鴻溝
自那日之後,月白亞再也未見直呼蒼月霄雷的名字,人前人後,無論任何場合,都以‘舅父’代稱。身邊衆人對此心有不解卻又皆默契的保持沉默。
月白亞回將軍府後,一改往日的作風,公文書折都親自批閱,社交場合也盡力配合出席,一些公開的政局商榷事宜,以往蒼月霄雷連想讓他參與都是種奢侈,如今卻是隻要想,都能見其身影。
世子積極的態度和變化讓幕僚重臣連連稱讚,大爲喜悅,然而獨蒼月霄雷一人例外。儘管月白亞現在變得如此配合自己對他的栽培,然而私下卻是再也不願單獨與他相處,如此用意蒼月霄雷再明白不過,月白亞不想留有任何他可以藉以親近相對的機會,如果不是因爲他這個舅父的存在,想必他更願意選擇就此離開也未可知…想到此,蒼月霄雷自是心內抑鬱,卻仍得隱忍着以微笑來面對。
將軍與世子之間微妙的變化,佐久間嵐盡數看在眼裡,有好幾次夜裡,蒼月霄雷略有醉意的找他要了欲香情精,拿着藥瓶看了半響又痛苦的仍掉,接着喚春錦帶千葉亦或是翎鳥來,再之後便是一夜縱慾。次日若見了月白亞,竟還是強撐起微笑,然而後者的態度總是漠然,刻意保持着距離,對於那晚醉吻之事二人都支字不提,心內卻是越發的隔閡尤深。
佐久間嵐看着那個落寞的背影,心有不忍,開門見山的勸慰道。
“將軍,世子無意,你這又是何必…”
“我知道…”
蒼月霄雷苦笑,
“但我總得讓他心裡不再避諱我…”
傍晚,外府侍衛傳令,將軍有意今夜要看這兩日來世子批閱的文書,命月白亞親自送去。墨心皺眉道,
“這類小事我去也可以,爲何非得世子親爲。”
“無妨,我去。”
月白亞起身披上件墨色的外衣,抱起書桉上那堆文書便出門,墨心跟在身後忍不住獨自嘆氣。
這幾月來,世子變化太大了,心卻似更涼了一般,隱約也猜到是什麼緣故,墨心只覺得他如此的順從是爲難了自己,外加折磨了另一個人罷了。
行至白鶴前廳,看見門外站着兩名內府的下人,上野夫人正準備離開,見了月白亞連忙跪下行禮。
“將軍人在何處?”
墨心先開口問道。
“這…在裡面的內室…”
月白亞沒有理會,直接走進去,墨心也只得跟了上去。穿過前廳走到內室門前,傳來清晰而熾熱的喘息聲。
“啊!…不…不要…!…痛…啊!啊!……將軍!…”
翎鳥君的斷斷續續的□□滿是淫呢的意味,伴隨着粗重的喘息聲進而變得模糊不清。
墨心面色鐵青,擡眼偷望了一眼身旁之人,更是心沉。
月白亞全無任何表情,一雙月圓眸子黯淡無波。隔着紙門等喘息聲漸漸平復,遂開口說道,
“舅父,文書我送來了。”
清冷的聲音不帶一絲異樣的情緒,內室裡寂靜片刻,蒼月霄雷略顯疲憊的聲音才傳出來。
“放在廳內桌臺上罷。”
月白亞轉身將文書放好,便離去了。墨心愣了一瞬,緊跟過去,想問什麼又不知如何開口……
此刻蒼月霄雷抽回方纔遊弋在翎鳥下身的右手,閉眼淺笑。身邊橫躺的少年自是讀不懂他眉宇間那絲淡淡的憂愁以及心內濃郁的感情。
一扇門,猶近實遠,卻是永遠都跨不過的距離。
此後,將軍寵信內府男侍的傳言俞演俞烈,之前傳聞將軍與世子曖昧的消息則暗淡下來,墨心以爲月白亞會因此鬆一口氣而減輕心內的負擔,但是卻未見其有絲毫變化,仍然一如既往的盡着身爲世子的本分,對於傳言充耳不聞。
等再次迎來冬季之時,月白亞已經全然長成爲翩翩玉立的公子模樣,近兩年的時間,身形又見長高,瀑般墨發也已長至腰際。出雲的未婚青年無論是貴族亦或是平民都未見有梳直髻順帶留髮的習俗,加上舍不得用那根白玉簪,月白亞便只任由長髮披在肩上,或者出行之時拿絲繩束住髮尾。墨心時常調戲般的笑贊他,月白亞一概不理。
初冬首次降雪之時,墨心一邊聆聽着月白亞撫琴,一邊嬉笑着嘆道,
“嘖嘖…殿下的琴藝與你的模樣美妙之勢真是如出一轍…”
月白亞停住動作,開始望着櫻樹上的落雪發呆,卻聞墨心繼續說道,
“這個月末是殿下誕辰罷,將軍之前提過想爲你好好慶祝一番,十八是個好年紀,想我十八生辰那一日,卻是在長洲殺人度過的呢。”
月白亞回過頭望了他一眼,問道,
“爲什麼…”問後才發覺自己有點傻,墨心笑道,平亂黨之事中,這也算是任務,該幹什麼還得幹什麼,不因爲那天是你生辰就不必殺人做事。
“殿下那日想要怎麼過?”墨心想盡量不讓自己表現出來是被人差遣而試探着問的,月白亞表情淡漠,許久後悠悠的答道,
“不必慶祝什麼,我想那日去祭奠母親。”
墨心頓覺自己太失敗了,正欲勸說,卻見汐美急急的跑進來,邊行禮邊稟報,
“殿下,外面有一人…他”
話音未落,便見一男子,腰間還綁着配刀,匆匆跑進來。
“你…你大膽,還未通報啊…”汐美又急又怒,生怕因此被主子責罵,月白亞見了只是叫汐美先退下。男子連忙下跪向月白亞磕頭。
墨心挑眉看着這男子,似怒非怒的笑道,
“武器都未卸下還強行闖進世子的居所,何事這麼急啊?”
男子情急之下顧不得禮數,仰起頭似是眼淚都要掉出來般求道,
“殿下救救我家大人!將軍要殺我家大人!殿下!”
“你家大人是誰?”
月白亞淡然的語氣讓男子臉色微變,隨即答道,
“我家大人是京都所司代,稻葉英成,我是他的近身隨從秋原吉太…”
月白亞和墨心同時一驚,京都所司代好歹算是幕僚重臣,稻葉英成此人半生爲蒼月家效忠也未見有異心,何以會至此。
“知道了,我去一趟。”墨心拿來披風,月白亞披上後便與墨心往白鶴前廳趕去。一到門前走廊還未進去,便聽見蒼月霄雷怒吼的聲音。
“我說過此事休要再提,如今世子已立,你們還有什麼不滿意的!”
“逼過我又想逼他嗎?世子纔多大!”
月白亞眉頭一皺,心已猜到此事與自己有關,走過去拉開半掩的門,見跪在眼前的人不只稻葉英成,還有春錦夫人。
蒼月霄雷見有人擅自開門進來,本欲怒發,擡頭一看竟是月白亞,震驚不已道。
“世子爲何會來?” 餘光瞥到墨心身後的秋原,雙眼一冷,笑道,
“本將軍最忌諱舌長之人…來人!”
“舅父!”
月白亞上前止住了蒼月霄雷的命令,繼而勸道,
“舅父息怒,此事既然與我有關,讓我知道也無妨。”
“此事與你無關,你回去。”
蒼月霄雷冷然的拒絕,並未讓月白亞退縮,反是追問跪在眼前之人。
“稻葉大人,你們有何事激怒將軍。”
稻葉英成皺着眉,心想本已激怒了將軍要死也豁出去了,於是坦白的回道,
“回殿下,下官連同另幾位大人向將軍提議,爲殿下娶公家正室一事…”
爲我…娶妻…?
月白亞愣住,一時無言,卻聽稻葉英成繼續說道,
“此事已不是第一次跟將軍提,年前將軍以殿下年紀尚幼爲由拒絕過兩次了,如今京都公家再派人提及此事,殿下也已年屆十八,爲了鞏固幕僚勢力,結親是遲早之事…所以…”
“本將軍還在位,你們就想逼我的繼承人結親,是否想我退下這位置?”
蒼月霄雷怒斥道。
稻葉英成恐慌下連聲否認,大喊將軍贖罪。春錦夫人也附和道,將軍若是肯娶側室,公家暫時便不會有此要求,自然又是惹得一聲怒罵。
“是不是這時候連你也要逼我?”
月白亞聽見後面的話,心內涌過一絲複雜的情緒,思慮片刻,淡定的說道,
“不用再議了,我答應娶。”
“阿月!”
“舅父不必再說了,稻葉大人所言甚是,這是遲早之舉,何必再拖…”
“你…!”
蒼月霄雷欲言又止,咬脣片刻看着跪下的二人沉聲道,
“你們先都退下去!”
廳內的人聽命一一退出門去,墨心也正欲往外走,卻被月白亞叫住,
“墨心留下。”
隨後回頭迎上蒼月霄雷惱怒的眼神,定定的說,
“他是我的影武者,知道也無妨。”
等所有人都退盡,廳內只剩三人時,蒼月霄雷苦笑着嘆氣,看來他還是不願意單獨跟自己呆在一起,連片刻都不能妥協。
“我想問,是不是我娶了側室,你就可收回自己方纔答應之事。”
月白亞垂眸,自己猜的果然沒錯……
“舅父其實不必如此…”
“就這麼辦吧。”
蒼月霄雷嘆道。月白亞不接受自己,不代表就很真心的願意去接受一個未曾謀面的女子,他不願意他受一點委屈,寧願自己替他攔下。
然而這些事,月白亞心底明明清楚卻更是不想他這麼做。
回到兆和居後,隱忍了許久的墨心開口問道,
“殿下如果真的不喜歡將軍,爲什麼還願意留下,甚至做到這個程度?”
月白亞沒有回答他,墨心便笑了。
“如果殿下也喜歡將軍,倒不如從了他,身爲世子的重擔也可以放下,繼承人之事也自有別的方法解決,爲何又不這麼做?”
要是往常,墨心此刻早已被月白亞的鬼刃在脖子上箍出幾道淤痕。然而月白亞一反常態,閉眼按着眉心輕聲念道,
“墨心,我很累…”
墨心一愣,收斂起笑容,正色道,
“對不起。”
此後,將軍府傳出消息,蒼月將軍親口答應娶武藏間次女爲側室,因爲今年冬季較往年寒冷雪厚,又請陰陽師測算過吉日,故延期至年初迎娶。
很快到了月末,月白亞生辰前夕,蒼月霄雷派人來轉達賀宴事宜,被月白亞一一推辭,見下人面露難色言辭結巴,月白亞嘆氣,只得又親身前往白鶴前廳。只是這次過去之時,佐久間嵐也在。
“宴會什麼的不必辦了,我只想去祭拜下母親。”
月白亞開門見山的說詞,蒼月霄雷並未介懷,微笑着看着他說,
“也好,阿月要是想靜一靜,我也不逼你了。那天讓嵐陪你一道去吧。”
月白亞沉默着點頭,正欲起身告退,卻見進來一名侍衛走進來,得到蒼月霄雷首肯之後,靠近他耳語了幾句,蒼月霄雷臉色一變,立馬命道,
“傳進來!”
侍衛隨後帶進來兩個中年男人,通身黑灰色衣裝,摘下斗笠,殘落下些須雪片,似是匆匆趕來,在外等候不久。
墨心望了來人一眼便起身行禮告退,月白亞見勢也識相的跟着起身欲離開,卻聽蒼月霄雷喚道,
“阿月,你不必避開。你已身爲世子,這些事遲早也要交到你身上,坐下吧。”
月白亞聞言只得點頭再回到座位上,卻聽蒼月霄雷繼續說道:
“你自大明來,這兩位是我派在那邊的秘使,如今提前結束任務回來向我稟報,你本也可同聽。”
似是爲首的那名男人先開口說道,
“將軍,世子萬福,嵐大人萬福。”
佐久間嵐點頭時笑道,
“未接命令私自返回,是死罪,你可知?”
黑衣男人手略微一抖,叩下身說道,
“臣萬死,明國情勢有變,不得不提前返回,將軍恕罪。”
“有何消息,是什麼情況。”
蒼月霄雷眉宇間也有些不悅。
“回稟將軍,臣此次帶回兩個消息,一好一壞。”
“先說壞的吧!”
“咳!本國派過去的勢力或明活暗,盡數被清除,臣隱匿在商界也被查出來,故提前…”
佐久間嵐淺笑,“這麼說你是逃回來的了。”
“說好的那個罷!”
蒼月霄雷強忍着怒意,望向佐久間嵐時,交換眼神中想起之前提及過大明那位左丞相,遂暗自捏緊手裡的茶杯。
“咳!”
黑衣男人應聲,繼而接着說了下去。
“好消息是,將軍無須再顧慮大明那位丞相,臣月前連夜登船,起航之時接到確切口信,那位大人死了。”
“死了?”蒼月霄雷驚得站起身,再次問道,
“你說的是,那個人死了?”
“是的,那位一直阻撓我們的人,大明的左丞相,東方龍月。”
作者有話要說:...對不起各位親,他死了```真死了```- -有棺材有屍體- -死得還很壯烈```挖哈哈哈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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