葉文心忍到這會兒,就是怕早了被人發覺,石桂卻覺得不穩當:“這些東西都帶不進宮去,若是被人搜出來可怎麼好?”
葉文心往簾子外頭一瞥,非但沒低聲,反而高聲道:“裴姑姑說了,胭脂香料還是能帶的,宮闈之中有些香用不得,咱們打揚州帶來的,泛了潮不說,還有些冰片麝香,雖不妨礙,到底不妥當,我想着自個兒做些樟腦丸子,又有趣兒,味兒又不重。”
石桂這才知道她是早就打算好了的,明正言順的,把這些東西帶進宮時去,便是馮嬤嬤瞧見了,也不能說什麼。
裡頭除開一小包巴豆粉,餘下的都是做香珠子的用料,仁濟堂裡買的時候,那夥計還千叮萬囑,萬不可多用,石桂知道她再沒做香珠這麼簡單,葉文心已經差了玉絮把她制香的那一套傢伙什取出來,再着六出去燒清水,素塵去取小炭爐子。
“你放心罷,照着方子,把這個調成粉珠兒,外頭再裹上一層樟腦香,要用的時候拿刀颳了,就是叫人瞧見,我也不過帶了一袋樟腦防蟲罷了。”哪一個還會把這些秀女當賊搜,香粉胭脂能帶,樟腦珠子自然能帶,宮裡沒這些官家女的份額,衣裳鞋子都由自家帶進去,進去了再趕製宮裝。
葉文心想了許久,想出了這麼個法子,只瞞過人,每到選秀先鬧上兩天肚子,主子跟前出虛恭都不成,更別說是腹泄了,哪一個還敢把她領到貴人跟前呢。
石桂皺了眉頭:“姑娘身子弱,這東西怎麼能受得住呢。”要是被同屋的人發覺了,那可怎麼辦。
葉文心微微一笑,如此兩回,上頭就知道她身子弱,不論人品相貌,只要這一條過不去,憑她的臉隨了誰,都不可能留在宮裡,捏碎了粉丸,添到小香爐裡燒掉,也只聞得見樟腦香,同屋的人再不會發覺。
石桂就是看她買的巴豆,這纔敢替她買回來,還仔細問過了藥性,見着葉文心是鐵了心要這麼辦了,嘆道:“姑娘帶一隻帶挖耳的扁簪去,兩勺子就足夠了,再不能多吃。”
葉文心抿着脣笑起來:“我就知道你最妥當不過的。”
石桂找的藉口是有些肚子漲,吞吞吐吐吱吱唔唔的,那小夥計便了然了:“這是一冬的火氣積攢下來了,這藥粉兒挑上兩小勺子,和水服了,立時就見效,可不能常用,五日七日才能來一回。”
玉絮理了一套制香的工具出來,小爐子小玻璃杯,石桂看着直咋舌頭,她再不知道這會兒的東西就這麼齊全了,想到那位蓬萊客,又不覺得古怪,理出了長案,把東西都鋪好。
十好幾只小碗,一個個拳頭大小,要麼盛着粉要麼盛着香塊還有盛着石灰木炭的,又各帶辛辣清涼的味兒,巴豆混在裡頭,打眼一看怎麼分得清。
搗藥沫的小碗小杵,銀刀銀篩小銚子,取了一小匣龍腦出來,也不要別個幫手,裝模作樣道:“師傅教你最後一樣,制香,你可得用心學。”
葉文心許久沒提這師傅徒弟的話,玉絮幾個便咬着脣兒笑,放了簾子下來,使個眼色給石桂,讓
她好好生侍候着。
樟腦擱在個小杯裡頭,上好的蟬衣紙噴溼了敷在杯上,文火細烤半個時辰,這半個時辰石桂的手都酸了,葉文心看這麼着不成事,叫了之桃進來,讓她看着火,石桂去篩細粉。
巴豆粉一股子辛辣味,調了薄荷汁掩去味道,搓成米珠大小的丸子,先滾過一回香粉,看着白團團的,再把樟腦石灰磨得細了,用乳汁浸透,鋪在杉木盒子裡,搓丸子似的搓成櫻桃大小,封在小缸裡頭,埋到地下去。
香料本就有辛辣味,巴豆的味道全叫蓋住了,那一小包巴豆粉,全做成了丸子,那上頭還蓋上梅花印,別的刻荷花的也有小蝙蝠紋的也有,只有這個梅紋的得用。
埋了十來日,從缸裡起封,還是溼潤的,聞着一股子樟腦味,卻又帶些梅花冰片的香味,葉文心還分送了好些出去,這個只要不剖開,就是防蟲用的。
連面都不露,這張臉再生得像誰,總也是無用的,葉文心捏着香丸笑一回,細細收進荷包裡,叫了石桂:“你這樣幫我,我總記着你的好,等我回來,你就能回家去,到時候買房子還是置地,都由着你。”
多的她拿不出來,一二百兩還是有的,旁的不說,一百兩銀子就能置上五十畝良田再蓋上兩間瓦房,再給她一百兩當作私房,這些錢儘夠石桂回家之後過日子了。
石桂聞言自然欣喜,若是葉文心能如願,那她也能如願了,更不必說,如今宋家屬意葉文心當孫媳婦,開口要一個丫頭,再沒有不應的。
到了進宮的前一天,打一早就落雨,越下越大,開閘似的倒灌下來,老太太原說要擺宴的,葉氏給推了,讓她跟葉文瀾一塊,吃了進宮前最後一頓飯。
又是打雷又是颳風,宋蔭堂送葉文瀾到幽篁裡,兩個身上都澆溼了,撐着傘也不頂用,來都來了,自然要請進來喝一盅熱茶湯,葉文心絞巾子給弟弟擦臉:“這樣的雨,你還撐什麼傘,該穿一件蓑衣來的。”
小廝跑回至樂齋去取木屐,葉文心自然留下宋蔭堂來,吃一碗薑湯,同她們一道用飯,這一桌子全是揚州菜,宋蔭堂專找到了淮揚菜大師傅,文思豆腐一品乾絲,一道道的送上來,宋蔭堂還嘆:“可惜了,這會兒若是秋日,還能吃個蟹粉獅子頭。”
葉文心哪裡吃得下,她心裡一時上一時下,想一想那香丸子,方纔覺着心安些,又怕出茬子,這些日子除了往葉氏那頭去,就是關在屋中,坐困愁城。
宋蔭堂求了宋老太爺,又告訴了葉氏,獨獨沒有在葉文心跟前露出已經求親的意思來,等她出來了,自然而然就會知道。
石桂添茶倒酒,此時天色尚早,兩個雷一打下來,卻黑的伸手不見五指,屋裡一排燈兒點起來,明晃晃照得人心頭髮慌,葉文心神色懨懨,宋蔭堂咳嗽一聲,到底說了:“表妹也不必憂心,上頭已經有了人選了。”
他豈會瞧不出來葉文心不願意入宮,說得這一句,葉文心心口一跳,宋蔭堂不好再多說,搖一搖頭,執杯敬她一杯酒。
葉文心先是不信,跟着又將信將疑,在她心裡父親是說辦甚事就能辦到的人,揚州地界上就沒有他擺不平的事兒,家裡這樣富,官聲還能這麼好,又是孝又是賢,人臉上比佛臉上鍍的金都多,他實打實說要辦的事,怎麼會辦不成呢。
葉文心還是不樂,宋蔭堂卻當她是將要離家的緣故,許諾了會照顧葉文瀾,又道:“表妹回來的時候,正是五月節,到時候,我叫人預備你愛吃的糉子,你喜歡甜口的還是鹹口的?”
答他的不是葉文心,反是葉文瀾:“姐姐喜歡甜口的,一指長的小糉子,每個裡頭都裹上蜜豆,餡兒塞得足足的,她能吃上一串。”一串也不過五六隻,可葉文心脾胃弱,怕積食,五六隻已經很多了,宋蔭堂點了頭:“我知道了,必給妹妹備下。”
葉文心露出些許笑意來:“那我就先祝表哥金榜提名,連中三元了。”
這雨斷斷續續下了整夜,院子裡頭新發的花蕾給打落了大半,葉文心一早就醒了,她夜裡就沒睡踏實過,半夢半醒,只道天已經大亮了,外頭天還暗着,她披了鬥蓬,打開窗戶,看着竹葉上滴滴瀝瀝的水珠,一直站到天明。
天雖晴了,看着還是低沉沉陰惻惻的,也不知甚時候就要打下另一場雨來,葉文心的東西一早就裝上了車,宮裡的領事太監早早就在問明瞭葉家姑娘客居在宋家,說定了日子,一大早就來接人。
宋老太爺的官位擺着,葉家在揚州又富得流油,那太監捏着個十兩的大紅封,自然眉開眼笑的在堂前等着。
玉絮幾個紅了眼圈,石桂也一路跟在葉文心身邊,她披了一件大斗蓬,身上穿着厚襖子,拜別了老太太,又跟葉氏道別:“還求姑姑多給我娘寫信報平安,若是能夠使人送信出來,我也會送出來,若不能夠,姑姑可千萬想着我。”
葉氏緊緊握了她的手:“你旁的不必擔憂,家裡都會念着你的。”
葉文心登車而去,葉氏派了兩個丫頭跟車,裡頭石桂就是一個,跟着車走走停停,綠綢簾兒一動一動,葉文心闔了眼兒靠在車壁上,胸口悶悶想哭,可眨着眼怎麼都流不下淚來。
到了宮門口,已經有人等候了,都是官家女,裡頭還有熟識的,陳閣老家的孫女兒一眼就瞧見了葉文心,兩個見過幾面,算得熟識,便挨在一處等着,陳閣老的孫女兒還拉了她的手:“姐姐,分派屋子的時候,咱們倆個住在一處罷。”
帶來的箱子都有規格,開箱子驗過,那些個宮人嬤嬤趁機刮一回油水,葉文心先時看着,只當藥丸會叫人挑出來,嬤嬤一看是樟腦的,倒沒取出來,反把花粉胭脂都收羅了:“姑娘進了宮,便用不上這些個了。”
一人領一塊牌子,上頭寫着姓氏,還有父輩祖輩的官位,陳閣老家的孫女兒排在頭一個,葉文心排在第二個,餘下那些一個個拿眼兒往她們身上溜。
陳閣老家的孫女兒只是生得清秀,葉文心卻不一樣,她垂眉斂目站在人羣裡,不說不動就扎人的眼,那些個宮人嬤嬤到她跟前,不自覺就把聲音放軟了兩分。
裡頭年歲大的已經及笄,年歲小的將將十二,小姑娘們俱都垂了頭,拿眼角的餘光打量別個,一圈轉下來,葉文心身邊便只有陳閣老的孫女了。
石桂看得分明,葉文心生得算不得最好,可她天然就與旁人不同,何況眉間還帶着愁緒,在家的時候哪一個不是千寵萬嬌的,到宮門口也是衆生平等。
秀女都早早就接來了,這會兒卻還車停下,太監點頭哈腰湊過去,滿面是笑的扶着人出來,石桂一看卻是識得的,紀大人的女兒,那個說是欽點了妃位的紀子悅。
睿王求親的事鬧得沸沸揚揚,聖人卻咬死了沒下旨意,再沒成想她竟還是選秀了,紀子悅一來,就由公公領着,一路站到最前頭去了。
才還在葉文心身上打轉的目光,一下子都轉到紀子悅身上,石桂眼看着葉文心一步一步走進紅牆裡頭,回頭還看了她一眼,衝她笑了笑。
作者有話要說: 這個禮拜五就要去玩啦去玩啦去玩啦
然而存稿還不夠
倒地哭趴
妹子們快給我力量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