前取了交由龍目御覽。

“除此外,在蘇大人別院書房內還搜出了一對藍田玉製成的軸柄。”柳持謙道。

“蘇大人,你還有何話說?”元熙帝此時的面色,難以言述。雙頰青冷,眉宇森寒,沉沉戾意潛於目底,話聲內揉着令人驚駭的平靜。

“皇上!”蘇子禎一手食指指天,滿面悲憤難抑。“臣對天發誓,臣絕做不出那等叛逆惡事!兆郡王對蘇家懷恨在心,皇上您英明神武,莫因一時仁慈,被居心叵測的人給矇蔽了龍目……”

“你是說,這個人證,這些物證,都是兆郡王無中生有?”元熙帝問。

“這個人證絕不是人證!他入府幾天,微臣便覺其行止詭異,稍作探查,竟獲知此人是兆郡王派入微臣府裡的細作,名不叫何默然,真的何默然另有人在。微臣將他趕出府時,他居然會……”武功。

何默然覷時適時,緩緩道:“大人,在下是真正的何默然,您殺死的那個纔是假的。”

蘇子禎大罵,“賤民,本官說話哪有你插話的份兒!”

“大人,你我此刻同時接受質詢,所謂當面對質,需要得就是您與草民的交流。”

“你這賤民,本官何須與你對質?你不過是兆郡王府裡的奴才……”

“您殺死的那個纔是兆郡王府裡的奴才。”何默然慢條斯理。

“你……”

“兆郡王令府中人扮作草民模樣,是想讓他替草民還鄉以慰高堂。不成想讓大人看見了,變成替死羔羊。”

“你這個顛倒黑白,混淆是非、信口雌黃、一派妄言的狗奴才,你……”

“千真萬確啊,大人。在下何默然,贛南人士,元熙二十年考中秀才,隔年省試中第六名進士。此次進京赴考,本想光宗耀祖,卻因本性浮躁炫富弄巧丟了所有盤纏。經人推介到三味書畫坊賣字湊錢,偶然識得了大人。是大人您再三相邀,草民盛情難卻方進到您府中謀事。您本是草民的知遇恩人,但您千不該萬不該生出叛逆之心,草民不才,也知廉恥,辨忠奸,萬不能與大人同流合污,望大人見諒。”使鹿成馬,她責無旁貸。

“你這個賤民!你這個刁奴!兆郡王,你就如此任他誣衊下官,居心何在?就算你爲姐報仇心切,蘇相已然不是蘇相,你何苦步步緊逼?”倏爾,他兩目驚瞪。“……難道蘇相的失蹤,也是你所爲?”

轉移切重之點,模糊焦聚之點,帶離關注之點。蘇子禎任職戶部,卻是一位反刑獄的高手。柳持謙暗喝一聲採。

何默然又緩緩慢慢開口中,言間頗多書生意氣。“大人,這事怪不到兆郡王頭上,縱使草民當日碰到的不是兆郡王,是天曆朝任何一位忠君愛國的大人,也不會坐視不管。所謂邪不勝正……”

“你這個賤民,可知你犯下多大的罪過?你在我府中找不出你主子所需之物,便妄顧事實,信口編纂,陷害本宮,欺騙皇上,似你這等膽大包天的愚昧刁民,若不及時醒悟,非但讓你自己死無葬身之處,還累及滿門,延及九族!你如何對得起你所讀的聖人書,孔孟道?”

何默然頓時手足無措,縮頸抽肩,瑟縮道:“大人,草民在接受兆郡王指派之前,早便聽說了您蘇氏一族的法力無邊,便做好賠上草民一家老小性命的打算。聽街上人說,在天曆朝,皇上是明裡的皇上,蘇家是暗裡的大王,百官在朝上聽皇上的,下了朝要聽蘇家的……”

“賤民!”蘇子禎及其身後數個蘇家人皆嚎嘶一叫,向何默然撲打了過去。後者抱頭欲躲不及,肩上背上飽受拳打腳踢。

“放肆!”太子、兆郡王同時怒吼,揮手命侍衛將蘇家一干人摁壓在地。“皇上在此,你們也敢放肆!”

蘇家人掙扎不休,羣情激昂,“冤枉,臣等冤枉,皇上您乃萬古明君,請您明察,莫讓一些睚眥必報的小人蔽了聖聽,皇上,您明察——”

元熙帝舉着手中物,淡問:“書生,這道聖旨是你所寫?”

何默然顫微微點頭,“是,是……草民根據蘇大人所供書文摹寫而成。”

“摹寫?這麼說,還有原稿?”

“是。”

“原稿在何處?”

“在此。”袖內尚有乾坤,何默然將另件所藏物獻出。

元熙帝託在手裡,鎖眉細凝良久,“果然是万俟書的筆跡,難爲你了,居然能摹寫如此神似,足以以假亂真,只怕万俟書本人也不能分辨真僞。”

蘇子禎急喊,“皇上,是假的啊,這賤民給您看的是假的!微臣當時給他用來臨摹的,是從万俟書交給印版書坊的書稿上剪湊拼接起的東西,用完了就給毀了,哪可能留到現在?這賤民欺君……”

滿堂,鴉雀無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