裴姑姑進了宋家的事,好似石子拋進深水潭,“咕咚”一聲過去,泛起層層漣漪,這頭一個波動的,不是甘氏,反是姚姨娘跟汪姨娘。
葉氏一直沒給她們準話,她們便只當家裡還要送了兩個女兒進宮選秀女去,在屋子裡頭幹發愁也沒旁的用處,到底是自家身上落下來的肉,錢姨娘一胎得男,越發把她們倆個比了下去。
聽說家裡來了位宮裡頭的嬤嬤,兩個姨娘也跟着心思活動起來,想求着葉氏讓餘容澤芝也跟着聽聽訓導,見天兒往葉氏跟前請安,又是做點心又做裡衣,知道葉氏不會穿,可這姿態卻得擺出來。
葉氏收了一堆根本用不着的東西,有賞給底下丫頭婆子的,也有回拒了的,不同兩個姨娘多話,反把餘容澤芝叫了來:“你們兩個年紀雖還小些,卻自小就是明白事理的,我也不瞞着你們,家裡有了安排,再有一年纔會請了嬤嬤來,這會兒學,早了些。”
餘容澤芝難得在葉氏跟前紅了臉,垂了頭給嫡母致歉:“母親說的我們心裡明白,再不會爲着這事兒擾了老太太去。”
葉氏點了頭,既然明理,還賞了她們衣裳首飾,春燕替葉氏收拾兩個姨娘送來的東西,倒跟着嘆一聲:“到底是太太細心教導過的。”
小時候就讓她們遠着姨娘,仔細選了教養嬤嬤,打小就規行矩步,耳不聞惡聲,嘴不言惡語,教出來的姑娘自然懂規矩明事理。
“針線上頭的衣裳可做得了,你給兩位姨娘送去,安她們的心。”家裡是怎麼也不會把女兒送進去的,宋老太爺要名聲,何況宋家的女兒選進去了,葉家的就不會得選了。
寄去揚州的信,倒是回了一封來,可派去的人去說根本就沒能見着沈氏,只見了見素姑,說她日日在沈氏牀前侍疾,人瘦得都脫了形。
自家那位哥哥來的信上竟還有臉提起沈氏是虧過元氣的人,這才一直將養不好身子,病來如山倒,病去如抽絲,養個一年半載的慢慢會好起來。
這麼一封信看得葉氏心底發涼,想了好多回,也不敢把這事兒告訴葉文心,反待格外好起來,自個兒吃過的苦楚,感同身受。
春燕回來面上有些不好看,還當這兩個怎麼忽的就跳起來,原是甘氏那兒透了意思,母女連心,倒也怨不到這兩位身上。
姚汪兩位姨娘門對門住着,雖沒多少寵愛,可葉氏卻沒虧過她們,手上也是寬鬆的,拉了春燕就不放手,一人給了一個赤金的鐲子,也實在是心裡頭沒底,汪姨娘拉着春燕的手聲淚俱下。
春燕還是那付笑盈盈的模樣,握了汪姨娘的手,輕輕拍了拍她:“姨娘這是作甚,太太上頭還有老太爺老太太在呢,有甚事,這兩位總有定奪的。”這事兒實怪不到葉氏頭上去,她還想着替兩個庶女說一門可靠的親事,門第倒不必高,只親家講規矩就成。
春燕半含半露,說得這句,就讓汪姨娘鬆了一口氣,跟姚姨娘兩個,進門這許多年就只得一個女兒,除開替女兒打算也沒旁的,恨不得給葉氏磕個頭,唸了不知幾聲佛,回去就替女兒盤點起嫁妝來。
餘容澤芝兩個跟親生母親並不親近,可也總是血脈相連的,葉氏這些年來雖沒待她們親熱過,卻也不曾磨搓過她們,到了年紀還張羅着出去交際,這個嫡母也已經當得挑不出錯來了。
姚姨娘汪姨娘兩個還特意去看了女兒,告訴她們萬不能聽着風就是雨,若是宋之湄再來,她說甚再不能應。
知道葉家請了嬤嬤,甘氏立時就起了心思,女兒不入宮,能跟着學一學規矩也是好的,往後議親,還有這麼一句說得響。
她跟葉氏張不開口,便讓女兒跟兩個妹妹說話,若是連兩個庶出女兒都跟着學了,宋之湄自然也能跟着一道。
在宋老太太跟前也一樣說陰說陽,宋老太太最煩見她這麼個模樣,乾脆充聾作啞,裝着不懂,一句話也不應她。
等甘氏憤憤然走了,宋老太太才嘆出一口氣來,拉了葉氏道:“我最厭她這樣,有甚事不能明着來說,非得繞上十七八個彎,心裡想要,還得別個送到眼前,天底下哪裡有這樣的便宜事。”
葉氏自然不開口,若是旁的事也還罷了,宮裡請來的嬤嬤,怕是得着吩咐的,要把葉文心□□出個王妃樣來,怎麼肯叫旁人沾手。
既然宋老太太葉氏這裡的路走不通了,乾脆就讓宋之湄自家過來,葉文心纔是主家,她開了口說要人作伴,便是宋老太太也不說好什麼。
宋之湄前頭送了這許多東西過來,葉文心雖是回了禮的,可總也算一份人情,她想着開這個口,十分裡頭總有五六分能成,這事兒宜早不宜遲,披了鬥蓬,搭了丫環的手,踩着積雪過來了。
過了冬至,金陵城裡的雪就不曾停過,落得石階上頭溼漉漉的,就沒一塊乾的地方,旁的院落裡頭樹枝都光禿禿的,獨葉文心這兒滿院都是竹子,越是落雪,越是綠得蒼勁,黃籬兒一圍,遠遠看着都是一付田園雪景圖。
這樣日子很該閉門謝客,綠蟻新焙酒,紅泥小火爐,葉文心還真燙了酒來吃,梨花湛白武林春醉,一口桃花酒下去,面上都泛着春光。
她心裡頭那根弦因着葉氏鬆了一鬆,裴姑姑進來了,接下來還不知道馮嬤嬤要出什麼招,雖不能回回都裝病躲了不去,到底是避過一劫,還沒讓人瞧出來,手裡執着酒盅兒,很想讓石桂陪她吃一盅,可卻偏偏不能。
“表妹可好久不同我走動了,隔得遠了,就不來看我?”宋之湄是個自來熟,憑你同她處得好不好,她一開口,總帶着三分親熱勁頭。
葉文心只得笑一笑:“家裡請了嬤嬤來,我這些日子總不得閒呢。”宋之湄來就是爲着看一看這位宮裡頭的嬤嬤,裴姑姑深居簡出,能呆在屋裡做活計,就絕不往人前來,她坐了好一會兒,也沒見着裴姑姑。
宋之湄既然來了,就不能空走一趟,憑着甘氏跟宋望海兩個請不到體面的嬤嬤來教規矩,如今家裡已經有了一位現成的司贊,何必捨近求遠。
甘氏也不是沒跟宋老太太開過這個口,只是讓宋老太太一口回絕了,說葉家總歸是親戚,上得門來借居在此,哪有占親戚便宜的事。
甘氏這一向身子不好,金雀沒能幫襯上不說,宋望海口裡應着,卻就是不肯替女兒報了免選,甘氏急得嘴上出泡,發了好大一個燎泡,拿粉蓋都蓋不住,一直吃着清火的藥。
這數九寒冬吃敗火的藥,又因着不雅一直不往前頭來請安,宋老太太自然挑刺,宋之湄心裡存了志氣,老太太不開口,她就自家來求,不過學個規矩,難道還不能成?
宋之湄才一從竹林小徑上現身,之桃就跑進來告訴了玉絮,玉絮立時蹙了眉頭,知道她上門沒甚好事,可也一樣得出來迎她:“表姑娘怎麼來了,這大雪天的,仔細着了寒氣。”
宋之湄卻笑:“我找你們姑娘說說話。”
葉文心屋裡鋪着厚氈毯子,榻上牀上,全是鋪的毛褥子,屋裡去了素色,全換了富貴花樣,宋之湄不過幾日沒來,抱了手爐子等着丫環把縐綢厚簾子掀起來,解了鬥蓬便笑:“我不過短了幾日沒來,竟換了一付天地了。”
梨花桌上鋪了羣仙拜壽桌圍,上頭是赤金攢花杯,原來滿眼見不着一點金色的,這會兒連毯子都勾金織銀帶着暗八仙紋樣。
宋之湄頭一回來的時候裡頭花色最多三樣,除了一樣顯眼,旁的還都是暗紋,葉文心還說甚個通體之淡置一豔色點晴的話了又說,那會兒她便不屑,如今看着更成了笑話。
連貓兒睡的褥子都換成了柿子紅,堂中原掛着的那一幅雪中柿子圖,滿成了花開富貴,宋之湄見了心頭暗哂,原當是個清高的,見着金陵富貴,也不過如此,輕笑着說了一聲:“表妹這屋子,老太太必然喜歡的。”
坐下來從堂中的畫誇到羅漢榻上擺着的牙雕小座屏,飲得一口茶,這才道:“妹妹這幾日不得閒,可是要學規矩的緣故?”
葉文心一點即知,吹一吹茶盅,這才笑了:“也不全是,規矩不過聽一聽,是天兒凍人的很,懶洋洋的不想動彈。”
“整日悶在屋裡豈不無趣,妹妹是擅畫的,倒不如畫畫雪景,我屋子外頭都結了薄冰,綠草落了積雪,底下卻生出紅果來,也不知道叫什麼,倒也還能入畫。”拉拉扯扯說了許多,又道:“你不動,我倒是個好動的,正好來多瞧瞧你。”
玉絮在外間低了聲兒道:“這位莫不是閒得慌了,跑這兒解悶來了。”
石桂擺了果碟要往裡送,輕笑一聲:“這是醉翁之意不在酒,打着裴姑姑的主意呢。”她這一說,六出素塵兩個都皺起眉頭來,玉絮覺着有理,咬了脣道:“我去找馮嬤嬤罷。”
“她不挑明瞭說,姑娘也不會遞梯子給她,也不必找了嬤嬤來。”石桂端了五彩泥金梅花攢盒往裡送,宋之湄果然還沒說出來,她跟甘氏一個模樣,都不肯明說,非要等人送上門來。
宋之湄苦坐無果,想着一回不成,就等裴姑姑上課的時候再來,告辭出去,讓水晶白露兩個同門上的小丫頭子套個近乎,抓一把糖果子把葉文心甚時候上課告訴了她。
等人走遠了,玉絮叫了之桃進來,看了她手上的果子“呸”了一聲:“你就少這口吃的不成?”嘴裡啐了一口:“好個要臉的姑娘呢。”
“使有人當面之譽,不若使人無背後之毀。光聽你們這些話,便知古之人誠不欺我也。”葉文心傾了小茶盅兒,飲得一口蘭花香露。
她說這些,丫頭們都接不上口,只石桂笑了:“雅的姑娘說了,我卻有一句俗話,倒是能比。”
玉絮幾個俱都轉了頭過來看她,石桂這才清清喉嚨:“叫,黃鼠狼給雞拜年,好沒安好心。”她這麼一句,葉文心哪裡聽過,笑倒在羅漢榻上,笑完了又扔了帕子過去:“呸!你這個丫頭,倒連我也編排起來了。”
作者有話要說: 告訴媽媽我辭職了
媽媽炸了………
完全不聽我的解釋和計劃
這麼穩定的工作你爲什麼辭啊,雖然錢不多可是穩定啊,雖然屁事多可是穩定啊,雖然要受氣可是穩定啊,雖然領導SB但是它穩定啊……反正不管怎麼不好,只要穩定就是好的
說服我媽的竟然是“老公同意了”這五個字,講真我覺得女權簡直得從根上再來一回。
謝謝妹紙們的地雷票,感受到了安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