午六點剛過,康寧與艾美下樓走出不大的院子,看到衣警衛一臉緊張的樣子,搖搖頭暗自嘆了口氣。
來到停車場鑽進汽車,也不管身後的尾巴跟得多緊,康寧直接把車開往了河內大酒店。
進入停車場停好車,康寧走到身後的現代車旁,對車內緊緊跟隨而來的李少校親切一笑:“你們也辛苦了,我請你和你的弟兄們喝上一杯怎麼樣?”
李少校頗爲尷尬地笑着道:“阿寧,你別笑話我們了,我們也是迫不得已啊!要不是有任務在身,我也想回家抱老婆去,我老婆做的菜可比外面的飯菜好吃多了!”
康寧哈哈一笑,轉回車上,拿來一條三五煙遞給了李少校:“吃完飯我就回去,看到你們這麼累,我也過意不去。”
看着康寧輕挽艾美的手,走進酒店大堂,李少校用對講機通知裡面的小組接過安保任務。
放下對講機,他吐出口粗氣,打開三五煙分給車上的三個手下,自己打開一包,抽出一支叨在嘴上點燃,深深吸了一口,徐徐吐出濃濃的煙霧。
後排一個年輕人低聲問道:“隊長,這個阿寧很好說話啊。他怎麼會出手把副隊長打成重傷呢?”
李少校嘆了口氣,轉向三個手下,低聲告誡道:“說句老實話,阿寧這人很實在,沒有一點兒對不起別人的,做事比我們很多人都坦蕩,否則也沒有那麼多老將軍喜歡他,就連我們的幾個老闆都對他讚不絕口。恨不能招到我們隊伍中來。只是很多事情,不是我們說了就算數的……剛開始我就告誡過你們,他很危險。你們地副隊長就是過於心高氣傲,自認爲了不起才惹怒阿寧的,他也不好好想想,一個能從成百上千的中國警察包圍中幾次脫身地人就那麼好惹嗎?更何況阿寧的身份還擺在我們面前,這種情況下我們只能是心平氣和地與他商量,根本就沒能力命令他做什麼。你們的副隊長一上任就想露一手,給阿寧來個下馬威,這不是自討沒趣嗎……唉!這下好了,功勞屁都沒有撈着,還落得個重傷。以後的升遷估計都麻煩了。所以你們得記住了,盡職盡責地完成自己的工作就行,別奢望什麼立功啊嘉獎啊什麼的,哪怕真有機會,也要好好衡量一下你的對手纔是。否則趁早轉到公安系統去,嚇嚇老百姓就算了。”
他的這一番話,引來三個手下連連點頭附和。對康寧又多了幾分認識。
大酒店裡,康寧和艾美手挽手並肩而行,很快來到二樓西邊的豪華包廂。走進去一看,黃文志身邊竟然多了一個如花似玉的越南姑娘。
黃文志揮揮手,讓服務員離去,熱情地招呼康寧坐下,將身邊地女孩介紹給康寧認識:“這位是阿倩,河內外商銀行的第一美女,我和她認識一年多了。”
康寧禮貌地握住阿倩遞來的白嫩小手,輕輕一握。心中突然一動,兩個指頭無聲無息搭在她白皙滑嫩的手腕上,稍做停頓就笑着說道:“幸會!幸會!阿倩小姐果然是天姿國色。怪不得我們文哥一直把你珍藏起來,不介紹給我們認識。要是今天不見面。我還不知道河內有如此清秀美麗的佳人呢!”
阿倩顯然誤解了康寧地意思,以爲他趁握手之機,含蓄地挑逗自己,再聯想到康寧風流好色的名聲,頓時羞得一張俏臉滿面通紅,她輕輕抽出被康寧鬆開的手,低下頭不敢看英俊地康寧一眼,一顆芳心“怦怦”直跳。
不知所以的黃文志哈哈大笑,舉起酒杯,說出一段輕鬆快樂的祝酒詞,和大家輕輕一碰就一飲而盡。
酒過三巡,康寧看到艾美和阿倩正興奮地低聲交談,便附在黃文志耳邊低聲問道:“阿倩身懷三個月的身孕了,是不是你經手的?”
黃文志大吃一驚,低頭看了看阿倩的肚子,見沒有隆起,略微鬆了一口氣,又轉向康寧低聲道:“小寧,你沒事可千萬別嚇我!”
“切,我沒事嚇你幹什麼?是你的,就想想該怎麼處理,是不是生下來,不是你的,你急什麼?”康寧神情顯得無比輕鬆,大口吃菜,根本就不管黃文志如何激動不安。
黃文志顯得坐立難安,他輕輕拉過阿倩的手,讓她移近自己身邊坐下,在她耳際低聲詢問起來。
阿倩聽到黃文志的詢問,微微點了點頭,便垂下頭來一動不動,把黃文志弄得不知該如何是好。
艾美見狀,坐到康寧身邊,低聲詢問發生了什麼事情。康寧擺出一副一無所知地樣子,提起人頭馬酒瓶,給艾美倒上半杯。
“篤篤!”
兩聲清亮的敲門聲傳來,黃文志原本正焦慮不安,聽到敲門聲猛然擡頭,迅速站了起來前去開門。在門口他和黎小田寒暄了幾句,便熱情地將黎小田迎進包間來,隨手關上了房門。
康寧見狀,心中一陣愕然,但客人顯然是拜訪黃文志的,也不好當着黃文志地面駁了對方的面子,便禮貌地站了起來,向黎小田點頭致意。
相互見
,黎小田裝作久別重逢地樣子,親熱地詢問起黃文志下兩杯,便轉向康寧:“沒想到今天能在這裡遇到你,真是託黃總的福啊!哈哈,我敬你一杯吧。”
康寧端起酒杯,微微一笑:“我也很高興再次見到你,乾杯!”
黃文志看着黎小田和康寧做戲,心裡很不是滋味,加上意外獲知阿倩懷孕,讓他無比煩惱,想想自己家裡的黃臉婆和四個兒女,黃文志就一陣頭痛。他倒是不心疼安置阿倩的幾個錢,而是擔心這個不聲不響的美女要是真把肚裡的孩子生下來就麻煩了,以越南地風俗來看,他們可不管你在中國有幾個老婆。只要求風風光光辦個婚禮就算完事,到時候什麼三姑六婆大伯二叔的全都涌到河內來,報上再大肆宣揚一番。就頭大了!
因此,心中的愧疚和煩悶,讓黃文志不停舉起酒杯,想借酒消愁,黎小田也樂得高興,心想氣氛再熱烈一點更好,於是也就不時舉起酒杯趁熱打鐵。就這樣籌交錯間,半個小時不到,三瓶人頭馬就見底了。
阿倩叫來黃文志地兩個保鏢,將醉得不省人事的黃文志扶出包廂。回到他訂下的客房去。隨後,她一臉歉意地向康寧幾人禮貌道別,就快步跟在後面,走出了房間門口。
寬大的包廂裡,就只剩下了黎小田、康寧和艾美三人。黎小田笑呵呵地拿起服務員送來的第四瓶人頭馬,揮退服務員之後,繼續給康寧倒酒。然後眼睛若有若無地落在艾美身上。
康寧見狀,心裡明白黎小田有話要說,轉身對艾美耳語幾句。艾美點了點頭,隨即乖巧地走到前廳看電視去了。
黎小田滿意地笑了起來,和康寧碰了一杯,一飲而盡後放下杯子,提起酒瓶一邊替康寧斟酒,一邊笑着說道:“我一直不知道該如何稱呼你纔好,越南人對你的稱呼,我總覺得聽着彆扭。想叫你小康,又擔心你反感。”
“呵呵,你想怎麼稱呼都行。很多人不是都說,名字只是一個代號而已嗎?估計這種事情你遠比我熟悉。”康寧一臉平靜地說道。但詞鋒略顯調侃。
黎小田心中微微吃驚,突然意識到康寧可能已經猜到了自己的真實身份,於是笑了笑,低聲問道:“我聽黃總說你最近過得不是很開心,是不是想家了?”
康寧低下頭,長長地嘆息了一聲,有些無奈地回答:“哎,誰不想家啊,我做夢都想,不過這輩子估計很難回去了。”
“不不!這麼說未免太過悲觀了,祖國對自己的孩子,任何時候都張開懷抱的!”黎小田盯着康寧的眼睛,臉上滿是意味深長地微笑。
康寧皺起眉頭問道:“黎先生認爲我還能回去?要是真能平安回去,那你說我該以什麼身份回去才恰當?”
“這個……小康啊,不是我說你,我覺得你如今的思想也許走入了極端,你只看到自己家裡那一畝三分地,沒有看到整個國家,整個天下。”
黎小田給自己斟上一杯,從容放下酒瓶,繼續低聲勸說道:“我對你的情況略知一二,感覺事情遠沒有你想的那麼複雜。雖然說具體處理起來是有些棘手,但是處理的方式方法還有很多,你完全可以從容選擇嘛,沒必要把自己和國家對立起來。”
康寧微微一笑,臉上地神情略帶嘲諷:“我選擇過了,而且不止一次!剛開始我就傻乎乎地選擇等待警方到達現場,那時候我是多麼的堅信你們所說的正義和公理,可迎接我地是毒打和逼供;逃亡途中,我依據自己的良心協助警方的朋友剷除了爲惡一方的黑惡勢力,換來的是身份暴露之後的重重圍捕;我再次逃回蘭寧,僅憑自己微薄的力量,主動協助警方剷除內部毒瘤,滿以爲這樣一來,我的冤屈就可以得到伸張了,但是我又錯了!在強大專政工具的追殺下,我只能爲了自己的小命垂死掙扎亡命異國,哪怕在如此冤屈毫無希望地情況下,我還是憑着一箇中國人的良心,救出了越境前來抓捕我的人,這種以德報怨地行爲雖然很可笑,但我從不後悔。現在我請你告訴我,我的這麼多地主動選擇,最終給我帶來的是什麼?你說啊!”
黎小田擺了擺手,顯然不同意康寧的話。他扶了扶眼鏡,溫和地說道:“任何制度都有它的弊端和侷限性,你受過良好的教育,擁有醫學碩士和心理學學士雙學位,這點兒我相信你很清楚,哪怕是在同一個家族裡面,也會出現這樣那樣的矛盾,更別說一個十幾億人口的國家了!你遇到的一連串不公正的待遇,我相信始終會有公正處理的一天,你應該看到我們的國家正在一天天的進步和強大,我們地黨和政府在不斷糾正自身的問題,向更高的目標邁進。因此你應該對自己地前途恢復信心,用自己的知識和能力爲國爲民做出力所能及的貢獻,而不是整天漂泊在外。怨天尤人,甚至心懷怨恨,埋怨和疏遠自己的祖國、自己的親人,將滿身才華貢獻給爲你提供生存環境滿足你諸多欲
族!在這點上,我覺得你應該向你的祖輩和父輩們學你的父親康濟民教授。只要你有了堅定的理想,就能找到心靈的歸宿,你也不用象現在這樣痛苦和孤獨。”
康寧緩緩提起酒杯,喝下一小口,對黎小田輕輕笑道:“這些大道理我都懂!你就直說吧。今天你想要對我說什麼?”
黎小田一愣,隨即笑了笑:“我只想對你提個建議:爲了中華民族地強盛和富強,爲祖國工作吧!”
“爲祖國工作!?我一直在爲祖國工作!其他我就不說了,至少我在越南的這一年時間裡,讓幾千萬越南人明白了中醫的好處。同時也讓不少越南人看到了中國人的善良和大度,我自己覺得在這一點上,比你們這些使館的文化參贊做得更好。不是嗎?”康寧對黎小田露出燦爛地笑容。
黎小田無可奈何地搖了搖頭,低聲說道:“我真拿你沒辦法!說實在的,我從來沒想到你的口才這麼好,我地意思是說——你,應該到祖國更需要你的位置上工作,明白了嗎?別和我裝糊塗了,累不累啊你?”
康寧收起笑容,嚴肅地看着黎小田的眼睛,把黎小田看得渾身發毛之後,康寧低沉而又鄭重地說道:“我之所以今天願意和你坐在這裡談。是因爲我對每一個來自祖國的人,都有一份深厚的感情,並非是因爲你的身份、官職等原因。何況要是我沒猜錯的話,今天這頓晚宴。應該也是你刻意安排的,黃文志先生絕對沒有這種心計。”
“不錯!之前沒能徵求你的意見,還請你諒解,主要原因是我不想讓越南人對你產生誤會。”黎小田真誠而又坦率地回答道。
康寧微微點了點頭:“謝謝!不過這種掩耳盜鈴的行徑,作用不大,我估計早就有人把你地行蹤報上去了,包括我們現在面對面地喝酒聊天。不過沒關係,我無所謂!既然你們這麼看得起我,我沒有一點兒表示也說不過去,我也表態吧:只要能滿足我的一個要求,我就把自己這輩子賣給你們,怎麼樣?”
黎小田雙眉一振,臉現喜色:“小康,你就說說看吧,只要能做到的,我們一定會全力以赴!”
“好!那我就直說了!半年之內,把陷害我地人和幕後那幾個道貌岸然的貪官污吏全都扳倒,將真相公之於衆,我負我該負地責任,讓我堂堂正正地回家,哪怕坐幾年牢也行。此後,你們指哪兒我就向哪兒,絕無二話!”
康寧說完,輕輕靠向椅背,靜靜地盯着黎小田的眼睛。
黎小田儒雅的白淨臉龐,時陰時晴,最後他無奈地聳了聳肩,擡起頭嚴肅地對康寧說道:“小康,以你對國內黨政軍和其他各部門方方面面的瞭解來看,我能不能認爲你剛纔的一番話缺少足夠的誠意?”
康寧一臉的苦澀笑容:“我就知道你會這麼說,所以這一年來,我都不願意和你們有任何接觸,我不怕你笑我短視,笑我狹隘,我也有我做人的原則,我自信自己對得起父母,對得起生我養我的故土,但我不需要對得起那片土地上的每一個人,這我做不到,也不願意那麼做!有恩我會報恩,有德我會報德,但我不會拿自己的尊嚴和信念,去遷就任何人、任何組織,哪怕我明天就死去,我也會一條道走到黑!”
黎小田沮喪地頻頻搖頭:“小康,你這樣下去很危險,你知不知道?越南人正在以引渡你回去爲其中一個條件,換取我們的貿易優惠政策!越南人可沒有你表面上看到的那樣善良啊!他們一直以來,把你高高擡起爲的是什麼?不就是爲了在政治上噁心我們嗎?不就是想從你腦子裡獲得更多的先進醫藥知識嗎?關鍵時候,他們絕對會毫不猶豫地把你給賣了的!”
康寧震驚得豁然站起,大口大口地喘着粗氣。隨即,他難過地低下頭,久久不願面對這一切,他的腦子一片模糊,胸腔內一片冰冷。
好久,康寧纔在艾美的攙扶和黎小田驚愕的注視下,緩緩坐回位置上,用微微顫抖的手抓過酒瓶,給惶惶不安的黎小田滿上一杯,再給自己倒上一杯,深吸一口氣,提起杯子,用略帶沙啞的聲音對黎小田說道:
“謝謝你讓我明白了這一切!只是希望從今往後,我們再也不要見面纔好……這最後一杯酒,我祝你什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