衛洛跟着南公,在專門接待各國使者的驛館熟悉了二天後,便正式開始接手工作。
她接手的第一個工作,便是涇陵特意要求的,秦太子衍歸國一事。
早就得到衛洛將於今晚來臨的消息後,秦太子衍高興之極,他連忙向新田城來自秦國的賢士發出邀請,同時,也向晉權貴們發出邀請。
本來,他以爲衛洛乃一普通賢士,年末弱冠,應該沒有幾個人捧場,可出乎他意料之外的是,不但有人捧場,而且來的人還極其多。
衛洛小兒,在新田城早就有人傳頌了。他先是與涇陵公子關係親密,狀似弄臣,後又當衆求脫弄臣之位。再後居然說是秦間,被貶爲奴,不過兩天又再次在席中一鳴驚人,脫奴之身,又成爲賢士。
比她這種大起大落更加揚名的,其實是她的外表。
俊美如玉的貴氣小兒,光是這名號,便足以令很多新田城的貴女,和一些好男『色』的貴人們地注意。
特別是,她這小兒居然擅長易容之道?先前一直以黑粗麪容現世?易容之道,縱使是權貴,知道的也極少。當世擅長這門技藝的,都是頗有些神秘和來歷的人物。因此,這又給衛洛添了一份光環。
所以衛洛也不知道,她在不知不覺中,已引起了很多新田人地注意。
質子府外面的擠擠擁擁的馬車中,居然有好幾十個是貴女們的。衛洛的馬車駛近,她一邊聽着桑女在她的耳邊介紹外面各輛馬車的背景來歷,一邊嘴角抽搐。她都不知道,自己居然這麼受女人的歡迎了。
馬車足有好幾百輛,車擠着車,排得遠遠的。衛洛到時,質子府的會客用的大殿中,已是燈火通明,人聲鼎沸,看來,只等她一來便可以開席了。
當她走下馬車,緩慢踏入質子府外面的白玉階時,一個劍客響亮粗豪的聲音『蕩』起,“公子涇陵府賢士衛洛到——”
這長長的唱號一響,大殿中安靜了少許,人人轉頭,看向這個近期來在新田城名聲大作的小兒。
衛洛臉上帶着微笑,大步向殿門走去,隨着她的走動,她腰間鑲滿金玉的華麗佩劍,她那襲淺黃鑲着淡金邊紋的袍裳,都極有韻律地晃動,顯出一種富貴和豔麗。沒辦法,誰叫衛洛的俊美中,透着二分女子之豔呢?再加上南公吩咐她所穿的這襲黃袍本是一種能襯托皮膚的顏『色』,因此,便有了這一份豔麗。
衛洛臉上笑得很舒暢,心中卻在暗暗忖道:公子涇陵府賢士衛洛?這名號太長太難聽了!
她年紀小,還沒有加冠,涇陵公子雖然安排她做事,卻沒有給她封號,所以現在的衛洛這名號報出時,顯得有點寒酸。
在衆人的期待中,黃裳長身的衛洛出現在大殿門口。
瞬時,數百雙目光都聚集到了她的身上。
衛洛面對上這一雙雙或好奇,或驚豔,或打量,或含着『色』唸的目光,嘴角微彎,又『露』出一個燦爛的笑容來。
她笑得極自然,極輕鬆,極燦爛,有一種人,一旦出現在人多的場合,便會自然而然的光彩照人。衛洛,便是其中一個。
衛洛帶着桑女和衆劍客,大步踏入殿中。直到她走出五六步,身爲主人的秦太子衍才從這罕見的美少年的光芒中清醒過來。他連忙上前幾步,雙手一叉,笑道:“衛洛能至,衍好生歡喜。請,請。”
這一晚的他,與前幾晚那緊張卑怯時又有所不同,蒼白的臉上有了血『色』,看向衛洛的眼光中充滿着期待和和善。可能是因爲這一次是在他本人的地盤中,而且,面對的是衛洛。
要知道,衛洛那一臉微笑,明亮中透着輕鬆和友善,這種現代人人必須學會的微笑,在那個人人努力顯得自己高深和不可測的年代,是非常的顯目,而且,也是非常地顯得友善的。雖然,在有些人看來末免顯得輕浮。
她乃涇陵之使,能帶着如此友善的表情而來,太子衍能不心懷大放嗎?
面對着太子衍的殷切,衛洛雙手一叉,『露』出八顆白牙的笑容,極爲燦爛地說道:“太子客氣,請。”
於是,兩人肩並着肩,大步向前走去。衛洛隨着太子衍來到衆貴人之前,她走到左側塌幾第一排,黃袍一拂,施施然地坐下。
她一坐下,太子衍也在主塌上坐下。太子衍接過侍婢遞來的酒樽,朝着衛洛和衆貴人一舉,朗聲說道:“謹以此樽,以敬衛洛!”說罷,他長袖掩杯,仰頭一飲而盡。
接着,衆貴人們也在歡笑中一飲而盡。
衛洛喝下這樽敬酒。
時人本不善僞裝,太子衍酒過三斟後,伸手把酒樽朝几上一按。
他這個動作一做,一個坐在右側第二排的賢士應聲站起。這賢士約三十歲左右,白麪肥胖無須。他朝着衛洛一叉手,朗聲說道:“敢問衛洛,公子涇陵可有意放歸我主?”
他這話一出,滿殿之人都在看向衛洛。
衆人地注目中,衛洛持着酒樽,輕輕晃了晃渾黃的酒水,嘆道:“公子曾言,太子衍知禮克己,顯有悔過之念。如今一質便是二年許,可歸也。”
可歸也?
太子衍身後,與他一同被質的秦使們是又驚又喜又『亂』,他們面面相覷着。而秦太子衍更是手腕不住地顫抖,顫抖着。
不知不覺中,他握在手中的酒已一下下灑了出來,淋溼了他的袖袍。
緊張中,太子衍身子前傾,迫不及待地看着衛洛,雙頰顯出一抹緊張的紅暈,急急地說道:“公子言,我可歸?”
他緊張太甚,聲音都有顫抖。
衛洛笑了笑,沒有回答他的問話。而是手中酒斟一舉,站起身來向衆秦人朗聲說道:“衛洛生平所敬者,慷慨義士也!秦人血悍不畏生死,奮勇而忠主,實良臣也。衛洛這一杯,且敬諸位秦人!”
她這一句話說得有點突然,不過大多數秦人並沒有聽到她與太子衍之間的對話。當下,他們紛紛站起,大笑着與衛洛飲下杯中的酒水。
衛洛是涇陵公子特使,現在她在這裡稱讚秦人悍勇忠誠,這也代表着涇陵公子對秦人的肯定。現在,衆秦人都有點興奮和得意。
衛洛飲下杯中酒後,又轉過身,面對着衆晉人權貴。她燦爛一笑,『露』出八顆白牙的明亮笑容後,舉起手中的酒樽,朗朗地說道:“衛洛之主亦晉人之太子,因此,衛洛身雖越人,實亦晉人也。諸位,衛洛年幼,如言行有不堪之處,還請寬恕一二。”
她這話也太客氣了,要知道她是公子涇陵派來的特使,是今晚宴會的主客。在這種場合,就算她板着一張臉,傲慢非常也是正常的。她的客氣,當下便令得二三個賢士眉頭微皺。
但是,絕大多數貴人們聽了還是舒服的。他們盯着燈火下,衛洛那俊美貴氣卻略顯蒼白文弱的病容,覺得眼前這小兒很知禮,所說的話也中聽。當下,他們一一舉起酒樽,與衛洛對飲了一杯。
太子衍早就坐立不安了,他見衛洛連飲兩杯,都一副無心回答自己的意思。不由心急如焚。
想了想,他大步向衛洛走來。當他來到衛洛身前時,深深一揖,顫聲說道:“公子真言,衍可歸也?”
在他緊張急迫的目光中,衛洛沒有應是,她慢慢收住笑容,低斂眉眼,卻是一聲嘆息。
這一聲嘆息,頓時把太子衍的心涼了半截。他的手顫抖着,令得握在手中的酒樽也在不停地顫動,彷彿隨時都要墜在地上。
努力地按住心神,太子衍把酒樽放在一旁,朝着衛洛深深了揖,泣道:“還請衛洛救我。”
衛洛一臉同情地看着他,半晌欲言又止。最終,在太子衍幾乎要淚流滿面,跪下之時,衛洛才無力地說道:“公子確有意放歸太子。奈何,貴國刺客竟在公子出遊之時相刺。公子言:太子因他之故,一質近三年,此仇不可謂不深,此番刺殺之事,實不能怪太子也。”
衛洛很是惋惜地說到這裡,身子微微前傾,一臉同情地看着太子衍,又是一副欲言又止。
在前幾日的涇陽公子之宴中,衛洛在自身難保的情況下,還爲太子衍和秦公主抱不平。在太子衍心目中,她實是一個少年熱血而又對秦人頗有好感的人。何況,她不久前貶爲奴隸,也是因被懷疑爲秦之『奸』細。
當下,太子衍見她欲言又止,心中徒然生出一線光明:是不是她有話要提示於我?
於是,福至心靈的太子衍,連忙向她湊近少許,在她面前低頭恭敬地說道:“衍願受教。”
衛洛說道:“那些刺客皆是秦人,自歸太子處置,今衛洛已經帶來。”說到這裡,衛洛的聲音壓低了少許,四下瞟了瞟,顯得有點小心地說道:“令公子不安者,是懼太子仍念舊仇。若太子揮劍處置這些生事之人,公子自然氣消。”
她說到這裡,見太子衍現出爲難之『色』,不由低低地補上一句,“一切在於太子。若太子敢殺,太子歸國之事衛洛將盡全力周旋。洛聞秦侯已然病重,此番太子如得歸國,秦侯之位指日可待也。洛在此先賀太子富貴無期!”
她這番說得很明瞭,一點含糊也沒有。本來衛洛是想打一些機鋒的,卻怕他誤會了自己的意思,生出枝節來反就不好了。因此,她便如時人一樣,把話說得很透。
可以說,衛洛這一手有着後人式的狡猾,她的話和舉動,都在把功勞歸於已,在令得太子衍對她生出好感,令得他欠自己的情。
說完之後,她身後朝後面倚了倚,持樽慢飲,一副再也不欲多言的模樣。太子衍見此,慢慢退回塌幾,沉思起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