衛洛剛剛衝出包圍,那五六個劍師中,一個三十來歲的白臉漢子嗖地一閃,擋在了她面前。
這人身手極快,竟是早就觀察着衛洛的舉動,她剛一動,便把她的去路擋了個結實。
衛洛一凜,眼前這人一出現,她馬上發現了,這又是一個宗師!
被眼前之人這麼一擋,她再一次陷入了包圍當中。
那白臉漢子朝着她身後的三個宗師一咧嘴,笑道:“這婦人身法詭異,光憑三位,怕是殺不了她!”
說罷,他右手長劍一指,朝着衛洛憐憫地說道:“婦人,我楚人恨你入骨,請束手吧。”
衛洛一陣清笑。
笑聲中,她抿緊脣,墨玉眼明亮的白臉漢子,笑道:“要取我這項上頭顱,上前便是,何必多言?”
她笑得很輕鬆,語氣中也很平靜。
這一刻,很是奇怪,她是真的沒有感覺到害怕。彷彿被四個宗師這般包圍着,只是一件很刺激的事。彷彿他們只是陪她打架,練習劍術的對手。
至於她會不會在這種刺激中,失去性命,已沒有那麼重要。也不知從什麼時候起,死亡,對她來說,已經不再是件可怕的事了。
白臉漢子哈哈一笑,他盯着衛洛,朗聲說道:“善!大善!果然是勇武無雙的晉夫人!”
笑聲中,他右手緩緩一劃,長劍夾着風雷之聲,嗖地一聲向衛洛的咽喉刺來!
與此同時,衛洛的身後,左右,已各站有一個宗師。他們長劍在手,雖然沒有上前夾攻,卻也在緊緊盯住衛洛。
衛洛哧地一笑,她手中木劍一揚,聲音清越地喝道:“太慢了!”
聲音剛起,木劍竟是後發先至,嗖嗖寒芒吞吐中,那劍光,直直地指向白臉漢子的咽喉!
這是一招以硬擊硬!
衛洛的木劍,遠遠短小於對手,她出手的時機,也慢於對方!
可是,她後發先至!
木劍寒光吞吐,如蛇一樣森森地刺向了那漢子的咽喉,離他的咽部,僅有一寸不到!而這時,那白臉漢子的劍尖,離衛洛的咽喉,還有三寸遠。
兩人保持着這個動作,同時戛然而止!
衛洛盯着那白臉漢子,嘴角一揚,清聲縱笑,“堂堂宗師之劍,怎能如此之慢?”
這是嘲諷。
那白臉漢子臉色大變。
不止是他,圍在衛洛身側的另三個宗師也是臉色很不好看。剛纔衛洛詭異地脫圍時,他們還只是覺得她身法奇詭莫測,此時此刻,他們感覺到的已是驚駭!
一個成名已久的宗師,與一個如此年幼的婦人硬碰硬地拼上一劍,竟會是如此結果!
眼前這個婦人的劍術,已是遠遠超過了普通宗師!
不行,她不能留!以她這樣的成長速度,再過一年,楚人永遠也不敢言仇了。
想到這裡,三個宗師相互看了一眼,同時向衛洛踏出一步。
見到他們靠近,衛洛頭一揚,聲音清越地大笑起來。笑聲中,衛洛摘下了紗帽,露出了她絕美的面容!
陶窖所在,是越都城外的第二層城廓處,雖然略偏,卻也人來人往之所!
這時刻,周圍左右,已鬼頭鬼腦地伸出了百來個腦袋,他們在悄悄地關注着這一幕。
衛洛這一露出真容,衆人齊刷刷地瞪大了眼。
在離此二百步處,一戶茅舍之前,一個鬍子拉雜的老漢緊緊地盯着衛洛,他臉色沉凝地盯着這一幕,喃喃說道:“真是晉夫人!需速速令棄公前來纔是!”
衛洛清笑過後,哧哧說道:“咄!想不到楚人無恥至此,居然派出四個宗師來圍殺我一婦人!”
她一句話,在說得四人臉皮都是一紅時,頭髮一揚,手中木劍一舞,“既如此,戰吧!”
依然是果斷之極!依然是神采飛揚!
四人同時一哼。
那老者臉一沉,大聲喝道:“此婦不殺,楚人無臉!無恥又如何?殺了她再說!”
“諾!”
“諾!”
“諾!”
朗應聲中,四個已經完全拋開了顏面的宗師,同時揮動着手中的長劍,分別刺向衛洛的咽喉,後頸,左脅,腹部四處要害!
四個人,擋住了她所有的退路,從四個不同的方向,拼盡全力,務力要把她一舉擒殺!
這時刻,圍觀的衆人都露出了不忍卒睹!
他們剛一動,那如狂風一樣的罡氣,混在殺招中,在衛洛的身周,形成了一個氣場。
這時刻,衛洛彷彿陷身沼澤當中,所有的空氣都已凝滯,所有的空間都已被堵塞。
剛纔被衛洛從三人圍攻中從容而退後,這些老江湖已經吸取了教訓,這一招圍殺,已是滴水不漏!
以三圍一,是宗師級別的高手要殺死另一個宗師時的標準做法。而這次,衛洛面對的是四個宗師!
就算是殷允,除非他不讓自己被圍上,不然,面對這樣的情況,也只有束手待斃的份!
所以,剛纔那中年人要衛洛束手待擒。在明知必死的情況下,她如果束手待擒,楚人可能會允許她自刎以全顏面。
可現在,她很難保有全屍了!
這時刻,那個鬍子拉雜的老漢,緊緊地閉上了雙眼,喃喃說道:“惜哉!惜哉!”
四面劫殺,無處可逃!
衛洛嘴角含笑,這一刻,她的心神無比寧靜。隱約中,她竟有了一種得到解脫的快感。只是,可憐了她的孩兒。不過,他還小,還沒有知覺,能和母親一同化爲菸灰,也不是什麼壞事。
在這安靜至級的一刻,衛洛急嘯一聲,右手木劍吞吐着,迅如閃電地向正對面的白臉漢子的咽喉刺去!
嗖地一下,木劍吞吐的寒芒,深深地刺入了這人的咽喉!
血濺一米!
與此同時,衛洛嘴角因爲疼痛而抽搐了一下!
因爲,“卟——”地一聲輕響中,她的左脅下被一道罡氣刺破,鮮血一涌而出。
疼痛中,衛洛格格一笑,她木劍嗖地抽回,手肘向後一拐,木劍如針,森森地刺向站在左側的一個瘦個子宗師!
這一劍,依然是直指破綻,奇快無比!
嗖地一聲,木劍如入無人之境!隨着“滋”地一聲,木劍入肉的聲音傳來,衛洛知道,自己又殺了一個宗師!
她剛綻出一朵笑容,整個人便是向前一僕,小嘴一張,哇地一聲,噴出了一口鮮血!
她的背上,那年老的宗師,趁她不管不顧地劫殺那瘦個子宗師時,把他手中的黃銅劍穩穩地插上了!那劍在她的背上搖晃不已!
鮮血,轉眼間已把她的深衣全部染透,她的地下,已成了一片血泊。
衛洛再次清笑出聲。
笑聲中,她聽得那個老者急喝道:“殺了她!”
“諾!”
應諾聲中,那略圓胖的宗師,手中長劍重重一揚,夾着狂猛地罡氣,直直地斬向她的脖子!
這一劍,她是避無可避!
衛洛看到了那死亡的寒光,她格格清笑。
這一刻,她真的很平靜,非常平靜。
空氣中濃烈的血腥味,令得她的心臟興奮地收縮着。縱使她已血流成溪,眼前昏花,可她的心臟,還一直處於興奮地博動中!
就在那劍高高揚起,轉眼砍至時,終於,那種奇妙的感覺,再一次降臨了!
時間變慢了!
不止是時間變慢了,這一刻,她清楚地感覺到一種澎漲的力道從丹田處涌出!她清楚地看到,自己的體內,幾百條經脈同時敞開着,同時歡快地流動着。
一種無窮無盡的力道涌出她的體內!涌出她的經脈處!
衛洛縱聲清嘯起來。
這清嘯聲,激越,清揚,如金石之音,遠遠傳出,引得山鳴谷應!
清嘯中,衛洛右手一揚,木劍一指,以一種詭異的迅捷,和可怕的力道,後發先至地向那老者,那圓胖宗師同時刺上一劍!
“叮叮”兩聲,兩個宗師的兵器同時落地!可這僅僅只是開始,衛洛的木劍不依不饒,已順勢而上,如水滲地一般,詭異地同時刺中了兩人,一中咽喉,一中胸口!
砰砰兩聲,兩個宗師瞪大無神的雙眼,屍體落地!
衛洛放聲大笑。
插在她背上的銅劍,因爲她的笑聲而震動着,搖晃着。她的左脅下,她的背心,那鮮血,隨着她的大笑聲噴灑着。
大笑聲中,衛洛搖搖晃晃的向東方三百步處的河道走去。
她每走一步,那血便滴滴噠噠地流了一坑!
衛洛還在笑。她似乎一點也不知道,她已臉色蒼白如紙。
笑着笑着,她撫上了腹部。
衛洛低下頭去,看着自己的小腹,喃喃說道:“生而多苦,孩兒,你不能得生,亦是幸事。”
她一步一步地越去越遠。
衆人目瞪口呆地看着她踉蹌而行,血流一地的身影。
一個楚國劍師看了一眼倒斃當場的四位宗師的屍體,恨恨地瞪着衛洛,急急說道:“何不一劍殺之?”
這時的衛洛,連站也站不穩了,他們任何一個人上前,都可以輕易取了她的性命去。
他這句話一說出,幾個人同時看向站在他們中間的一位中年劍師。
那劍師搖了搖頭,他緩緩說道:“以一人之力,正面相抗而殺死四位宗師!這樣的高手,值得我輩敬重。況,她已傷重垂死,又欲自絕於河水中。我等何必補上這一劍,令得世人唾罵?”
衆人頻頻點頭。
不過,這些楚人不知道,一直袖手旁觀的那鬍子拉雜的老頭,這時正緊緊地盯着衛洛,暗暗想道:這婦人不畏生死,實是我輩中人。我定不能讓楚人再對她動手!
老頭是想,替衛洛留一個體面的,她自願的死法,也表示他對她的敬意。
衆越國百姓一瞬不瞬地看着衛洛向河中走去。看着看着,他們一個個以袖掩眼,低下頭去。
三百步的距離,衛洛足走了一刻鐘才走到。
她站在河水邊時,身軀搖搖晃晃的,每一秒都彷彿會栽到急湍的河水中去。
衛洛站在土堆上,低着頭看着奔流不息的河水,嘴角一揚,笑得好不燦爛,“我沒有逃避,媽,我這次真的沒有逃避。我一直活得很認真,沒有尋過死。我真沒有尋過死,是它自己找上我的。不過,媽媽,死亡一點也不可怕,我還很喜歡它呢。太喜歡了。”
她想到這裡,轉頭看向晉國方向,喃喃喚道:“涇陵,若有來生,但願永不相見。若不相見,便不會相愛,是麼?”
她說到這裡,格格一笑,雙臂一張,縱聲跳入了河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