陣陣震耳欲聾的歡呼聲中,康寧臉帶謙遜自然的微笑觀禮席旁邊,向溫鬆將軍極其下屬官員、聯合國各部門官員和來自世界各國的新聞記者們深深鞠了一躬,先是用流利的瑤族語言,再用熟練的美式英語,向一衆尊貴的來賓致以衷心的感謝。
在衆多官員和記者們驚愕的注視中,康寧再次向溫鬆將軍鞠躬行禮,盛情邀請溫鬆將軍向自己轄下的瑤族苗民衆致詞。
早有心理準備的溫鬆將軍欣然站了起來,主動伸出熱情的手,和康寧緊緊地握在一起。
隨後兩人並肩走到高臺的正中央。溫鬆將軍整理了一下嗓子,對臺下彎腰行禮的五千多民衆笑着點了點頭,隨後大聲致辭祝福,並代表景棟軍政府鄭重承諾,將予以大瑤山瑤苗民衆高度的民族自治權,五年內免徵一切稅賦,五年後將把班普寨設立爲鎮,到時政府只派出少量稅收和民族事務官員進駐。
溫鬆的講話,獲得了臺下民衆熱烈的歡迎和善意的回報。
十二寨頭人領着自己的族人,排着長隊走到高臺前,向康寧和溫鬆將軍恭敬地彎腰問候和祝福,再走到來賓的觀禮席前恭敬致禮,然後秩序井然地走出大院。
五千餘人用了將近一個小時,才完全散去。他們下一步會前往下方班普寨廣場,舉行祭祀後的盛大篝火晚宴和隆重的歡慶活動。
記者們接到大將軍的盛情邀請,第一次走進寬敞肅穆,雕樑畫棟的將軍殿,對大殿上精美雕飾各式圖案的十二根巨大原木柱子、四周的花梨木窗櫺和大型木雕工藝品、甚至酸枝木几案和座椅都倍感新鮮奇特。
康寧拉着溫鬆將軍的手,走上大殿中央的高臺上,一同坐在一張式樣古樸的大桌後面,親切地交談起來。
令人不得不感慨的是,由於語言不通地原因,一個緬甸政府軍的將軍,還有一個緬甸大瑤山的民族大將軍。竟然用彼此都不太熟練的雲南話交談,而且還並不有損兩人初次見面的友好和相互尊敬。
年過五十的瑤族禮儀官,在恭敬地請示完康寧之後,大聲宣佈晚宴開始,數十名身穿瑤苗兩族節日盛裝的少女,手捧佳餚美酒輕盈而入。
將軍席左側下方是十二寨頭人和村老的席位,三十餘名頭人、村老恭恭敬敬端坐在靠椅上,等候大將軍地號令。
下方右側是三十餘名分屬不同系統和來歷的官員以及參觀訪問的記者們的席位。每四人一個長方形實木几案。所有席桌按賓主排列得整整齊齊,很有點兒中國古代宮廷宴席地意味。
嘉賓們對精美的瑤家菜餚和香郁的美酒新奇不已,不少人把目光都投向主位上的康寧和溫鬆將軍,細心觀察這個大瑤山地統治者和軍政府官員之間親密的交談。似乎要從兩人的表情裡捕捉點兒什麼有價值的新聞。
與李京坐在一起地攝影記者吳恆,此時激動的心情仍然不能平靜下來。
他呆呆地坐在位置上,看着身居上位的康寧,心中驚愕之餘。不由得百感交集。他實在弄不明白這個英俊地並且與自己有恩地逃犯何時出現在了這裡,而且還成了萬人膜拜地民族領袖?當他第一眼看到康寧以大將軍的身份在鼓樂齊鳴中走出將軍殿、對臺下跪倒一片地數千子民威嚴地發號施令時,吳恆震驚過後就是目瞪口呆。他好幾次忍不住揉搓自己的雙眼,最終確認這個現實:這匪夷所思的一切。都是真實存在的!
此時,康寧友善的目光正好投到吳恆的臉上。吳恆頓時覺得自己心臟一陣收縮,剛要擠出一絲笑容。康寧已經雙手捧着美酒站了起來。用英語向所有嘉賓致謝和祝福。再用瑤語向十二寨頭人和村老們祝福。
所有人都恭敬地站了起來,不管會不會喝酒。都舉起酒杯一飲而盡,大殿裡一派歡樂祥和的氣氛。
康寧禮節周到地躬請身邊的溫鬆將軍坐下,示意大家坐下後,大聲地說道:
“各位尊敬的來賓,女士們,先生們,今天是我們大瑤山瑤苗兩族同胞喜慶的日子,同時也從今天起,大瑤山正式恢復中斷了五十六年之久的將軍府元老會。按照我們民族的傳統風俗,酒過三輪之後,客人們可以隨意表達自己的意見,也可以向在座的任何人提出自己感興趣的問題,熱情善良的瑤苗人民將會本着固有的誠實態度,盡心盡力滿足客人們的要求。另外,除將軍府之外的所有地方,大家可以任意走訪和拍攝。這倒不是我們想遮掩什麼,主要是將軍府是兩族古老的傳統和宗族的法典規定的神聖殿堂,有不得半點兒褻瀆,這一點還請大家多多諒解。兩個小時之後,下面的班普寨將舉行徹夜歡慶,大家將會看到古老的祭祀舞、銅鼓舞和摔跤、角鬥等等瑤苗兩族特有的傳統節目。在此,我祝願所有的尊貴客人此行能留下美好的記憶,體會到成千上萬的善良人民衷心的祝福,乾杯!”
康寧的話,引起官員和記者們的強烈興趣,大殿裡的氣氛變得非常的輕鬆和歡快。
鬆將軍的熱情引導下,康寧走下臺階,來到右側的第合國教科文組織的官員丹尼斯女士、國際糧農組織的費德勒先生、國際禁毒組織的伍爾夫先生敬酒,感謝聯合國相關部門對緬甸人民的熱情關懷和慷慨援助。
三位聯合國官員早已適應了一下午的目不暇接的驚訝,對彬彬有禮、儀表堂堂的康寧很有好感,碰杯時都向康寧致以最美好的祝願。
康寧和溫鬆將軍一桌桌地向大家敬酒,在美聯社和路透社的兩位美女記者戀戀不捨的熱切目光中來到第六張桌子前,向在座的中國記者李京、新加坡聯合早報記者張夢蘭、臺灣中央社記者喬友邦和“緬甸攝影記者”吳恆舉杯致意。
與其他三位興致盎然的記者相互致意碰杯之後,康寧友善的目光轉到了吳恆臉上:“見到你非常高興,身體恢復得還不錯啊,祝你健康!”
“謝謝!大——將軍!”吳恆一臉平靜地笑道。
康寧點頭笑了笑,禮貌致歉就轉到了下一卓。
李京等四人坐下後低聲議論,看到三十多歲的新加坡記者張夢蘭的欣賞目光還追隨着康寧的背影,臺灣記者喬友邦笑着道:“夢蘭,你快醒醒吧。怎麼才和這位大將軍說句話就失魂落魄的,沒這麼誇張吧?”
張夢蘭回過頭來,不好意思地笑了笑:“你還別說,這位瑤族地大將軍長得實在是太帥了,他好年輕好英俊啊,身上的服飾非常精緻協調,高大挺拔、文質彬彬的非常有風度,英語和普通話都說得比我還好。真不知道他在哪兒接受的如此高水平的教育?此前他是不是到大陸和歐美的大學留學過啊?”
“我看這事兒很有可能,否則哪裡來的這麼流利的英語、國語?我看他年紀,估計也就二十七八歲地樣子,這麼年輕就當上兩個族羣的領袖。確實十分罕見……李京,之前你認識這個大將軍嗎?”
喬友邦看見李京不動聲色,好奇地問道。
李京搖了搖頭:“我也是第一次見到他,不過心裡總覺得這個人挺熟悉的。也許是他的長相問題吧,感覺有點兒像中國北方燕趙齊魯一帶地人……哈哈,也許是我的錯覺吧,吳恆。你是緬甸人,你估計更清楚一些。”
吳恆苦笑着回答:“大瑤山還是第一次以真實面目示人,我怎麼可能會知道這裡的大將軍是誰呢?不過他這人倒有些像我記憶中的某個人……哎呀。我現在實在沒空回答你們。看看這麼多地美味佳餚。我肚子早餓得咕咕叫了!”
三人一聽,立刻反應過來。嗅着撲鼻的香味,熟練地拿起筷子,大快朵頤起來。
他們邊吃還邊贊,不亦樂乎,把旁邊兩桌用五根手指抓筷子夾菜的洋鬼子羨慕得不得了。四人風捲殘雲,不一會兒便將六菜一湯全部掃進了肚子,一邊擦嘴,一邊還對菜餚鮮美的味道讚不絕口。喬友邦說真想學兩手瑤家菜回臺北開家餐館,肯定發財。
這時一陣驚呼傳來,說說笑笑地四人驚訝地擡頭一看,原來不知道什麼時候康寧已經敬酒完畢,回到了高臺上的主位上。
只見身穿銀色飾邊服裝的十二寨頭人,齊齊來到康寧面前,跪倒在臺階下寬闊地地上。康寧見狀連忙站起,疾步走下臺階,來到跪在第一位地班普寨頭人拔都面前,輕輕扶起他,接過他雙手奉上地一碗酒,謙遜地敬班普先喝上一小口,接着自己一乾而盡,然後走到下一位頭人身前如法炮製,一連喝下十二碗酒。
康寧每喝完一碗酒,就獲得頭人、村老和殿中侍衛的高聲喝彩,在康寧高高亮出最後一個碗底時,所有地客人也加入了歡呼的行列,喝彩聲此起彼伏,伴隨着陣陣掌聲和由衷地驚歎。
臉色微紅的康寧將頭人們請入各自席中,自己回到座位上,與樂呵呵的溫鬆將軍低聲交談,並親自替溫鬆斟滿一杯酒,謙遜地再敬了他一杯。
待大家酒足飯飽之後,大殿裡慢慢安靜下來,聯合國教科文組織的瑞典籍官員丹尼斯女士第一個向康寧發問。
四十多歲、身材微胖的丹尼斯女士緩緩站起,輕輕整理金色的短髮,客氣地問道:
“尊敬的大將軍,請允許我冒昧地打擾你,你和溫鬆將軍身後這塊巨大的木雕非常漂亮,我看得出上面的圖案是類似中國風格的雲彩和象徵着平安吉祥的神獸麒麟。將軍能不能告訴我們,這個圖騰式的大型木雕在瑤族和苗族人心目中有何意義?再一個,將軍身上服裝的刺繡裝飾和圖案與其他人都不同,能否告訴我們裡面蘊含的意思是什麼?”
康寧禮貌地站起來,示意丹尼斯女士坐下,自己也坐下和氣地回答:
“尊敬丹尼斯女士,我非常願意回答你的問題。在瑤族宗族法典裡有着嚴格的等級規定,苗族大體上也是如此,只是我們大瑤山的瑤族和苗族經過兩百多年的交往和通婚之後,逐漸將宗族法典融爲了一體,這和中國境內的瑤族與苗族存在很大區別。現在,我們兩族除了服飾和供奉習慣保
之外,其他都趨向一致。包括對共同祖先盤王的供這個圖騰是大將軍身份的象徵,也只有大將軍才能使用這樣的圖案。大將軍上面是瑤王和苗王,他們地專用圖騰是盤龍,在沒有所在國度所有部落一致推舉和認可的瑤王和苗王產生之前,大將軍是所有部落最高的權力象徵。在大將軍之下,所有族長與頭人均沒有自己的圖騰,但每個寨子或部落可以擁有自己的旗幟,這就是瑤苗民族自古傳下來的森嚴的等級制度。”
康寧指指左邊的頭人和村老。再指指自己地前襟,笑着繼續解釋:“服飾上的規定由於多年的發展,世界各地的瑤苗民族習俗早已不一,我們緬甸地瑤苗兩族仍然遵循着古老的傳統習俗。以金色繡花鑲邊爲尊,大將軍以上可用金色繡邊裝飾,族長和頭人、村老們可用銀色,其他人不能用少於三種色彩刺繡的繡邊裝飾。這是地位等級的一種區別。溫鬆將軍剛纔也詢問過我如何區別,聽我解釋後他風趣地說這與軍隊地軍銜何其類似。謝謝你的問題,親愛的丹尼斯女士!”
大家聽完會心一笑,高臺上的溫鬆將軍也非常高興。康寧每次都能恰到好處地讓溫鬆將軍露露臉。由始至終讓溫鬆有種備受關注地良好感覺。
丹尼斯女士開了個好頭,其他人就紛紛舉起手來提問了。讓大家意想不到的是,康寧沒有照顧幾個影響力巨大的著名媒體地記者。而是把這一次難得地機會讓給了名不見經傳地緬甸攝影記者吳恆。
吳恆微笑着站了起來。用英語大聲問道:“尊敬的大將軍。直到現在我們都還不知道該如何稱呼你地姓名。再一個,許多朋友都想知道。你將把你治下的子民帶往何處?”
“我叫康寧,至於你的第二個問題,我想請我們將軍府元老會的拔都頭人來回答。”康寧平靜地回答,隨後意味深長地笑道:“請坐下,吳恆先生,我們都是一個國家的人,不需要如此客氣。”
拔都在康寧的示意下,走上臺階來到康寧身邊坐下。聽完康寧的翻譯,他站起來一臉認真地回答道:
“我們寨子百年來一直過着封閉貧窮的生活,只能種植被大家責罵的罌粟勉強餬口。在大將軍到來之前,整個大瑤山十二寨只有六頭牛和十三匹馱馬,我們就靠着肩挑背扛帶着產出的煙膏下山換取農具、藥品和鹽巴。我們身上的衣服靠山上的絲麻和木棉紡織,用草葉樹漿和彩色石粉煮沸染色,我們種地靠火燒和鋤頭鐵耙。現在情況要好多了,兩個月後,孵化場將送給所有寨子每一戶人家六隻雞、四隻鵝,半年之後送給每戶人家兩頭種豬,一年以後四個擁有草坡的山寨,每個寨子將額外獲得三十頭種羊和一批種牛種馬,六個土地較多的寨子將獲得第一批耐旱高產的玉米、木薯、芝麻、黃豆和紅薯的種子,一個月後兩個生長珍貴藥材的寨子,安裝完畢的機器就可以生產藥物原料。如今我們所有人都對明年的生活充滿了希望,對基金會和政府的扶持感激不盡!”
拔都樸實的話語讓衆人非常感動,同時也讓聰明的記者們意識到,這個臉帶微笑、英俊文雅的大將軍遠比想象中的更爲圓滑和機敏。
矮壯的日本記者中田康夫急不可待地站起來問道:“請問拔都山寨長,你們是否允許砍伐樹木和森林?如今投入巨資的基金會對你們有什麼要求?你們私下有沒有簽訂什麼不合理的協議,請你大聲地告訴我們。”
聽完康寧的翻譯,拔都笑着對日本人說道:“我們山寨是允許砍樹的,但是基金會和我們商量之後一致決定,爲了子子孫孫着想,我們只砍伐建房和農牧業生產需要的木頭,決不讓一根原木運出大瑤山。基金會對我們有要求,也簽訂了協議——他們告訴我們,三年後的今天,不願意再見到一株罌粟苗長在大瑤山的土地裡,我們答應了!因爲許多鄉親不放心,擔心不種罌粟連鹽巴都沒有,所以我們纔會慢慢逐年減少產量,等大家在別的地方得到更多的收入之後,自然就不會有人再種罌粟了。爲此,我們十二寨的頭人已經與基金會定下了血盟,到期如果還有一株罌粟苗長在地裡,我們十二個頭人都會自覺到將軍殿門前的兩根石柱旁自盡!答應而做不到,是我們瑤人和苗人的恥辱,更何況我們是頭人。”
拔都的話引起了在場所有官員和記者的巨大震動,這是緬甸有史以來最高昂也最樸實的禁毒承諾。
大家心裡都清楚地知道,頭人拔都的話代表了大將軍的意願,同時也是這個將軍府元老會對國際社會的莊重承諾。
國際禁毒組織官員伍爾夫先生激動之下,猛然站起大聲鼓掌叫好,頓時大殿裡掌聲一片,經久不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