石家是外來戶,媒婆打也打聽了,可知道的消息卻沒多少,只知道這一家子是沒爹的,先有的一子二女,跟着又回來一個女兒。
媒婆倒是想探聽,可石家緊閉門戶,秋娘石桂綠萼都是早出晚歸,這在穗州再尋常不過了,既不是那走門串戶的性子,能打聽的事兒就更少了,只知道石家是開飯鋪的,在碼頭上有個小鋪子,若說賺頭自然有,怎比得程秀才是開館的夫子受人敬重。
媒婆臉上笑盈盈,秋娘卻怔住了,回頭看一看石桂,就見瑞葉站起身來,垂着頭往屋裡去,輕輕闔上門,一院子除了媒婆的笑聲,就再沒旁的聲音。
媒婆臉兒都笑僵了,她來的時候可是打聽的明白,石家旁的不知道,她們家的大女兒合離回來的卻知道,心裡還猜度過一回,說是合離只怕是休棄,一個棄婦,還是個跛腳,得了程夫子看中,也不知道是哪一輩子燒着了高香,自家一上門,還不歡天喜地就應了。
瑞葉往屋裡頭去,媒婆也覺着尋常,小娘子面皮薄,知道躲個羞那才懂事知禮的,要是傻愣愣的聽着,纔要叫人笑話不知羞。
哪知道等了半天也沒等着一口茶吃,這一家子莫不是歡喜的傻了,媒婆好歹記着程夫子許諾的那一匹緞子,咳嗽一聲清清喉嚨,臉上還堆着笑:“小娘子怕羞了。”
秋娘這纔回過神來,趕緊請媒婆坐下,又切了瓜來,請她上了竹牀坐着,石桂不必她吩咐就往瑞葉屋裡去,輕輕拍開門,裡頭半天才開了一道縫,讓石桂閃身進去了。
瑞葉看着纖細溫柔,可她打定主意把話跟程先生說開,便不是一個沒主意的人,石桂看她又拿起繡繃,知道她這是心裡頭亂的很,手上有事做,才能不想不看。
石桂這回去不能再讓她縮着脖子了,她跟程先生把話到底,看着是果敢,其實還是害怕,她怕這點心意還是假的,譬如那個縣令,話說的柔情蜜意,指天誓日的說要待她好,一見着夫人來了,就跟老鼠見了貓。
瑞葉心裡後悔,可當時除了委身別無它法,好容易身脫牢籠,再不肯一頭扎進去,程先生不論是好還是壞,她都不想同人有什麼瓜葛。
可她沒想到,話都已經說到這份上了,他竟然還能請了媒婆上門來,心裡一顫一顫的發抖,連針都拿不穩,在繡花繃子上頭紮了幾下,擡頭看着石桂,滿眼迷茫:“真是,他請了媒人來?”
石桂心裡卻替她高興,不論她答不答應,程夫子都是真心喜歡她的,坐到瑞葉身邊,兩隻手握着她的手腕子,把那個素面的匣子遞給瑞葉。
媒人婆一樣樣的開了盒子,顯得程夫子極有心意,把禮誇得件件貼心,說的最多的就是隻素面匣子,裡頭是一朵乾乾淨淨含珠帶露的白曇花:“說是程夫子自家種的,等了三年纔開一朵。”
瑞葉眼睛盯着那朵花,忽的有些眼熱,眼兒一瞬,淚珠就打在花瓣上,石桂握了她的手:“跟姐姐原來想的不一樣,是不是?”
何止不一樣,簡直千差萬別,瑞葉心中所想,是程先生縱不厭惡她,往後也該避着她,要不然她再去送飯,程先生怎麼會躲在屋裡頭不出來呢?
瑞葉是鬆一口氣,可心裡也不是不難過,被人看輕賤了,心裡怎麼還能好受呢?可她再不曾想程先生還會請媒人來。
石桂笑起來:“他躲着你,是想想明白,如今想明白了,請媒人上門來便是敬重你。”這是把瑞葉還當作好人家的女兒,三書六禮走一回,正正經經娶回家。
瑞葉反而慌亂了,胸膛起起伏伏,往窗口望一望,還是搖了頭,石桂這會兒反倒不急了:“倘若你不肯,我去打發了媒婆就是。”
瑞葉根本沒想着要嫁人,連程先生這個人都沒細看過,好聽見石桂說要去打發媒婆,反而安心了,連着點了幾下頭又道:“他會不會……”想說他會不會就此折騰喜子,可一想連自家這樣的身世,他還能請媒人上門來,又怎麼會是那等小人,後頭的話嚥下去不再說了。
媒婆再不成想石家人竟還拿喬,這送上門的好事兒,她們都不肯應,心裡覺得這家子不識擡舉,東西卻留下了,這是程先生給錢辦的,回去也好說嘴。
秋娘還想還她,被石桂一把扯住,等媒人走了,這才高聲:“這怎麼好,憑白收人家這些東西,還得還禮纔是。”
秋娘立時明白了,跟着嘆息:“總要還的,做幾樣糕點送去,就算是咱們盡心了。”瑞葉最怕的就是麻煩了石家人,聽了這句怎麼還能坐得住,立起來往廚房去,和麪做起了海棠酥。
這道點做了胚子還得下鍋去炸,兩層花酥相疊看着真跟海棠一般,裡頭裹上紅豆沙,炸出來盛着露一點點豆沙餡兒。
一樣是做,瑞葉做了許多,才炸出來喜子就忍不住吃了,燙得直伸舌頭,他也不是愛吃甜的,只是看着做得實在精緻,從來也沒吃過,這才顧不得燙。
瑞葉便是此時還不喜歡程先生,心裡也是感念他的情宜的,他一個讀書人,都知道她當過奴當過妾,還拿她當正經人家的小娘子看待,這一份點心,用了十成心意,可做好了卻不給他送過去,反讓喜子拿着。
石桂不待瑞葉叮囑,便先交待喜子:“你可得仔細拎着,昨兒又是揉又是捏又是切的,好容易做成花樣子,不許碰破半點皮。”
喜子一疊聲的答應着,真給程先生還禮去了,說這是海棠酥,是瑞葉親自做的,瑞葉心裡七上八下,喜子回來的時候問他先生吃了沒吃。
喜子有些犯難,摸了腦袋:“先生看是看了,吃卻沒吃,還唸了一首詩。”不獨唸了,還跳過該上的課,教了他們一天的海棠詩,從古至今,有些名頭的都學了一回,有一句念念叨叨不知道多少回“愛惜芳心莫輕吐”。
石桂“撲哧”一聲笑了起來,瑞葉自也聽見了,咬一咬脣還回轉身去,揹着身子不理人,石桂不好再打趣她,只鋪開筆墨寫了一封信給葉文心,把有人上門求親的事兒告訴了她。
落到筆端,這纔想起她早就給石菊淡竹寫了信,她們卻久久沒有回信來,待葉文心回來,央她跟宋蔭堂說上一聲,寫信回去問一問。
瑞葉再不肯去給喜子送飯,石桂知道她一時放不下,便天天從飯鋪趕回來,喜子實則沒這麼嬌脆,給他帶些餅子也是成的,可石桂還是回來了,她頭一天去,就見程夫子在門口掖手等着,看見是石桂眼裡滿是失望,纔要轉身,石桂便咳嗽了一聲。
程夫子迴轉身子,石桂笑一笑:“先生要是真心想娶家姐,請媒人來無用,不如自家去。”程夫子怔愣愣沒聽懂,他昨兒收到海棠酥,心裡樂的開了花,哪知道別個是當真謝他,正失望間,又聽了石桂這一句。
等了這許多年,好容易碰上這麼一個人,都已經看在眼裡心裡,哪裡還肯放手,一回不允還有兩回,三顧茅廬程門立雪都不怕。
聽了她說爲奴作妾,也曾怔過半日,想着風骨清白,可後來不見她,心裡卻止不住的想,就在窗戶縫裡偷看,誰知道她竟不來了。
程先生人木呆呆的,石桂只當指點他無用,纔想挑明瞭說,就見他眼睛裡忽的有了神采,點點頭道:“我知道了!”
石桂不明所以,也不知道他究竟是知道了什麼,可瑞葉微露心意,程先生又不曾知難便退,便由着他們去,往後能不能在一塊兒,就看他們倆的緣份。
瑞葉第二日又往學裡送飯,這回程先生不縮在窗子後頭了,他還是不敢說話,卻畫了一幅畫給瑞葉,畫的是她坐在欄杆上,垂着頭做針線,連她繡花繃子上那兩隻蝶兒都畫了進去。
瑞葉接也不是,不接也不是,程夫子比她還羞,給了東西掩臉就走,瑞葉展開看去,卻只有一張側臉,也沒題詩也沒落款,乾乾淨淨一張紙,紙上畫着一個她。
等後來再去,天天總有些東西給她,知道她識得字,想寫信的,卻怎麼也不敢,一天一張畫,還有小兒繞着她,她嘴角含笑的模樣,石桂在瑞葉屋裡見着了,咋了舌頭,難爲他一天都不重樣,竟把瑞葉的樣子記得這麼牢。
給她的時候都是折起來的,怕別人看見,瑞葉收着卻一張張細細壓平,收起來一疊,時時摩挲,心裡泛起甜意,卻又不住惶恐,怎麼也不明白程先生喜歡她什麼。
她這話無人可說,便說石桂聽,石桂站起來,開了她放畫的櫃子門,把畫本拿出來,往她眼前一攤:“喏,這就是他喜歡你的地方。”
有笑的有針線的有說話的還有逗樂的,最底下一張是她站在門框邊,低了頭,烏髮蓋住臉,頭上三兩朵小絨花,裙子上頭一圈黃,鞋尖還露出一點淡綠色。
瑞葉捂着襟口,心裡又甜又想哭:“我,我還沒問過姑娘呢。”葉文心就是她的主心骨,想着她總要回來的,等她回來了就能替自個兒作主。
石桂拿信來,上面只有葉文心的四個字:“萬事由她。”
瑞葉看着信眼眶一紅,把這四個字唸了幾回,夜裡繡了一方素帕,上頭是兩枚銀杏葉,再去學堂的時候,遠遠就看見程夫子在等她,她腳跛之後走的慢,回回在門邊看見,他就不管不顧過來迎,街坊鄰居就沒不知道的。
她微紅着面頰,一直走到了門裡,這才從袖兜裡掏出帕子,拿出來遞給程夫子,把飯盒放下,轉身就走了。
程夫子揪着那塊帕子半天沒展開,好容易才抖着手攤開來,看見上面繡着一對兒銀杏葉子,底下還有四個字“秋以爲期”。
作者有話要說: 打算抽獎回饋正版小天使
在微博上,抽啥類,口紅腮紅還是別的?
再說一次哈,微博名“一隻懷愫”
其實我特別想改筆名
要不然我叫兔子兔子烤月亮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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