涇陵公子緩步跨入寢宮,衛洛略一猶豫,便亦步亦趨地跟了上去。
她站在他身後,低着頭,肅手而立。
涇陵公子走到塌前,慢慢坐下,他微微向塌上一靠,揮了揮手,淡淡地說道:“都出去!”
“諾。”
衆侍婢整齊應諾,齊刷刷地退了出去。衛洛怔了怔,剛準備提步也出去,便見涇陵公子向她瞟來,她急急地腳步一剎,再次低頭肅手而立。
這時,殿內只剩有他與衛洛兩人了。
衛洛的心,又不爭氣地砰砰跳動起來。這心跳聲很響,響得衛洛嚥了咽口水。她低着頭,望着明亮的蠟燭光下,涇陵公子高大巍然,貴氣逼人的影子,一個念頭突如其來的,十分強烈地涌出心頭:我很不對勁!很不對勁!他爲什麼能給我帶來這麼強烈的情緒反應?難道僅僅是因爲他長得太帥?不是,衛洛,你動心了!你對這個高高在上,強勢而且殺過你的男人動心了!
這個想法沉沉而來,如一盆冷水一般,撲頭撲腦的向衛洛淋來,瞬時間令得她打了一個寒顫。
衛洛並不認爲,涇陵公子會是一個好的動心對象!絕對不是!她不能任由這種情緒主宰自己!不能讓自己的心失去控制,絕對不能!
她想到這裡,咬了咬牙,向前走出兩步,在涇陵公子地盯視中,衛洛慢慢跪倒,以頭叩地,朗聲說道:“公子,小人有言。”
涇陵公子轉眼看向她。
他深沉地盯着她,聲音中多了一分溫和,“說!”
衛洛深吸了一口氣。這個時候,衛洛的心真正的恢復了慣常的冷靜自持,還有理智聰明。這時候,她下意識忽略的疑問都清楚地浮現腦海,並且,給出了答案。
衛洛以五體投地之勢向前一伏,重重一叩,她顫抖着聲音說道:“公子,小人有錯!”
涇陵公子盯着她,再次溫和地說道:“說!”
衛洛再次一叩,她這一叩可用上了三分力道,轉眼間額頭便鐵青了一塊。衛洛以頭抵地,聲音中帶上了三分惶恐,“公子,小人易過容的!”
殿頂很高,穹形大殿中飄蕩着她這句話,久久還有餘音。
衛洛一動不動地傾聽着,她在等着涇陵公子的反應。
也不知過了多久,他那低沉磁性的聲音輕飄飄地傳來,“善!”
善!
他說善!
果然如自己所料,自己易容的事他早就知道了,他早就看穿了!而且,他的聲音很溫和,看來,他應該只是看穿了我的易容,不會懷疑到我本是女子吧?就算隱有懷疑,只要沒有確定,我就必須撐下去。這一點不能讓他知曉了,絕對不能!
涇陵公子盯着她,聲音淡淡中帶着幾分不自覺的笑意,“且上前來。”
“諾。”
衛洛應了一聲,以膝就地,慢慢爬到了他身前。自始至終,她都沒有擡頭,她都是臉帶惶恐,十分充分地表達着她的恭敬和不安。
一隻手輕輕地撫上她的頭髮,涇陵公子望着她,“細細說來。”
“然。”
衛洛應了一聲後,便把聲音放低了些,儘量顯得十分老實地說道:“稟公子,小人祖上乃是衛人,幾世權貴,不過戰亂之時,人命賤如草,幾經飄零,安於越地。小人出生以來,權貴不再,飽食尚可。然,後逢家變,父死母亡,小人便飄零他鄉,幸自幼便多讀詩書,又略通易容之法,才保身至今。”
她說這話時,態度十分的誠摯,十分的坦然,完全是掏心掏肺的模樣。
衛洛低着頭,一動也不動,她能感覺到,涇陵公子正緊緊地盯着她,也不知他到底信是不信?如果,如果他還是大有疑心,那自己便想法子離開吧,不要找藉口了,也不要拖延了。自己現在的劍術,勉強亦可自保。再說,很多事你不去做,怎麼知道不會成功?也許在這遠古落後的時代,自己也能找到安身立命的辦法。
在衛洛地傾聽中,涇陵公子收回了手,他緩緩說道:“衛洛,你最初時,何懼我至斯?”
原來,他一直最在意地是這個問題。
衛洛小臉一白,她發現,這個問題很不好回答,真的不好回答。
按照世情,如衛洛這樣的少年,是應該急於想出頭的,便如素。可是衛洛卻從一開始便對他這樣的貴人百般躲避,這是大大的不合常理。
知道涇陵公子有過人之智,衛洛略一猶豫,便不敢拖延的顫聲回道:“小人,小人不願爲童男子!”
驀地,室內空氣一凝,那種沉沉的威壓又開始凝聚,直壓得衛洛的頭髮麻而重。
不用他開口,衛洛也知道,涇陵公子這是不信。很顯然,衛洛這個答案不足以說服他。
衛洛繼續急急地說道:“小人雖然頗讀詩書,然,生就一副天生女相。曾有相師言:小人若能以劍立世,或能保身長全。若自恃聰明,舞文逞才,終將因相貌而求名不成,反得世人唾罵,令祖宗蒙羞。”
這是衛洛倉促之下,唯一能想到的藉口。它並不完美,但是,這個時代的人對這些玄術命數,是十分十分的相信的,而且是寧可信其有的那種相信。
如涇陵公子懷疑的重點,莫過於以衛洛之能和低微身份,她爲什麼不願意在涇陵公子的面前表現自己,以博得出人頭地?而衛洛這一番回答,便是告訴他自己在他面前百般掩藏的原因所在。
衛洛一口氣說完後,略頓了頓,又說道:“公子,小人雖身輕體小,不似劍客中人。但這半年以木劍相擊,也頗有進益,小人自信稍以時日,或真能以劍立於世!”
她這席話,說得很自信,所以也很大聲。說完後,她伏在地上久久不動。
衛洛豎起耳朵,認真地傾聽着涇陵公子所發出的每一個聲息。
也不知過了多久,涇陵公子的聲音淡淡傳出,“起來吧。”
“諾。”
衛洛應聲爬起,她還沒有站穩,涇陵公子低沉的聲音再次傳來,“言有不盡不實。”
這樣的回答,出乎了衛洛的意料,她本來以爲,他叫自己起來是相信了自己的說辭的。
衛洛白着小臉,嘴脣顫抖着,怯弱而緊張地瞟向涇陵公子。
她剛一擡眼,便對上了涇陵公子冷而深的雙眼。四目相對,涇陵公子眼睛一轉,看向她額頭處的那一塊鐵青。
這一瞟,他的眼神溫和了少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