宮裡出來的姑姑,不能怠慢了,理了一間西廂房出來,牀桌榻椅樣樣齊全,還從葉家搬了一套大理石雲紋的成套傢什過來,鋪上石青洋毯子,繡墩坐褥鋪在院子裡頭曬太陽,一頂石青的帳子兩面翻。
石桂眼兒一溜,見之桃蕊香兩個在翻帳子理東西,卻沒瞧見九月,蕊香抿了脣:“九月往馮嬤嬤那兒送東西去了。”
石桂記在心上,得了機會還提跟葉文心提一提,走了一個瓊瑛,又多了一個九月,掀了簾子進去,葉文心正在畫畫,她已經許久不曾有過這樣的閒情了,擡頭瞧見石桂,衝她點頭:“你也拿了筆,我教你畫竹子。”
石桂是會畫的,葉文心畫的一叢竹,如何落筆如何勾抹,她着意看過,單以竹論,也不差什麼,可她瞧過葉文心畫的山水,這裡頭相去甚遠,此時也就學些花竹,再拿畫筆倒不如習字的時候這樣心潮起伏。
外間看她們畫畫, 都退到屋外,玉絮纔剛接手了鑰匙,正是新官上任春風得意,她還有幾份聰明勁,知道瓊瑛差在哪兒,琢磨了一夜,樣樣學着瑞葉的行事,該緊的時候緊,該鬆的時候再鬆,還自個兒摸了錢出來,請她們吃核桃酪。
葉文心的心思不在畫上,鋪開紙只是爲着能隔開人同石桂說說話,她手中握筆,眼晴盯着紙,聲兒低低的,外間人看起來,還當是在傳授畫技:“裴姑姑那兒你跟着去。”
選秀是要選的,可怎麼個選法卻在她:“我囫圇聽了一耳朵,初選複選,最後還得見娘娘貴人們,你打聽仔細了,只要我討了嫌,必然就沒有我了。”
石桂輕笑一聲,落筆便重了些,她練了百來日的字,原來又是幹過農活的,手上很勁頭,葉文心擡一擡腕子:“得鬆些,下筆別這麼使勁兒。”
石桂畫了一幅竹,滿當當的毫無章法,畫了滿滿一張紙,把這紙捲回去,看西廂的屋子鋪設好了沒有,九月這一間屋,她也不打算住了。
西廂的屋子明亮寬敞得多,挨牆放着牀,掛上了帳子,屋裡點起來香來,窗戶大開着通風透氣,地上鋪了石青織銀絲團花的毯子,窗下還有一張小榻,正好給石桂睡。
她抱了鋪蓋往西廂去,六出素塵都知道她要侍候裴姑姑,上手幫她搬東西,一個抱着鋪蓋卷,一個包着妝匣子,還道:“裴姑姑我們都見過了,倒不是那等苛薄人,她也只住三四個月,你好生侍候着,馮嬤嬤定要打賞你的。”
石桂搶先一步鋪好了東西,九月九回來,滿面喜氣盈盈,回屋一看石桂的東西都空了,只餘下一張板牀,牀上牀下搬得乾乾淨淨,急得跑去西廂,眼兒一掃,牀上桌上都堆着石桂的東西,眼圈一紅:“馮嬤嬤說了,叫我侍候着宮裡來的姑姑。”
六出素塵兩個一對眼兒,又去看石桂,這差事是葉文心早早就分派下來的,九月也不是不知,原來不說,這會兒東西都搬好了,怪道見天往馮嬤嬤那兒跑,原來是討這份好差事去了。
六出素塵兩個是二等的,知道這回葉文心也有意提一提石桂,這差事落到誰頭上,誰就能提個等,一月月錢多出兩百錢不說,衣裳料子頭油花粉,樣樣都不同,也怪不得九月要爭。
石桂正疊牀單,聽見九月這一句,先皺了眉頭,跟着才笑了:“馮嬤嬤怕不知道姑娘已經有了吩咐的,這事兒你我說了都不算,還得問過姑娘去。”
這差事是天上落下來的餡餅,正砸在九月頭上,她這會兒還暈陶陶的樂呢,哪裡肯就這麼放手,兜頭一盆涼水澆下來,委屈得眼睛都紅了。
葉文心安排給了石桂,她不是不知,可馮嬤嬤提起來的時候,她卻不開口,只把這事兒接下來。
石桂要帶着九月去見葉文心,她倒又縮了,擺了手:“是馮嬤嬤指派我的。”
素塵笑一聲:“沒說不是馮嬤嬤派給你的,可也得見見姑娘。”九月連步子都不敢邁,只紅着眼圈,她家裡艱難,院中無人不知,馮嬤嬤把這差事給她,就是告訴她說有許多賞賜,又能提等,她淚眼盈盈看着石桂,指望石桂體諒她的難處,把話先說了。
葉文心自不能答應,石桂是她的人,侍候裴姑姑自有用意,這事兒卻不能不爭,挑着眉頭看向九月,似笑非笑:“這個丫頭倒眼生,進來了三個月,我怎麼沒瞧見過你。”
九月從來當葉文心是個好脾氣的主子,要不然也不敢伸手拿了銀頂針,此時聽她聲氣不好先自縮了,不住拿眼去看石桂,石桂不幫她說話,她只得自個兒開口,聲兒細細的:“我同石桂是一天進的院子。”
葉文心又道:“這事兒早就定下了,石桂東西都收拾好了,叫人回給馮嬤嬤去。”一句話就把事兒定下來了,她才辦成一件大事,哪裡還肯聽馮嬤嬤的擺步,衝着九月點點頭,揮手讓她下去。
九月縮了脖子不敢再說,退出房門就先抖起肩來,這回連蕊香也不上前了,反是之桃拉了她:“你也是糊塗了,再怕馮嬤嬤也得把話說明白了呀。”還當是馮嬤嬤臨時起意的,九月嚅嚅不開口,蕊香裝作翻曬的褥子,只之桃一個輕聲寬慰了她。
九月斜了眼兒去看石桂,石桂已經甩手鋪牀去了,她的東西理得乾乾淨淨,往後也不打算再回那個屋子,九月回了房便抽泣道:“我再沒想同她相爭,她何必就厭了我。”
石桂開了窗戶曬被子,兩隻貓兒就在被面上爬來爬去,石桂把貓拎起來,擱到繡籮裡,也不知道這宮裡的裴姑姑養不養得貓,若是不成,倒得把這兩隻小東西託給六出。
屋子纔有個齊整模樣,馮嬤嬤就引着裴姑姑來了幽篁裡,裴姑姑是年滿三十放出宮來的,聖人後宮便只有一位皇后,兩個過的還是尋常夫妻的日子,東西六宮不過空關着,用的宮人少了,採徵進去的也少,能似她這樣提上去當管教姑姑的,就更少了。
裴姑姑能來,葉家是花了大力氣的,既是看準了位子的,總得摸出皇后娘娘喜歡什麼樣的姑娘,下面這些官員,哪個能想到皇后會在這些官家女兒裡頭挑兒媳婦,家裡的姑娘也是按步就班養大的,如今這些全是臨時抱佛腳了。
裴姑姑一身青衣,頭髮全梳在腦後,拿梳子抿得一根碎髮也無,通身上下別無飾物,幾個體面的大丫頭腕子上還叮噹當的戴些響珠鐲兒,她卻只是再尋常不過的絞絲銀鐲子,一身青衣裙,放在人堆裡也不出挑。
她往院子裡頭一站,那精氣神兒便跟旁人不同,肩平腰直,人站得正正的,頭向微微低下,目光往下落,投在眼前那塊青磚地上。
馮嬤嬤也是老積年,打眼一看就覺得不錯,一半是爲着規矩,一半是爲着叫她說一說宮裡頭的人跟事,好讓葉家這位嬌生的大小姐心裡有底。
裴姑姑來的時候就已經同馮嬤嬤說定了,本來也就是這半年的功夫,日子過去,不管教得如何,還回奉養所去。
宮裡當過差還能有體面的,哪一個心裡沒有一把秤,裴姑姑一聽就知道葉家這個姑娘不好教,官家姑娘要進宮,開國以來就沒幾回,上一回,還是當今這位皇后娘娘。
裴姑姑一進來,石桂就迎了上去,馮嬤嬤那頭得着信,不及扯皮裴姑姑就來了,也知道九月必爭不過石桂,衝着石桂點點頭,石桂伸了手,麻利的把裴姑姑的青布小包接過來:“姑姑跟我來罷。”
一路引進西廂去,裴姑姑見着西廂房裡有牀有桌,帳子上頭還繡了花,微微一笑:“姑娘費心了,很不用這樣麻煩。”
若說身份,自然是葉文心身份高些,可按着老師學生來算,是她該來見一見裴姑姑,哪知道裴姑姑倒不介意這些,把那青布小包往牀腳一放,撣了撣衣裳就往葉文心的屋子裡去。
葉文心既打定了主意,不待她說第二句,便立起來,裴姑姑笑一笑:“葉家姑娘好,我姓裴,喊我一聲裴姑姑罷。”
馮嬤嬤見失了先機,趕緊笑道:“姑姑坐,看茶。”幾個丫頭對這個宮裡出來的姑姑都很好奇,簾子裡外都站着人,裴姑姑拿餘光一掃,就知道除了教這個姑娘,還得把屋裡人都帶出來才成。
葉文心細細稱一聲裴姑姑,存心讓馮嬤嬤失了防範,心裡雖不願還是開口道:“素塵,把我那青花大缸裡頭的水舀一壺出來,煮茶給裴姑姑吃。”
裴姑姑微微一笑,眼睛還不落到葉文心的臉上:“葉姑娘不必忙,我可不是宮裡司茶的,吃不出這水有什麼分別。”
葉文心笑得一聲:“什麼茶不茶,不過解渴而已。”她這一句說完,裴姑姑才擡起頭來,打眼一看,怔得一怔。
葉文心生得舒眉秀目,通身一股清氣,要是仔細論起來,比紀家姑娘也不差什麼,裴姑姑不過片刻失神,跟着又斂目道:“姑娘好相貌。”
葉文心自小到大,這句話沒聽過千句也有百句,自來不曾放到心上,可裴姑姑說了,她面上笑意便更淡些,着人點了茶來,奉上給裴姑姑,又問裴姑姑要學些什麼。
裴姑姑安安靜靜坐着,不到開口問她,她絕不先說,聽見問了也是撿了兩句:“或是站坐看人,或是說話回事,看姑娘想先學什麼。”
葉文心一聽便蹙了眉頭,這些個打小學起來的,也自認挑不出錯來,哪知道請個姑姑來,竟是教了這些,派了石桂過去,倒沒辦錯,打聽出主位厭惡些甚,樣樣的學起來就是。
馮嬤嬤拉了裴姑姑的手,殷切道:“宮門見過,卻沒進過,姑姑不若先說說這站坐看人的講究。”又安撫了葉文心:“也叫瓊瑛玉絮幾個學一學,姑娘意下如何?”
作者有話要說: 懷總今天跟主管吵架了
心情不好
沒有二更
哼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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