險生
“死又有何難,難的是活着。”
佐久間嵐用隨手抿下的一塊茶瓷,利落的擊中月白亞的手腕,□□應聲而落,月白亞垂手而立一動不動,沒有再看任何人。
蒼月霄雷閉上滿是心痛的雙眼,擡手向佐久間嵐示意,後者遂走上前去,伸出手,掌心覆於月白亞後背。月白亞只覺有股熱流緩緩自那掌心由背部匯入身體裡,驚疑之下卻又被點了穴道不得回頭,再後來,只感眼前逐漸迷茫,隨之昏睡了過去。
傍晚,佐久間嵐倒未急於離開將軍府,坐在踏踏米上半身倚在和室門邊,面色顯得有些病態的蒼白。
一雙宛如蛟蛇般靈活的手,悄無聲息的自背後滑入胸前,最後纏上他的頸項,淺紅的脣同時魅惑的抵在他耳後輕柔的吐氣,
“嵐大人…有空隙…”
佐久間嵐嘴角上浮,並未理會。
墨心指間遊離到佐久間嵐的頸部脈門處,少傾,忽的眼神一黯道,
“大人現在一定很是疲憊無力吧?”
“把你推倒的力氣還是有的。”
難得的戲語,墨心卻未笑,那位殿下的傷有那麼嚴重嗎,非得廢武功才能救命,現在也沒說廢了,卻見佐久間嵐輸了自身起碼一半的內力給他,現在脈息虛弱得不象話。
“墨心不是很明白。”
“有什麼不明白?”
“都不明白,什麼邪王秘心劍,氣血逆行,大家都想救殿下,但最後卻還是沒有廢掉他武功,全弄不明白。”
佐久間嵐閉眼笑道,
“你下午明明什麼都聽見也看見了,還說不明白,這世上哪有那麼多明白事。”
“將軍重視殿下的命,更重視他的心,所以換了種方式罷了,墨心你以後更要好好的保護他。”
墨心點點頭,遂眨眨狐狸眼,又恢復了那般妖媚的姿態,纏在人家頸上的雙手緊了緊,調笑着說,
“殿下今晚是不會回兆合居了,那嵐大人陪我睡吧…”
說時便要張嘴去咬近在脣前那耳垂,但下一瞬間卻不得不調轉回頭,展身跳開躍後數米,左手的鎖鏈嘶啦滑落半截,墨心轉眼看着自己方纔蹲的位置上那把明晃晃的十字鏢,只得萬般無奈的笑,
“哎…小忍真是脾氣越來越壞…”
墨心話還未講完吉原忍已丟開端來的茶具,持刀橫劈過來,墨心擋得吃力,心內一驚更是哭笑不得。算了,眼前這個雙眼充血的傻小子擺明架勢是要殺人,於是連作弄他的心思也省了。
墨心施展輕功,退到牆沿上,見吉原忍還沒有放過他的意思,便朝佐久間嵐回味似的眨了下眼睛,順勢故作擔憂的嘆了一句,
“哎…小忍你何必再生氣追着我鬧,嵐大人快沒力氣勸阻你了。”
吉原忍一驚,回頭正好看見佐久間嵐站起身略微蹙緊的眉頭,一下子失神,慌忙跑回去扶住他。
佐久間嵐淺笑說沒事,吉原忍再轉過身時,墨心已然消失無蹤。看着地上散落的茶具,頓時漲紅了一張臉,一時手足無措,沉默片刻,只得小聲說,
“對不起,我…我再去沏一壺茶來。”
還未轉身便被佐久間嵐一把拉了回來,吉原忍腳下失重一頭跌進那人懷裡,紅着臉剛平靜的心又開始了新一輪劇烈的躁動。
“嵐大人…”
“不必了,就這麼陪我一會吧。”
佐久間嵐微笑,看着懷裡那個緊張的男子,安撫般輕輕的摸了下他柔亮的頭髮,
“小忍,吹笛子給我聽吧。”
“恩。”
吉原忍順從的從懷裡摸出竹笛,同佐久間嵐一起坐下,悠遠靜謐的笛音輕揚而出,吉原忍垂閉雙目,佐久間嵐把玩着剛纔的飛過來的十字鏢,微笑着看着他,眼神很是溫柔,殊不知是在細品動人的音律還是在欣賞吹奏者纖美的神姿。
夜風拂過,吉原忍靠在佐久間嵐懷裡,輕聲問道,
“墨心爲什麼總是這個樣子…”看上去對每個人都迷戀糾纏,卻很難了解他的真心一般,當然大多數時候,墨心總是輕易的用很隨意的話語和舉動激得他想殺人…
佐久間嵐淡淡的笑而不答,他知道,那個孩子只是寂寞,一如既往的寂寞罷了。
吉原忍不知怎麼的,想起還在明國時,追擊月白亞那一晚遇見的一個和墨心長得一模一樣的人,記得自己當時驚訝得連動作都遲鈍了,墨心那個人雖然姿態妖嬈媚氣,實際是相當厲害的人物。而從小墨心就一直壓着自己,二人切磋總是在快要贏的時候落敗,就連身形,墨心也要略高一分,所以在佐久間嵐最終將雪鎖的武功教他的時候,十歲的吉原忍難受得跑出去一夜未歸,獨自在善崇寺外的溪邊坐着哭了好久,雖然最終被佐久間嵐派人尋回,然而心中一直是個疙瘩,如今聽聞墨心是世子的隱武者,想到以後明刀暗劍全由那個漫不經心的傢伙來擋,心內不免有些複雜的情緒…
就這麼想着吉原忍愣愣的出了神,嘴脣冷不防被佐久間嵐輕啄而過,刷紅了臉一下子慌忙道,“大…大人!”
佐久間嵐只是笑着理了下吉原忍的頭髮,溫婉的說,
“你既然也擔心他,就不要老是兩個人一見面就打了罷。”
“他惹你就不行!”
佐久間嵐大笑,一把攬過他,
“我最寶貝的兩樣東西,一樣是雪鎖的武功,傳給了墨心,他身份特殊,兼有重責,所以我不後悔。”
吉原忍神色黯然沒有說話。
“至於另一樣。”
執起吉原忍的右手,覆於自己左心間,吉原忍驚訝中擡眼,看見的是那人一如既往幽雅的笑容,那是自己孩童時期就立志追隨的人…戰戰兢兢暗自喜歡了十多年的人的笑容。
月白亞醒來時,已經是深夜。起身發現並非在自己的房間裡,墨心也不在身邊,一時覺得有些異樣,回想起日間下午時發生的種種,立即試着提力運氣,先前的無力感不復存在了,心口更是未見疼,身體基本上就跟受傷前一樣,頓時鬆了一口氣。
此時,房門輕滑開,蒼月霄雷拿着暉白走進來。
“醒了?要不要吃點東西?”
月白亞搖了搖頭,眼見蒼月霄雷坐下,便問,
“爲什麼…”爲什麼我的武功還在,甚至比以前更有力是怎麼回事,蒼月霄雷顯然知道他想問什麼,二人相對沉默了片刻,才見蒼月霄雷開口說道,
“不必擔心了,以後不會再給你吃那些化功的藥,也不會再提廢你武功一事。”
月白亞愣了一下,只是靜靜的看着他,不發一語。
“嵐把內力輸給你了一半,將你體內逆行的脈息中和了,你現在是恢復了,但是…”
蒼月霄雷回望着月白亞那明淨的眼眸,心中翻涌着一股巨大的酸楚。
“阿月,你再也受不得半點傷…你的身體,現在是頂峰狀態,同時也是一種極限了。”
月白亞接過暉白,晃若未聞般,只是輕點了下頭。
蒼月霄雷一把抓住他的肩膀,吼道,
“你究竟明不明白我的意思???這樣隨時都有喪命的危險,比你沒有武功做一個普通人又好得了多少??,爲什麼!爲什麼你非得走到這一步?”
“總之…謝謝你。”
還是淡淡的回答,他大概明白了爲什麼蒼月霄雷也主張廢掉他武功的理由,他們要他絕對的安全,而他,只求安心。在他心裡,他的命始終早就該斷了,至於爲什麼活着,爲什麼到了這裡,爲什麼多了個顯赫的世子身份,其實他都沒有打從心底裡在乎。這一點顯然蒼月霄雷也意識到了,所以他生氣,然而現時他不僅生氣,心裡還夾雜着一股帶酸味的莫名惱意。
月白亞放下暉白,抱膝坐着,蒼月霄雷看着他淡漠的樣子也只得嘆氣,想着緩和氣氛吧,偏偏對象又跟塊冰似的,這時候月白亞卻說話了。
“我殺過很多人…面無表情的扯掉別人的頭,甚至別人求饒,我也不放過。”
“……”
“我殺的第一個人,就是用暉白,那時候我六歲。”
蒼月霄雷神色一變,月白亞並沒有看他,只是自言自語般繼續說道,
“我生下來,就不討那位身爲王爺的父親喜歡,記事起母親很坦誠的告訴我他並非我生父,所以我變得不愛說話,對於那個人的責罵虐打,都默默忍受着,偶爾被母親發現一身的傷,她就流淚,最後我乾脆在添新傷時直接回避母親了。”
“一日傍晚,那個人從宮裡回來,醉熏熏的直接就找到母親,先是說她是被先皇賜給自己的羞辱,然後就要強迫她,我跑過去推開他,於是惹來一陣暴打。他氣極,一邊罵我是畜生,一邊踹我,最後看到母親室內架在刀架上的暉白,衝過去取下刀,就向我砍來。母親護着我,就這麼倒在血泊中了,那個人本來就醉酒,一時也愣神,甩了刀呆坐在牀邊。”
“我當時也沒哭,就這麼看着倒地的母親,然後拿起暉白…”
“別說了…”
蒼月霄雷已然將他整個人抱在懷裡,月白亞既沒驚訝,也沒顫抖,只是面無表情的繼續說,
“我一直都沒有哭,後來刀被人刻意封藏在一把琴裡,我以爲再也拿不回來,想起母親,流過一次淚,再之後,便麻木了,我那個時候就本該是個死人。”
“再之後如你所猜,我被人訓練成一名殺手,殺的人我不認識也不在乎,只是聽話的完成任務,越來越麻木,但是我也沒想到,自己竟還有心裡在乎的人。”
蒼月霄雷越發心痛,沉聲道,
“不管他是否救了你,那個人教了你如此危險的功夫,我不能原諒!你的傷,是不是也是那個人造成的?”
月白亞閉上眼,並沒有直接回答,只是淡然的呼吸,他的靈魂自那決絕的一夜之後早已無法鮮活。
“人活着,就會有執念,即使我已然是個冰心寡慾的殺手,也不能例外,我的執念,直接觸犯了門內的禁忌。”
“阿月…”
“同樣身爲男人,我愛上了他。”
“阿月,你…”
“我的師傅,培育我十多年那個男人。”
蒼月霄雷緩緩的放開他,滿是心疼的看着那張清麗的面容,沒有笑,沒有淚,只是坦然的表情,那雙眼映照出他千瘡百孔的心裡,憂傷的破碎結晶。
“他傷了我,是被我氣的。我做了大逆不道的事,不但不認錯不道歉,還用他教的我武功去反擊他。他本可以在劍斷的時候殺了我,但是他沒有,我傷了他,所以也心甘情願接了那一掌。”
“只怕他自是知道傷你的後果。”蒼月霄雷握緊了拳頭,他身爲將軍如此寶貝的世子,被人當殺手使喚對待已經夠讓他氣的了,最後還被傷得這麼重,如果不是嵐他們救了他,如今只怕尋覓了十多年的人已是一具白骨。
月白亞聞言竟笑了,
“無妨,我的命本是那人撿回的,所以我沒有怨言。倒是這些事,我本從未對人提過。”
蒼月霄雷細想一番,也跟着笑了,
“確實,你今日的話比你在這幾個月來的話都多。”
如此說來,自己對他也算是不一樣的存在吧,聽了他這麼多的過去,蒼月霄雷除了心痛就是憤怒,如果撇開現下這番暗自喜悅的心情,他只想把月白亞口中所說的那個人,立刻抹殺掉。
“霄雷,暉白這把刀,很有名麼?”
蒼月霄雷一愣,傻的問了句,你不知道?見月白亞搖了搖頭,說道,
“我只知道,這是母親的遺物,是我的東西。”
“暉白是你外祖父去明國之時,與明國當時的鎮國將軍李矽共商,拖人鑄造的。選材用的的天山獨產的寒晶玄礦,刃身和形各取了傳統東瀛□□及中土武士的長劍的優點,有所考究和改良,最後再回到出雲,對這把刀進行最後階段的鑲鐔表緒。柄頭那個‘月’字印記,還是你外祖父親自烙上去的。”
“恩…”月白亞下意識的摸摸柄頭那個‘月’字,想起當初發現刀被藏在琴中之時,便是因爲摸到了這個印記,而大亂陣腳。
“刀鑄好了,外形別緻纖細,力道卻剛猛無比,因刃氣寒冽,刃身宛若白蛟,所以取名爲暉白。關於這把新穎的寶刀的傳聞流到中土,世間稱爲絕世名刃,所以即使在明國也有不少人知道這把刀。姐姐嫁去明國時,當時的將軍把它作爲一種寄託交付於姐姐,是希望她銘記蒼月家的道義和精神,萬事以大局爲重。姐姐萬不會隨意交出這把刀,所以當你拿着暉白出現在嵐面前時,他就斷定你十有八九是我們要找的人。”
月白亞愣了愣,問道,
“那萬一冒充的呢?”
“所以嘛…”蒼月霄雷眨眨眼,笑道,
“最後那點懷疑,在你完全聽得懂出雲國語言那一剎那被瓦解了。”
“那萬一是個又會你們語言,又拿着暉白的人出現…”
結果月白亞被蒼月嘯雷一把按住腦袋,笑着教訓道,
“心情一好就亂開玩笑,嵐不是傻子,我更加不是。”
月白亞摸摸腦袋,假冷着一張臉,卻見蒼月嘯雷從裡室拖出一牀棉被鋪在塌塌米上,一時狐疑,這些事不都是下人做的麼?
蒼月霄雷忙活好,就着棉被在月白亞身邊躺下,舒了一口氣,
“已經深夜了,這點事就不必叫下人了。”
“你做什麼?”
月白亞冷着臉問。
“這麼晚了,當然睡覺,你今天就呆這好了,我睡旁邊。”
“……”
半響,見月白亞依然坐着不動,蒼月霄雷睜着一隻眼睛望着他問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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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怎麼,阿月不願意嗎?”
“沒有。”
月白亞沉默片刻,輕搖了搖頭,也合衣躺下,淡然開口道,
“比某些人好些。”
於是,屋外的墨心不適時的打了個噴嚏。
作者有話要說:圖更新到文案了- -今天起忙的事情多了,5555555555555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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