月亮都出來了,這會兒營門早就該關了,他怎麼還能出來,石桂打開門,就看見明月樂陶陶的站在樹蔭底下,今兒月亮好,鋪了一地的銀霜,明月身上帶着些酒氣,眼睛亮晶晶的看着她,從懷裡摸索着什麼,好半天掏出個大紅底子的荷包來:“這個給你!”
石桂咬了脣,一時不知該不該伸這個手,早上才知道他有這個意思,夜裡就巴巴的送了禮來,她兩隻手攥着,反是明月,半點也不計較,抖開那些紅荷包,張着手一把接住從裡頭掉出來的東西。
鈴鐺輕輕響了兩聲,石桂不由伸頭去看,看看他巴巴的送來個什麼樣的東西,明月低着頭,手指頭勾了半天,才勾起一根細銀鏈子來,提起來“嘩啦”一聲響,一把如意祥雲的銀鎖片在石桂眼前晃個不住。
“我看姑娘家都戴這個,瞧見有合適的,給你也買一把。”他吃了酒,帶着三兩分醉意,吐出來的氣都有酒香味兒,湊得近了,酒氣暖烘烘的噴在她臉上,把石桂的臉兒都薰紅了。
明月把那鎖塞在她手裡,銀鎖片很有些沉手,上頭一對兒雙魚,魚眼上頭還嵌了兩顆紅珠子,米粒大小,背面還刻着平安如意的字樣,這麼一把鎖,要是打上七彩結繩 ,掛在頸項裡頭定然好看。
纔剛被明月揣在懷裡的,鎖片上還帶着熱意,石桂捏在手裡覺着這東西發燙,又忍不住疑惑:“這個,你拿什麼買的?”
明月手上有多少錢子她心裡有數,這銀鎖打得這樣厚,上頭還嵌了寶石珠子,看着就是細銀子打的,工又細緻,這麼一個光是工費就得好些錢,明月便剛拿了餉銀,也不夠的。
明月藉着酒勁兒倚在門邊,身子斜着,頭靠在門牆上,兩隻眼睛珠子緊緊盯住石桂,把早上想的快準狠三個字再想一回,嘿嘿笑一聲:“我把喜子的事兒說了,還讓喜子去拜會了吳夫人,禮送出去了,倒給我許多東西。”
明月帶着喜子進城,尋摸到了地方,給了劉婆子的兒子一把錢,讓他去腳店吃兩杯薄酒,自家拎了禮盒子帶着喜子去門上。
他跟喜子都是換了乾淨衣裳去的,手上又拎着七八樣東西,吳千戶纔剛搬回金陵城,許多人來門上送禮,門上接了東西往裡頭報,沒一會兒就叫他進去。
吳千戶今兒也是休沐日,東西進來送到後院,吳夫人還記得明月,倒也不是明月,是記得喜子,說他是個可憐見的,聽見他也來了,還讓丫頭送兩碟子點心果子給他吃。
明月已經把喜子找到了姐姐的事兒告訴了吳千戶,說他姐姐讓他帶着喜子來給吳大人吳夫人磕個頭,又送上幾樣禮,還笑嘻嘻的:“那精心的是她的,那粗的是我的。”
吳夫人到了堂前,看見喜子穿了簇新的衣裳,裡頭還有兩樣針線,又有一張字寫得不俗的禮單子,倒奇起來:“他姐姐倒是個知禮周全的。”
明月便道:“他姐姐賣出來當丫頭的,不能親自上門來,這才託了我。”
吳夫人一聽,輕輕嘆息得一聲,她遭過難,曉得其中苦楚,拉了喜子左右看看,又問他姐姐在哪一戶人家家裡當差:“天上落下來的緣份。”
等知道石桂是遭了蝗災自賣自身,以全父母,吳夫人越發受不住,拿帕子按了眼睛,掉了一輪淚,吳大人少見她這模樣,還開了口:“是哪一家的,咱們送個帖子去,索性好事做麼底便罷了。”
吳夫人卻比丈夫有計較,一個丫頭能辦這樣的禮,還能與出禮單子來,那便是非富即貴的,冒冒然上門去,還當是攀扯關係的,金陵城裡一抓一把都是有品有階的官兒,待問明白是宋家,倒更不能開口了。
一文一武從無交際,何況宋太傅的官階這樣高,倒也沒有爲着個丫頭求上門去的道理,吳夫人皺皺眉頭:“你出面算得什麼,倒不如讓他去。”
吳千戶在睿王封地當過官兒,隱隱也猜出來些,不願意攪到這些事裡頭,宋家既教這丫頭讀書識字,那便是很得用的,這麼一筆字,吳夫人且寫不出來,又不知別個得用不得用,更不能上門去了。
“既有了這樁緣法在,不如給他些銀子,就尋個託辭說是故鄉人,我看能寫得出這麼一筆字兒來的,就不是個俗人了,叫她姐弟兩個安身立命,也算是一樁功德。”吳夫人樣樣想到了,可明月卻沒應。
謝過吳夫人的好意,跟着又道:“她必是不肯的。”連他拿錢出來都不肯,何況是受過恩德的,想着報還都不及,哪裡能再拿這三五十兩銀子。
明月推是推了,吳夫人卻要還禮,拿了抹客荷包說活計鮮亮,上頭還攢了珠子,想必是她能拿得手的好東西了,做了精緻可愛,連她女兒都回了件禮,明月怎麼肯收,吳夫人便笑:“這是給她的,你可不能替她作主。”
明月這纔拿了,回禮裡頭有兩件是吳家姑娘的舊衣,給石桂穿的,說是舊衣,也做得很是細緻,明月揣在身上出來,他也不曾想着自家身上許多舊衣,只覺着這衣裳不能給她穿,不給她罷又不能帶着回營裡去,給了她罷,難道還真讓她穿舊衣裳不成,就是吳夫人的那也是舊的。
吳千戶留了明月吃酒,還讓他舞劍來看,看看這些日子又精進了沒有,花園子裡頭舞上一回,吳千戶還差了人來送酒,再添幾分醉意,舞得更精妙些。
吳夫人就在樓上瞧着,等送走了人,吳夫人避過人指一指丈夫:“你可不許打那主意,到底太清貧了些。”
吳千戶臉上一紅,叫妻子戳中了心事,他看着明月是個不錯的後生,倒想擡舉他一回,被妻子識破,還勸了她:“莫欺少年窮,我看這小子得升,纔剛探了口風,三四年裡也不想着結親,到那會兒……”
前頭一個兒子沒了,女兒都快到說親的年紀了,纔剛得了小兒子,離他能頂門立戶還長遠的很,明月這樣的出身,跟招個上門女婿有甚個分別,模樣好人機靈肯吃苦,女兒若是能跟他作親事,也不怕出了嫁受欺負。
“我再提一提他,有這番恩義在,咱們倒似白撿個兒子,你看看王家,得了我表弟當女婿,可是樣樣順心?”
吳夫人伸手戳了他的頭:“那怎麼好比,你這意思是蓉娘差着別個了?依着我看是表弟交了高運得着這樣媳婦,若不然哪個替他操持,在後娘手底下日子也不知怎麼過。”兩位夫人手帕交,再容不得貶低了哪一個。
吳千戶自家也成婚合離再又結的親,經得這事兒悟出道理:“咱們家二丫頭又不跟大丫頭似的懂事知禮,嫁個讀書人正相宜,你看看二丫頭,真個嫁去詩禮人家,我怕她拆人房頂!”
吳夫人只不肯鬆口,待知道吳千戶着人叫了女兒在後花園子的漏花窗裡頭看了,氣得麪皮都漲起來,抽了藤條上手就抽一下,吳千戶皮厚,叫她抽打習慣了,閃身避過去:“哎哎,我不過一說,看得好了再談。”
吳夫人惹了一場閒氣,明月卻也瞧見了吳家二姑娘,臉蛋瞧不清,就看見掛着一把大金鎖,這才起意頭,把那一包衣裳當了,把餉銀全貼了進去,給石桂買了一把大銀鎖來。
鎖打得精緻,石桂拿在手裡卻猶豫起來,既沒這個意思,就不能收他的東西,銀子還能說是攢在她這兒,怕存在營房裡失落了的,東西又算怎麼一回事。
明月很是得意,這東西他挑了好一會兒,新打的都沒上過人身,他一把拿了就不肯鬆開,她身上太素了,這個掛頸項裡頭,也不防礙她做活計。
“你不說明白了,我怎麼能要,這東西到底是怎麼來的?”石桂問了,明月就全說了,也沒什麼好瞞她的,吳夫人還給了一匹青紗一匹月白緞子,這兩樣他沒動,全帶回來了。
一面說一面邀功,石桂卻急起來,伸手拍他一下:“你可真是,紗緞子當了便算,怎麼能把衣裳當了,明兒趕緊贖回來,這東西怎麼能落出去呢。”
“那本來就是舊衣。”明月還當石桂怎麼也得高興的,沒成想捱了一下,脖子一縮,就看見石桂嘆一口氣:“哪裡是爲着衣裳,人家女孩兒的東西,給了我是吳夫人回禮,你怎麼能當了,流落出去叫人知道了怎麼好?你明兒必得去贖出來,這個我不要了。”
說着要把銀鎖還給他,明月卻生起氣來,濃眉一皺,看着石桂:“你是不是不肯要?”石桂張了嘴不知道說什麼,明月目光灼灼盯着她,非得等她回答。
石桂只好低了頭:“這個,我不能要。”
“那你是現在不能要,還是以後也不能要?”她話音才落,明月直通通問了,半點也不給她轉念的機會,石桂想的是此時,以後是多久之後,又是怎麼個以後法,她還沒能細想,明月伸手把紅荷包也給了她:“想明白了再告訴我。”
說着轉身就走,月亮照着他來時的路,前頭劉婆子還在張羅着要給她兒子做一碗醒酒湯,他越走越是覺得腳步發沉,偷眼看過去,石桂還在門前站着不動。
月亮把她的身影拉成一道長長的黑影子,釘在門前不動彈,明月也跟着停下腳步,兩道影子一長一短,遠遠遙望着。
作者有話要說: 明月被拒第一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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