麥子熟了,貴生除了白天幫着下地幹活外,晚上還要領着護衛隊看家護院,還要到麥田裡轉一轉。麥收是三夏大忙季節,所有的人都緊張起來,早上早早起來,拿了鐮刀去割麥,中午有人把飯菜送到田裡。貴生重任在肩,一點不敢鬆懈,和大家一樣起早摸黑。上午把麥子割倒,下午再用牛車、馬車把麥子拉到場裡垛起來。等麥子割完拉淨,再慢慢打場。往地裡送飯的都是喬老爺的家人,有時是他的兒子、兒媳,有時是他的女兒,喬老爺有時也去。喬老爺的大女兒出嫁了,家裡還有一個小女兒。只要他的小女兒一到,大家都高興。因爲他的小女兒不但人長得漂亮,心地也善良,她一到地裡就說:
“累了就歇歇,喝點水吧,來,我給你倒水。”
中午,還可以躺在樹蔭裡小憩一會兒。玉蘭也和她一起來,玉蘭的頭髮已長出來,長長的,挽一個髻,盤在頭上,很是漂亮。
喬老爺的小女兒名叫紅菱,十六歲,上過幾年私熟,不知什麼原因,紅菱的身體從小就弱,一有病就咳嗽不止,一咳嗽就多日不好,弄得喬家上下都寵着她,慣着她。所以,識了幾個字後,家裡也就不再催她上學。她整日悶在家裡,跟個病貓似的。只有等到天熱了,她才如出籠的鳥兒,到野外遊玩,觀賞,紅撲撲的小臉上就露出活生生的氣息。
玉蘭因爲身份的原因,自覺到不了人前,每天就呆在屋裡。過了一個多月,頭髮長出一些,和大家也熟悉起來,臉上這纔有了笑容。她執意要找些活兒幹,如果不幹活兒,她覺得在這裡住不下去。她想依靠貴生,貴生想的卻是翠翠。呂鐵想做她的依靠,她卻又看不上呂鐵。她再不找些活幹,實在是沒理由住下去。不過,這些日子以來,她也在不斷地觀察呂鐵。呂鐵是個孤兒,沒上過學,雖然長得黝黑,可一身鍵子肉,比貴生還強壯。他比貴生大幾歲,其實和玉蘭年齡相當。他有貴生的勤勞、樸實,腦瓜也靈活。可能是從小受苦,無人管教的緣故,說話比貴生多了幾分流氣。自從見了玉蘭,他說話小心多了,從來都是一付誠惶誠恐,隨和勤快的樣子。他長得並不難看,和那個米老三比起來,有過之而無不及。所以,她感到貴生對自己雖然關心,卻不象從前在她家養傷時的樣子。知道兩人緣分已盡,心中十分生氣,也十分無奈。跟着紅菱到地裡轉一轉,看見貴生和呂鐵並肩割麥,並肩裝車,兄弟倆似的,很是高興。吃飯時不知不覺瞄幾眼呂鐵,不自覺地笑笑,笑得呂鐵莫明其妙,也跟着嘿嘿地笑。
麥子割完,又轉入打場、曬糧。一邊打場,一邊曬糧,兩個女人雖然體力不濟,翻個麥子倒是輕車熟路。看呂鐵他們赤腳趟麥,紅菱也要赤腳。玉蘭阻止說:
“不行,羞不羞?”紅菱想了想,笑着穿上鞋,二人便用木杴翻麥。麥後的日頭毒得很,呂鐵和貴生都曬得黝黑。紅菱和玉蘭戴着草帽,白裡透着紅光,但她們很興奮,很快樂。貴生對呂鐵擠擠眼睛,說:
“你的好事到了,這一回,我保證一說就成。”
麥收期間,收麥的人多,除了長工,又招了不少短工。貴生和呂鐵主要安排領工幹活,中午時分,兩位小姐回家吃飯,來時再把飯菜送到地裡或場裡。
中午時分,場里人少,貴生就幫着打場。他雖不是把式,也不陌生,象老把式那樣,把長長的撇繩纏在腰間,右手拿鞭,“叭”地一甩,牲口們便聽話地圍着他轉起來。等換工的人過來,接過貴生手裡的撇繩,貴生又去曬場翻麥。毒日頭下,有時不免頭昏眼花。悶熱間,頭頂忽然一片陰涼,卻是喬老爺。打了一把黃油大傘,站在背後。貴生急忙辭謝:
“這怎麼行,老爺您還是到樹蔭下歇着吧。”
喬老爺微微笑着:“你幹活都不怕熱,我不幹活兒還怕熱嗎?”
貴生無奈,翻麥更加有力。喬老爺跟着他,一步步向前走。喬老爺說:“玉蘭現在怎麼樣啦?”
貴生說:“她現在沒事了,我估計,這次一說準成,我看見,她經常躲一邊悄悄看呂鐵呢。”
喬老爺哈哈笑起來,說:“他倆要是都願意了,麥罷我就讓他倆成親。”
果如貴生所說,這次跟玉蘭一說,玉蘭真的就爽爽快快地答應了。
喬老爺說話算數,麥罷後,入了秋,果然佈置了新房讓呂鐵和玉蘭熱執鬧鬧成了親。
貴生去掉了一塊心病,喬老爺也做了一件功德事。呂鐵和玉蘭的婚禮結束後,他把貴生叫去,開門見山地問:
“貴生呀,呂鐵都成親了,你打算怎麼辦呢?”
貴生說:“我成過親了,我有翠翠。”
喬老爺說:“我不是這個意思,我是說他們倆都成親了,你是不是也該考慮考慮了,你那翠翠到現在還沒有消息,你等到何時是個頭哇!”
貴生說:“我和翠翠從小一塊長大,一塊出來逃荒,如果她人沒了,我怎麼向家裡交待?我如果再成親,萬一找着了怎麼辦?”
喬老爺說:“可是現在時逢亂世,你又不是沒找她,你已經二十歲啦,該成個家啦。男子漢大丈夫,要拿得起,放得下,不能一條衚衕走到底。你要是願意,我也給你說一門親事,你看怎麼樣?”
貴生不知說什麼好,結結巴巴地說:“這恐怕不好,婚姻之事,應該父母做主,再說,我……”
喬老爺打斷他:“你不要說了,我知道你的心思。你在我這裡時間不短啦,我知道你是個實在人,有情有意。我會對得住你。我那小女兒,人長得不懶,我看得出來,她不討厭你,她已經十七歲了,我準備把她許給你,你看怎麼樣?”
貴生急忙擺手:“不行,喬老爺,這可不行,我是一個粗人,連個家都沒有,我怎麼能與小姐成親呢,你千萬可不敢這麼做。”
喬老爺說:“她除了身體有些弱,脾氣也不算壞,她不會欺負你。再說,在我這裡,你會受到尊重,將來,我會分一些家產給你,不會讓你們受苦。”
貴生說:“我是說,翠翠找不到,我不能再成親!”
喬老爺不高興地說:“你要是一輩子找不到翠翠,就一輩子不再娶啦?”
看喬老爺變了臉,貴生不知如何回答。想了想,低聲說:“我再想想,我得好好考慮考慮。”
喬老爺說:“我可是真心的器重你,不然怎麼可能把女兒嫁給你,我對你比對我自己的兒子還親,你好好想吧,想好了告訴我。”
晚上,呂鐵和玉蘭來串門,貴生把情況一說,呂鐵就急了:“你真傻呀,這樣的好事,你怎麼不答應呢,換了別人,那是不可能的。”
貴生說:“我真的沒那個心思!”
玉蘭站起來,本想點他眉心,忽覺不妥,又坐下,埋怨說:“你呀,你真是個死腦筋,喬老爺這麼大的家業,他看得起你不是你的榮幸嗎?你說說,要是一輩子找不到她,你就一輩子不再娶啦?”
呂鐵也說:“我看是不好找的,你想想,那腿長在她身上,她不是想跑哪兒跑哪兒嗎?”
玉蘭說:“翠翠八成不在這個地方,如果在的話,憑喬老爺的面子,什麼樣的人打聽不出來?”
這話貴生相信了,猶豫地說:“可是她能去哪兒呢,我去找也沒個地方呀!”
“就是呀,天下這麼大,她一個女人,不管跑到哪裡,一嫁就成了人家的婆姨,誰還知道她叫什麼。我說你就別找了,就和紅菱成親吧,咱哥倆在這兒,也好有個照應。”呂鐵攛掇着。
玉蘭又說:“你想想,如果你不同意,還能在這兒呆下去嗎?如果你走了,我一個人在這裡,多孤單呀!”
呂鐵說:“你孤單個啥,不是還有我嗎?”
“你要打我了呢?我離孃家這麼遠,又不知爹孃死活,連個親人也沒有。” 玉蘭撇嘴說。
貴生自言自語:“我能到哪裡找她呢?我又不知道地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