宋老太太的壽辰在三月下旬,府裡卻是早早就忙亂起來,這會兒花開得正好好,若是冬日裡少不得在樹上結綵,這會兒只前後都掛起紅燈籠來,門前就掛了兩盞,一看就是府上有喜事的。
葉氏那個更是天天不斷了人,春燕繁杏兩個忙得腳不沾地,管事婆子進進去去沒個停的辦一場壽宴,院子裡要開上十桌,開了水閣聽戲,男席女席分開,一張張單子送上去,除了挑菜色,還得挑器具。
石桂得閒無事,常往正院裡去,葉文心也不知道成事沒有,心裡替她祝禱,卻還是得做兩手準備,萬一不成,她要贖身還得在葉氏這兒想法子。
葉氏卻是半點也不憂心,老太太跟她露了口風,這事兒就是已經成了,葉氏鬆出山一口氣來,雖不知這一對兒到底好不好,總歸是求仁得仁了。
這話卻不能先漏出去,免得旁人猜測着葉文心在宋家時便與宋蔭堂有了什麼牽扯,兩邊臉上都不好看,等人回來了,再請了媒人上門去,哥哥哪裡有不答應的道理。
春燕都不知道,石桂更無從得知了,她時時往正院裡來,春燕便也叫她幫着跑跑腿兒,院子裡頭來往的多了,還碰見過宋勉,他是秀才,春闈是輪不上,數着日子還有半年,越發讀書用功起來,石桂這纔想着,倒沒把肉乾也給他一包,他出去讀書的時候,也能墊墊肚皮。
可宋勉回回都是行色匆匆,稍一停留就又走了,石桂幾回沒能說上話,乾脆在春燕叫她傳事的時候,把一包肉乾送到至樂齋去。
怕他不吃,還特意留了名,寫上幾個字,說是謝禮,那書僮是識得字的,不意她一個丫頭竟也識字,看着上頭沒甚緊要的,就讓她留下,回來捧了布包兒給宋蔭堂看:“了不得,咱們院子裡頭竟還有識字的丫頭了。”
石桂跟着葉文心學字,學的自是她最拿手的簪花小楷,一張紙條兒裁剪得一指寬,細條條寫上字,拿起來一看,寫得竟很不差。
宋勉小時紙張難得,學裡先還發紙,再後來變作了糊窗用的,再跟着,就連紙也不發了,他在沙地上練,到底不如在紙上練得好,這一筆寫得便不好看。
宋老太爺教他讀書,頭一樣分派的就是讓他日日習字五十張,宋勉天天不綴,字這纔好看了,老太爺好容易點了頭,說如今這一筆總算能看,這樣下場,字總不會扎人眼了。
宋勉當時臉漲得通紅,老太爺讓他寫五十張,他就寫一百張,先用淡墨寫了,再用濃墨,一張紙恨不得當兩張用,就這麼練了半年,石桂至多也就練了半年,竟也能寫成這樣,
沒成想這麼一個小丫頭竟也寫得好,想着她讀書是葉文心教導的,丫頭都寫得這樣好好,也不知道葉文心的字寫得什麼模樣了。
看了一回字,才又拆開布包,把那帶着蜜味的肉脯咬上一口,烘得又薄又脆,他一向是帶了乾糧去鬧市讀書的,一個實心饅頭吃一頓,有些肉脯正好當菜。想着下回謝她,又把那張紙條當作激勵,夾在書裡。
幽篁裡的丫頭閒得骨頭都生鏽了,見天的折騰着吃食,石桂除開練字,也常往各院裡走動,走動的多了,聽來的閒言碎語也跟着多起來,三月節的時候回去過節,鄭婆子就給她灌了一耳朵。
石桂這才知道趙家來人竟是要跟二姑娘說親事的,鄭婆子喝着桃花酒,一張起皺的臉也叫酒意薰開來,嘖了嘴兒道:“二姑娘這是交了好運了,老太太開了口,東西就少不了她的,嫁回孃家去,又要強了這麼一輩子,還不知道要怎麼發嫁妝財呢。”
沒了葡萄給她湊趣,她倒覺着有些沒味兒,石桂替她添了酒,鄭婆子吃了一杯又吃一杯,吃得醉了,舌頭就沒閒的時候,她自來只看眼前小利,眼見着餘容嫁得好了,又悔起沒把葡萄安在餘容的院子裡頭。
石桂聽她越說越不像,恨不得把老太太家裡那點子事兒都抖出來,心裡覺得好笑,她也不過是聽來的,說得卻似親眼見着一般,甚個趙家祖上八輩兒也是窮苦人家,挖了口甜水井一萬個了不得了,這趙家姑娘就是甜水裡泡大的姑娘,嫁進宋家的時候哪一個不知道。
石桂扶了她躺到炕上去,鄭婆子不住打鼾,渾身都是酒氣,石桂也不給她醒酒,回了屋子就見葡萄懶洋洋懶着,給她端來的菜半點沒吃。
“這是怎麼了?我給你下碗麪去?”石桂才說完,葡萄就搖搖頭:“我吃不下。”面上一陣陣的白,捂着肚皮,手腳還發涼。
石桂一看皺了眉頭:“你可是來紅了?”
丫頭來紅最煩惱,還得當差,又不能歇下,得臉的也不能躺上五六日不動彈,下人還拿喬,至多也就喝上幾碗紅糖水,歇過前兩日,還回去當差。
葡萄點點頭,石桂蹙了眉頭點點她:“你呀你,怎不早說,我早就給煮了紅糖水來,等着吧。”說着出了門升爐子切姜。
開了爐子家裡卻沒紅糖,往間壁借了一包來,想着她半點沒吃什麼,往紅糖裡頭打了個水蛋,送到葡萄牀前,讓她趁熱吃着,葡萄一氣兒喝了半碗,這才覺着小肚子裡有了絲熱氣兒。
她十三歲了,可在錢姨娘的院子裡頭,來紅卻不算好事兒,鬆節還在的時候說過,說因着主子不乾淨,底下這些丫頭看在老爺眼裡就越發賤了,那會兒她不懂是甚個意思,如今卻漸漸懂了。
木香的家人已經求了葉氏,要把木香求出去發嫁,木香自來是個潑辣的,葡萄就眼見過老爺藉着吃茶要摸她的手,木香一時“失手”把一盞茶全潑在老爺的袍子上,得虧得天冷衣裳厚,若不然,木香姐姐還不知要怎麼受罰。
這些個錢姨娘都瞧在眼裡,卻只是不作聲,葡萄那會兒還當錢姨娘是個頂好不過的主子,人又和藹,給賞錢又大方,等見了鬆節的事才知道,錢姨娘根本沒拿她們當一回子事。
指縫裡頭漏出來些,儘夠給她們吃的,遭了災遭了難,她卻是絕不會伸手的,石桂眼看着葡萄神色黯淡下來,咬着脣兒替她想法子:“若不然你也報病,木香一走,你年紀雖不夠,可也保不準,錢姨娘想要個親近的人當差呢。”
若是出來了,就算是病養好了再進院子,也還是回錢姨娘那兒當差,也沒別的地方能要她,除非是錢姨娘自個兒不要她的,可看着情狀,再不能夠。
葡萄淌了淚:“我可沒法子了,你不知道……”不知道什麼,她卻不敢說了,葡萄十三歲多,胸前已經微微隆起,腰肢也漸漸苗條,臉蛋一尖,還真有幾分姿色,比着鬆節相貌更好,宋望海是個葷素不忌的,錢姨娘又萬事不管,她便是再想着富貴,也看明白了,便是得寵如錢姨娘,又有什麼趣味?
她雖不說,石桂卻也懂了,一把摟住了葡萄,胸口起伏不定,恨得捶了炕沿,但凡有些能爲,這事兒說辦也就辦了,偏偏她們兩個都是二等丫頭,主子家跟半點不足看的,再有想頭,也無人肯幫。
葡萄握了她的手:“我也知道沒法子的。”說着又落淚,石桂上回已經對春燕說了,春燕卻久久沒有動靜,若是這條路都走不通,要靠她們自個兒來辦,又得怎麼才能辦得成?
石桂替葡萄去遠翠閣裡告了三天假,木香皺了眉頭,輕聲一嘆:“這可怎麼好,原來就少人,說是春日裡補上來,到這會兒還沒補,她再一病,更沒人了。”
石桂只得賠笑:“她倒是想來,可她病着,煎着藥正吃着,怕病氣過給小少爺,這纔不敢來的,使了我來跟姐姐告假。”
木香點點頭:“知道了,我明兒就去催催管事婆子,怎麼這會兒了,還沒人補上來。”沒人補上來,可不就是因着沒人肯進錢姨娘的院子,下人間有甚事是瞞得住的,死一個鬆節,便是原來有這個想頭,也不敢了,何況這個小少爺也沒能得着老太爺老太太的青眼。
石桂告辭回去,在木樨香徑遇上了宋勉,宋勉雖在讀書,眼睛卻不住四顧,看見石桂笑一聲,衝她招招手:“你來。”
石桂不明所以,真個走過去,卻是宋勉送了她一隻巴掌大的小風箏:“我不知道你喜歡什麼,我看外頭賣的都是些蝴蝶雀鳥,就照着買了一隻。”
“怎麼好讓堂少爺破費。”石桂知道這是還禮,宋勉自來不白收她的東西,除了風箏,還給了她一本字帖:“我看你的字寫得好,想着這個能用得上。”
這比得了風箏還讓她高興,翻開一看,立時笑了:“我是隻會寫小字兒,大字沒力道,寫不出氣勢來,多謝堂少爺了。”
沒嘲弄她丫頭識字不自量力,便是個值得交往的人了,石桂心道果然沒看錯了他,越發衝他笑起來,宋勉耳廊泛紅,少年人有些害羞,雖告訴自己是心底無私天地寬,也依舊怕落了人眼,匆匆一掃,見無人這才鬆一口氣。
石桂同他告辭:“下回我寫了字,拿給堂少爺看看,表姑娘進了宮,就無人指點我了。”看見宋勉答應了,這纔回轉去。
到了三月末,宋老太太壽辰前幾日,老太爺回來滿面寒霜,把葉氏叫到跟前來:“你預備些白事禮送回揚州去罷,你嫂子沒了。”
葉氏一時晃了神,宋老太爺長長嘆出一口氣:“怕是二月末就沒了,你哥哥瞞着不發喪,叫人蔘了,這會兒申斥的摺子已經快馬發下去了。”
葉氏只覺得一陣天眩地轉,她早早已經送了信回去,告訴嫂嫂這事兒解了,宋老太爺肯出手相幫,再不會進宮填那私鹽庫的窟窿,哪知道嫂嫂連喜報都沒接着,人就這麼沒了。
作者有話要說: 盒飯,加個雞腿兒
謝謝可能有的……地雷?營養液?
嚕啦啦嚕啦啦嚕啦嚕啦類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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