涇陵公子的手緊緊地牽着她的手,他不是習慣這般逛街的人,走得有點快,腳步也跨得有點大。有時拖得衛洛踉蹌而行。
衛洛任他牽着,她睜大雙眼,眺望着遠方的山峰,漸漸的,剛纔激起的心緒,又恢復了平靜。
兩人都沒有說話。沉默中,便這般隨着人流,隨着歡喜嘻笑的少年男女們,信步而行。
安靜中,公子涇陵的聲音再次低低地飄來,“小兒?”
衛洛擡頭看向他。
他轉過頭來,盯着衛洛的雙眼,他只是盯着,直直地盯着。半晌後,低低地嘆息出聲,“小兒。我們,何至如此?”
何至如此?
衛洛聞言,嘴角浮起了一抹冷笑。
她的這個表情很不好看,至少,不是高高在上的公子涇陵所習慣面對的。
不過這一次,他沒有皺眉,他直直地盯着衛洛,盯着她的雙眼,盯着她的表情,等着她的回答。
衛洛慢慢轉眸,盯向雙眸如海的公子涇陵,忽然間朝他燦爛一笑,“涇陵,昔日你我歡好後,你轉眼將我送出。戰場上重逢,你又提出把我買回。涇陵,你可知,我這心,它雖是婦人之心,卻也着實會痛,會如刀割劍刮般疼痛!你在牀塌上說悅我,你說得那般溫柔,卻原來,不過,不過如此!”
她的聲音很低,語氣甚至是溫柔的,那笑容更是燦爛,可是她說的這話,一字一句吐出,輕而飄蕩。
不知爲什麼,公子涇陵聽着聽着,突然胸口大堵。他轉過頭去,怔怔地望着前方,久久都沒有說話。
衛洛說完這話後,便轉過頭去,不再理會他。
片刻後,公子涇陵低沉的聲音傳來,“小兒。。。。。。”他只吐出了這兩個字,聲音低沉,無力。
兩人再次沉默起來。
沉默中,兩人順着人流,慢慢地向前走去。
公子涇陵依然緊緊地牽着她的手,緊緊地牽着,因爲握得太緊,衛洛的手骨都有點生疼。
此時的兩人,都是心思沉沉。這般低頭而行,漸漸來到了東街處。在他們的前面,一陣歡笑的嘻笑聲不斷順風飄來。
當兩人拐過一條岔道,只見前方十步處,五個少女手牽着手,笑嘻嘻地擋在了路中央。
衛洛兩人走了幾步,便被她們阻住了,走不通了。
公子涇陵腳步不停,目光冷冷地瞟去。
便是這一眼,那攔在最中間的兩個,笑得前仰後俯,胸乳聳動的少女,一不小心對上他的眼神,瞬時臉色一白,不由自主地鬆開了手。
她們手這一鬆開,被衆女攔住的人羣馬上一哄而上。
最左邊的那個少女嬌俏秀美,她一邊躲着人流,一邊撅起嘴,悶悶地朝那兩少女惱道:“怎地鬆手了?”
那兩少女兀自臉色蒼白,驚魂未定。其中一個膽子略大的少女聽到同伴的詢問,朝衛洛和公子涇陵畏縮地瞟了一眼,結結巴巴地說道:“這,這位公孫,着,着實威風。”
“公孫?威風?”
最左邊那嬌俏秀美的少女聞言大是好奇。她頭一轉,便朝着衛洛和公子涇陵看來。
這少女先是朝衛洛毫不在意地瞟了一眼,便轉頭看向公子涇陵。
這一看,她的雙眼越發的晶亮。
此時的公子涇陵,相貌還說不上是特別出衆。可他心情沉鬱,氣質上自然而然有種懾人之威。那少女越是瞅來,越是心砰砰直跳。
瞅着瞅着,她腳步一提,向衛洛兩人蹦跳而來。
她徑直蹦到了衛洛身邊,朝着她盈盈一福後,少女眨着細長的眼眸,含情凝眸地盯了一眼公子涇陵後,轉頭向衛洛說道:“這位姐姐,他可是你的夫主?好生威風啊。”
衛洛瞟了她一眼,沒有理會。
這少女見狀,嘴一嘟,向她悶悶地抱怨道:“姐姐怎地如此冷淡。”
衛洛沒有理會,公子涇陵更沒有理會。兩人徑自手牽着手,向前面大步而行。
那少女一轉頭,便見兩人走出了幾步,她急急地跟上。伸手撈向公子涇陵的衣袖,急急地喚道:“阿郎!桃花朵朵,芳草萋萋,如此良辰,阿郎可願與妹戲於湖水間,如水中鳥兒,成永夜之歡!”
少女的聲音又脆又急,因爲公子涇陵走得快,她的腳步都有點踉蹌。
她的聲音一落,那“永夜之歡”四個字,令得衛洛胸口一堵。本來急步而行的衛洛,竟是不由自主地停下了腳步,轉過頭去。
她這一停,便拖得公子涇陵的腳步也是一頓。
那少女見衛洛兩人停下了腳步,大是歡喜。她急急衝到公子涇陵身前,雙手一攔,嘻嘻笑道:“公孫雄壯威風,誠大丈夫也,妹見之心兮,願結永好。”
“願結永好,”那就不是一夜之歡了。只是這少女說話的語氣,是嘻笑鬆散的,不知有幾分認真。
衛洛聽到這裡,心中暗暗冷笑。
一直冷着臉的公子涇陵擡起頭來,他盯了一眼笑得好不嬌美的少女,眼角朝衛洛一瞟,徐徐開了口,“此等事,問過我妻子吧。”
那少女聞言,嘴一嘟,不快地叫道:“這,歡愛敦倫,大丈夫一言可決,怎可問過他人?”
她的聲音才落,公子涇陵便是眉頭一皺,冷冷地盯了她一眼。
這一眼中,有着一絲不耐煩。
那少女一驚。
她瞪大雙眼,捂着胸口,脆聲叫道:“阿郎好生威風呀,這一眼,令得妾心如兔揣。”
她這叫聲,如其說是驚愕,不如說是驚喜滿意。
歡叫聲中,少女三蹦兩跳地來到衛洛面前,歪着頭朝她打量了兩眼後,伸手朝着公子涇陵一指,說道:“這位姐姐,你的夫主甚好,我觀之甚悅。願姐姐容之。”
這話,真的很直接,非常直接。
按照常理,這個時候,這少女接下來便應該把自己的家底和嫁妝之類報出來。
不過眼前這少女,家世還不錯,在她看來,公子涇陵雖然看似是一位公孫,不過多半是哪一個沒落家族的。所以,她的語氣中,隱有一種驕傲。一種她自己覺得自己相當不錯,不把身家家世說出口,別人也應該可以清楚感覺到的驕傲。
少女說完後,便昂起了下巴。因此,她沒有注意到,直直地盯着衛洛的表情的公子涇陵,他的眼眸中有着一絲厭惡。
衛洛擡起頭來,靜靜地盯着面前的少女。
她靜靜地盯着,目光肆無忌憚地打量着。
那少女被她盯得有點不自在了,一直自視甚高,也有點粗枝大葉的少女,突然間,感覺到眼前這女人有點威嚴了。
衛洛直直盯了她兩眼後,右手緩緩伸出。
她右手伸手,輕輕地在她的手臂上拍了拍!
便是這一拍!
驀地,那少女臉色一白!
突然間,她伸手捂着肚子,她的手剛剛捂上,一陣雷鳴般的腹鳴便轟轟傳來,令得左右的人都可以聽到。
那少女低叫一聲,白着臉,身子一轉,急急地向後面跪去。衛洛盯着她的背影,淡淡地說道:“跑快一點,可別在街道上入廁了!”
她的聲音一落,那少女更是狼狽地尖叫一聲,捂着肚子躬着腰,急衝入一條漆黑的巷道中。
衛洛那一拍,便是她那次被擒到楚營時,那宗師制住她時所用的子午流注截式。她日夜研究,在學着解開的同時,也學會了這種子午流注截式地運用。
她剛纔在那少女肩膀上一拍,便用上了這一手,它能令得那少女突然腹痛難忍,差點當街拉肚子。
不過這只是一種氣機的短暫運用。那少女現在看起來是腹痛如絞,畢竟只是假的,並不會真拉肚子。而且過不了一刻鐘,那少女便會恢復如常。
這時,一聲低沉的笑聲在衛洛的身邊響起。
轉眼間,一隻手臂摟上了她的腰身。公子涇陵摟着她,頭一低,呼吸之氣噴在她的頸側,低低地笑道:“小兒,不過是一愚婦,何惱恨至此?”
他的低笑聲中,隱有歡愉。
衛洛低下頭來。她慢條斯理地扯開他的手臂,她沒有看他,只是這般低着頭,淡淡的,堅定地說道:“涇陵,我還是想說,悅你又如何?我這心,它被割成了碎片也罷,千瘡百孔也罷,終有重新長合的一天。我衛洛此生,永遠也不會與任何一個女人,來爭奪你的寵愛!”
她的話,十分十分堅定,這話中沒有半點敷衍。
衛洛說到這裡,她轉過眼眸,直直地盯着公子涇陵。
她在等着他惱怒,等着他拂袖而去。
公子涇陵緊緊地盯着她,緊緊地盯着。
他的薄脣抿成了一線,一抹惱怒從他的眉峰間溢出。
在衛洛倔強的與他對視中,他慢慢伸手,慢慢的揉按上了自己的眉心。揉按了幾下後,他的語氣已是溫和之極,“小兒,”他的聲音有點嘶啞,他輕輕地喚道:“小兒,此事以後再說,如何?”
他鬆開手,目光中盡是無力。
他伸手撫上衛洛的嘴辰,他撫過她的眉,她的眼,粗糙的手指停放在她的脣邊。他喃喃地說道:“小兒,你想激怒我,想與我再無往來麼?小兒,那般把你送出後,我悔了的。。。。。。小兒,這春光它如此之好。。。。。。我只想有你伴在身側。。。。。。”
他的聲音,低沉,溫柔,綿綿而來,宛如這春風。
衛洛聽着聽着,咽中又是一緊。她轉過頭去,不知不覺中,已紅了眼眶。正在這時,一雙手臂摟上了她的細腰。
公子涇陵便這般站在街道上,把她緊緊地摟在懷中,他低下頭來,把臉埋在她的秀髮間,低低的,一聲又一聲地喚道:“小兒,小兒。。。。。。”