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 ◎
在嚮慕非煙與阿光道別後,小竹他們再度踏上了征程。歸海鳴化爲鳴蛇原身,展翅騰空,其餘三人坐在蛇背之上,日行千里,趕往“噬枯藤”所在的黑龍沼。在這途中,小竹將蜃仙與孩童的相遇、她以蜃術製造幻境的緣由,以及“虛影”奪取荒塵刃重傷慕非煙、導致蜃術崩落的前因後果,一一向畢飛與陸靈解釋了。聽了這其中因由,畢飛雙眉微斂,不由唏噓感慨:
“慕之誠慕大人一生清廉,所作所爲皆是爲百姓祈福,誰知道家人親眷竟落得如此下場,實是令人悲憤,”畢飛輕嘆一聲,望向銀月下的莽莽荒漠,“好在慕姑娘有情有義,出手救下阿光,爲慕家留下了血脈。願他們姐弟倆此後遠離世間紛爭,平安順遂。”
說到這裡,畢飛頓了一頓,轉而望向小竹,又道:“可是我有一點想不明白,既然蜃仙慕非煙的幻術如此厲害,就是歸海兄都無法脫出蜃夢,爲何月姑娘你卻不受影響呢?”
“咳,這嘛……”小竹支吾了一下。她當然不能直說自己是雲生鏡託生,因此就算慕非煙有天界神器•荒塵刃作爲法術加持,也不能將她困入蜃夢之中。眼看畢飛和陸靈還在等待她的回答,小竹將真相略一修飾,半真半假地道:“那是因爲師父曾經送給過我一個護身符,大約是從滄溟師父那裡順來的什麼仙器吧,所以慕姑娘的術法纔會對我無效。”
這個解釋,完美地搪塞了畢飛的疑問。此時晨曦微露,鳴蛇迎日飛行,霞光映在它的鱗片與翅翼上,爲它鍍上了一層絢爛的金色。而那片密林與沼澤,不多時便出現在衆人的眼前。
歸海鳴穩穩降落,衆人放眼望去,只見周遭幽暗無光,水汽氤氳,一派陰沉詭譎的景象,與先前在空中看見的瑰麗景色截然不同。這黑龍沼地處神州西南,密林重重,樹木奇高,茂密的樹冠連成了一片,幾乎遮蔽了天地。在這暗無天日的密林中,潛藏着無數毒物,花色斑斕的毒蛇纏繞在樹枝上伺機而動,隨時會對過路的生靈發出致命一擊。
歸海鳴一個箭步搶在最前方,他手中的蟠龍槍纏繞着無垠闇火,斬去一切阻擋在前的障礙。陸靈緊握半月戟,一臉戒備地走在隊伍末尾,將試圖偷襲的蛇蟲斬爲兩截。而小竹與畢飛兩位術者,則被保護在隊伍的中央,小竹吟唱起“馳風訣”的咒文,頓時清風揚起,驅散了空中瀰漫着的紫色毒霧。
黑龍沼危機四伏,無數生靈喪命於此,但四人皆非尋常過客,各懷本事,區區毒沼自然不在話下。約莫一炷香的工夫,一行人便穿過沼澤,來到了一座峭壁前。根據玄麒真人所指示的景象,噬枯藤就位於這裡的天然洞窟之中。
只聽一聲轟鳴,歸海鳴祭出闇火,轟開了山壁。畢飛兩指一揚,夾起一張“熾火符”,符咒應聲燃起,照亮了這陰暗幽深的洞穴。只見洞中石柱林立,隧洞曲折,路線錯綜複雜,是一座天地物主以鬼斧神工雕琢而成的天然迷宮。
走在最前方的歸海鳴剛一踏入洞中,立刻驚動了洞中棲息的蝙蝠,成千上萬的蝙蝠撲騰着翅翼涌出洞外,簡直像是一片黑壓壓的烏雲一般。衆人立刻低頭躲避,而畢飛見此情景也放下心來,微笑道:“看來應龍尊者還沒有找到這裡,咱們的行動還不算遲。”
正如畢飛所說的那樣,洞窟中全然沒有被侵入過的景象,唯有濃烈的紫黑濁煙,從洞窟深處幽幽傳來。不過對於四人來說,這濁氣,這迷宮,都不能阻擋他們分毫。小竹屏息凝神,感受洞穴內的靈氣走向,以此作爲判斷,很快便鎖定了濁氣的來源,找到了通往噬枯藤的通路。大約又走了半個多時辰,在那聳立的石筍之中,衆人瞧見了一支散發着濃濃煙霧的黑色藤蔓,正式玄麒真人在幻境中展現的噬枯藤。
按照玄麒真人先前的提點,應龍若要吞噬相柳之力、徹底剷除敵手,便需要尋一件耗元吞靈的法寶。如今,夔骨之笛已經被毀,“魂煞”帝奴也因此喪命,而 “虛影”又在荒漠一戰中吃了癟,並沒能去的荒塵刃,那麼依照目前情勢,身爲應龍尊者之首的“九煌”玄翼,必定會來到這黑龍沼中尋找噬枯藤。衆人一番商量後,決定守株待兔,就在此地埋伏下來,等到玄翼前來之時,一舉將對方拿下,奪取最後一件命器——焱羅爪。
“九煌•玄翼是應龍之子,有千年修爲,妖力極強,若想減少損傷對付他,最好的方法便是以靜制動,”畢飛分析道,“此處易守難攻,我們已是佔了地利。只要我們佈下陣勢,待到玄翼出現,便立刻出擊搶佔先機,便能多出幾分勝算……”
畢飛話音未落,陸靈已是橫起半月戟,躍躍欲試地截斷話頭:“那就這麼辦!咱們殺他個措手不及!”
“陸師妹,少安毋躁,”畢飛輕聲道,“這守株待兔的法子雖好,但有一個致命的弱點:此處的噬枯藤邪性霸道,若我們埋伏在此,也不免受到影響……”
聽到這裡,小竹笑着插口:“這點不用擔心,我召喚旋風形成屏障,將噬枯藤的力量禁錮在屏障之內就是。”
“那便最好,”畢飛笑着點了點頭,“這樣一來,就煩勞月姑娘施展風法,禁錮噬枯藤之力。我與陸師妹分守洞口東西二側,歸海兄正面應敵。一旦九煌玄翼闖入洞中,歸海兄請拖住敵手的動作,將他的攻勢緩上一緩,屆時我便放出縛甲神符,力爭封住他的法力。若一切順利,以四敵一,應該能兵不血刃,制住對方。”
戰術既定,四人當下依計行事。小竹唸誦風法口訣,頓時一道旋風憑空升起,在虛空中盤旋不休,正將那團黑色濁氣包裹在其中,令其無法向外擴散。歸海鳴冰眸一黯,提起蟠龍槍,傲然挺身立於石壁旁。陸靈手握半月戟,守在洞口的西側。畢飛熄了熾火符,轉而以右手兩指夾起“縛甲神符”,屏息以待。
一時之間,石窟陷入沉寂之中。衆人也不知在這片黑暗裡等了多久,就連向來沒耐性的陸靈也沒有顯露出半分煩躁,戰局當前,四人皆是嚴肅戒備。畢竟九煌虛影並非尋常妖異,一味以武力硬抗,就算四人皆是身手不凡,也必定死傷慘重。必須以智取勝,搶佔先機,一擊即中。
直過了許久,久到四人已盤算不清時辰,忽聽洞外傳來一聲轟鳴,顯是有人以武力轟開了山門。下一刻,一股強大的妖氣驟然闖入,掀起飛沙走石,徑直向這深處的洞穴飛馳而來——
“鳴霄之焰!”歸海鳴大喝一聲,他振臂一揮,黑暗中頓時亮起一簇幽藍闇火。那幽火有若游龍,徑直向洞口急衝而去,正與那強勢的妖氣衝撞在一起,頓時擊起爆裂聲聲,宛若落雷一般!
那道黑影顯是未料到這一擊,頓時被撞得向後退去一步,行動也隨之一滯。說時遲,那時快,畢飛立刻揚起胳膊,迅速甩出縛甲符咒。原本輕薄的符紙像是鐵片一般急衝出去,正撞在那黑影身上,頓時連起暗紅色的絲線,將黑影牢牢捆住。同一時刻,陸靈立刻挽了個槍花跟上,半月戟的鋒刃底上黑影的頸項,只要再靠近半寸,就能割斷對方的喉管。
“嘿嘿……”低沉粗獷的笑聲在這幽暗的洞窟中徘徊不去,那黑影低垂着頭顱,面目看不清晰,“果然是有點小聰明,不過老三,你也太小看我了!”
詭譎笑聲迴盪在洞窟中,下一刻,那黑影的身形猛然暴漲,不過眨眼之間,竟然頂住了山穴的頂部,而且還在不斷地膨脹擴大。衆人皆是一驚,陸靈唯恐對方耍出什麼花樣,當機立斷,送出手中半月戟,直直插入了那黑色軀體之中!
“轟!”
一聲巨響,那膨脹到極致的軀體在這一擊之下,竟是瞬間爆裂!登時黑水四濺,淋了衆人滿頭滿臉,全身上下散發着腐臭的味道,同時一陣劇痛襲來,被黑水淋到之處,猶如千萬根尖針插入了皮肉。
“啊——”陸靈不禁一聲慘呼,她看見自己抓着長戟的雙手皮膚,竟是開始了潰爛,一點一點地脫落下來。這詭異的景象,令這個向來彪悍倔強的武者心底一涼,驚得說不出話來。而當她看見畢飛的臉孔也被毒水腐蝕、溶出紅色的血孔之時,她卻連感到害怕疼痛的工夫也來不及,一個箭步衝上前,用力將腿腳不便的術者拽出了毒血的範圍。
“氣愈之術!”小竹連忙施術,方纔她距離洞口最遠,但臉孔與雙手仍是不免被毒水侵蝕。顧不上鑽心的疼痛,她慌忙爲同伴施展療傷之法,可預期中的金色光點並沒有在虛空中浮起,任由她如何祭出靈力,都無法施展術法,這讓她心急如焚。
此時此刻,陸靈與畢飛都已癱倒在地,受毒血所傷,無力起身。歸海鳴單膝跪地,冷峻的側臉上浮現出宛若鑄鐵一般的銀色鱗片,他一雙冰眸如鋒利的刀刃,掃向地面那一團龐然大物。只見黑煙彌散,黑影幻化爲一隻四角豬耳的妖異,妖異紅眸黯淡下去,霎時沒了氣息。
“呼……呼……”歸海鳴瞪視着那毒物的屍體,毒血的腥氣被他吸入體內,令他的呼吸都不再順暢。豆大的汗珠順着他的側臉滑下,他攥緊了手中的槍桿,全憑毅力支撐自己的身形不在此刻倒下。
“嘿嘿,老三,守株待兔的法子,不是隻有你會啊。”
黑暗中傳來低沉的聲音,霎時間,火光驟然亮起,映出一道壯碩的身形。那人身形魁梧,穿一席龍紋戰甲,肩甲之處刺出鋒利尖刺,宛若龍爪。他長着一張方正的國字臉,濃眉大眼,右臉上有一道可怖的疤痕,從眼角一直劃到下顎,讓他的面目更顯得猙獰。
此人正是應龍尊者之中,排行首位的“九煌”——玄翼。
只見玄翼右手掌中升起一簇烈焰,映照出他那青筋賁張的健碩胳膊。他的身形仿若是一座肉山,步伐極是穩健,每走一步都會令大地震顫。他微微歪斜了嘴角,揚起一抹邪氣的笑容來:
“老三,你也太嫩了些。相處十餘年,你該不會以爲我只是個逞勇鬥兇的蠻夫罷?諸懷可是你鳴蛇一族的剋星,看來你那早死的爹媽,還還沒工夫告訴你嘍。”
萬物相生相剋,正所謂“一物降一物”,世間從未有什麼屹立不倒的最強之物,妖異也是同樣。鳴蛇雖有飛翅騰空,更有吐火之能,但偏偏懼怕一種東西——這種名爲“諸懷”的怪物,它的鮮血是一種奇毒。常人若被毒血淋到,肌膚皮肉會被其侵蝕,而鳴蛇天生對這種毒沒有半分抗性,若沾染了毒血,會喪失神智,狂性大發,即便歸海鳴修爲驚人,也得在這剋星面前認栽。
正如玄翼所說,歸海鳴不到十歲便失去了父母雙親,此後在因緣際會之下,投靠了應龍修煉妖力,成爲了應龍尊者之一。但他不過是應龍手中的一枚棋子,應龍又怎麼可能將這致命弱點告之於他。此時玄翼明知要對付歸海鳴,便設下圈套,先用妖術將諸懷變幻成自己的模樣,當歸海鳴他們一舉擊殺這“假玄翼”之時,毒血迸射而出,正命中了歸海鳴,令他喪失了戰力。
“你、你怎麼會……”侵蝕骨肉之痛令畢飛幾乎暈厥,只能從牙縫中祭出破碎的聲音,他實在想不通事情爲何會演變成這一步,顯然玄翼早就知道了他們的計劃,纔會設下埋伏,請君入甕。可在他看來,這極不合常理,先前山洞裡的飛蝠,分明標誌着沒有人進入過這山腹。
“哈哈,你當然想不通,”玄翼挑起濃眉,仰天大笑,猖狂的笑聲在這山窟中徘徊,簡直震耳欲聾,“帝奴那小白臉雖然聒噪,但還有點用處,他死前將你們尋找夔骨之笛的消息以千里傳音告訴了我。我早就料到你們會來尋這噬枯藤,佈下天羅地網就等你們上門送死。”
說到這裡,玄翼笑聲更爲狂妄,他右掌一翻,一道閃電登時憑空劈落,將這山穴內部照得一片雪亮。衆人仰頭望去,只見山腹內的石筍竟是分成了兩色,以噬枯藤爲中心的石柱多呈灰黑色,而頂部吊下的鐘乳石有些已殘斷,剛好留下了十二根吊柱,正構成了一個詭異的陣型:
“禁療陣!”小竹驚訝道,這陣法正是剋制治癒之術的,難怪她無法爲同伴療傷。
更詭異的是,在這十二根鐘乳石之外的地方,山石呈現出一種不同的灰褐色,石頭的紋理也略有差異。小竹先是一愣,但很快腦中靈光一閃,捕捉到了一個看似異想天開、可此時又是唯一合理的念頭:
“搬山術!”
玄翼扯了嘴角,眼中閃現嗜血紅光:“小丫頭,倒是有點見識。”
這句話無疑是印證了小竹的猜測:原來,這山體早已被玄翼改造過。“魂煞”帝奴臨死之時,曾向“九煌”玄翼報信。曾經同爲應龍尊者,玄翼深知歸海鳴的脾氣,若二人硬碰硬,就怕這小子發起狠來以命換命,更何況歸海鳴還有幾個幫手,即便玄翼在這戰中贏了,也少不得剝層皮下來。於是,他乾脆搶先一步埋伏在這黑龍沼,用金鐗與狂雷將山體大卸八塊,又砍斷鐘乳石造了個“禁療陣”,最後以妖力威能施展搬山術,直將他山之石搬到外圍,將整個陷阱團團罩住。
由於玄翼使出了搬山術,整座山頭被他移了過來,包括山上的草木、山體中的飛蝠,因此小竹他們先前進入山洞之中,未能發現端倪,還當自己搶佔了先機。而進入山腹深處,洞穴幽深,光線昏暗,若不是此時被玄翼刻意點破,在強光霹靂照耀之下現出差異,他們怕是做夢也想不到,從進入山門的那一刻起,就已陷入了迷局之中。而之後的“假玄翼”,更是專門針對歸海鳴的伎倆。
雖然看穿了玄翼所使的詭計,但衆人已然中伏,情勢不可逆轉。隨着毒血的不斷侵蝕,受創最深的陸靈已是倒地不起,氣若游絲。畢飛的雙手皮肉潰爛,血流不止,他死死咬住下脣,阻止痛苦的吟鳴溢出脣外。歸海鳴有銀鱗護體,皮肉之傷雖是最輕,但此刻他雙目赤紅,額角青筋爆出,顯是在苦苦壓抑狂性,不令毒血侵蝕他的神智。
“九煌玄翼不愧爲應龍尊者之首,不但武力驚人,而且有勇有謀……”小竹緩聲道,她望向對方那兇悍囂狂的面目,一邊說着,一邊偷偷將左手藏在背後,並攥緊了指尖的綠竹刃。眼見玄翼得意地挑了挑眉,小竹驟然出手,手中竹刃沖天而去,直擊洞窟頂端的鐘乳石柱,試圖破壞禁療之陣——
一道狂雷霎時劈落,瞬間將短刃劈成了灰燼,同一時刻玄翼身形如電,他瞬時欺到小竹身前,一把抓住了她的肩頭:“小丫頭,想在我的面前耍滑頭,你還早了幾百年。老三,你這小恩人的命,就交給你來了結。”
說罷,玄翼猿臂一揮,將小竹甩到了歸海鳴的面前。此時的歸海鳴面目極是猙獰,他的雙眼滿是血絲,如鮮血一般腥紅。在他的眼裡已經沒有小竹的身影,只有漫天血霧齊齊涌了上來。他的腦中一片混沌,恨意在胸中沸反盈天,無盡的狂怒與殺意,像是一隻嗜血的惡獸,就要咬破他的胸膛急速躍出。
“小蛇哥哥!”小竹急切地呼喚對方,可這聲音卻無法傳達到歸海鳴的耳中。被諸懷毒血所控的鳴蛇,此時滿心滿腦的,只剩下一個字:
殺!殺!殺!
眼前紛紛血霧之中,忽浮現詭異的黑影,歸海鳴定睛一看,只見額間長角的修羅惡鬼,正齊齊衝他詭笑,並且向他步步逼近。眼看那羅剎鬼已在身前,歸海鳴立刻出手,制住了對方的脖頸!
在歸海鳴混亂癲狂的視野裡,惡鬼被掐住了喉管,還在陰森狂笑。可在冰冷現實之中,小竹卻已是接近窒息,她整個人被歸海鳴凌空提了起來,雙腳不能着地,只能苦苦掙扎,她的雙手扣上歸海鳴的五指,想掰開對方鑄鐵一般的雙手,卻敵不過那可怕的力量。
“嘿嘿,老三幹得不錯,”玄翼抱起青筋虯結的粗壯胳膊,得意地揚起濃眉,“我倒要看看,你們這些人間螻蟻,能撐到幾時,哈哈哈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