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百一十章 糊塗
圓月初升,中秋夜原是團聚之日,佟如錚卻是攜着萬千將士駐在蒙古那遙遠的草原中,而今年宮中的中秋家宴上,猶顯的清淨冷落,宸華宮敗落,如今不過是北宮一個小小的榮嬪,既是去了北宮那等地兒,這家宴自是沒資格來的。而育有一雙兒女的陸慧妃,不知爲何,許是知道扶子上位無望,又惹怒皇帝,爲之厭棄,身子也一日不如一日,許久未曾出過宮門半步,只能圍着藥罐子過活。
月上枝頭,宮中早已拾掇好,大紅的宮燈點亮了一座又一座宮殿,穿梭在宮宴,廊下的宮女們皆着的喜慶鮮亮之色,爲這佳節平添了喜意。
舉辦家宴的乾德宮燈火明亮,此刻殿中已坐滿了人,佟皇后身着明黃緙絲紗繡彩雲金龍紋吉服褂,配珊瑚節珠間佛頭的東珠朝珠,發上戴着點翠嵌寶福壽綿長鈿子,端坐其上。
此刻在佟皇后眼中,旁人只怕都是天邊兒的浮雲,只有懷中的小人兒纔是頂尖兒重要的。佟皇后眼角噙着笑意,小心抱着當今皇帝的嫡孫兒,齊瑾。
阿瑾乖乖窩在襁褓裡,承了好相貌,那嫩嫩的皮膚跟剛破殼兒的雞蛋一般,笑起來軟軟糯糯的,像個軟香可口的小包子,眉毛彎的像個小月牙兒,一雙寶珠般的眼睛提溜滴溜兒轉,孩子雖小,卻甚喜歡熱鬧,一瞧着人多,便高興的直笑,如今正長着牙,一笑,這晶瑩的口水就時時掛在嘴邊兒。
佟皇后越瞧着如蘅與齊毓的孩子便越喜歡,阿瑾小卻也能從眉目中看出他們的影子來,初抱這孩子時。她還激動地發顫,手中軟軟的,就像是玻璃瓷娃娃,生怕一不小心就跌碎了。
因着佟皇后喜歡阿瑾,因而便安排瞭如蘅坐在了自個兒旁邊,反倒如蘅之下,才分出了嬪妃的座兒。
佟皇后笑着擡眼瞥了坐在身旁的如蘅。指尖輕輕滑過阿瑾的眉毛道:“我掂量着。阿瑾可是又重了不少,還是隨着月子生下來的好,先前裹兒剛生下來。小丫頭瘦的唬人。”
如蘅笑着凝了一眼佟皇后的手,佟皇后是打心眼兒裡心疼在乎阿瑾,凡是在宮裡的,不論是新嬪還是舊妃。哪一個不是金貴的養着自個兒一雙手,留上一截兒青蔥的指甲。塗了那紅如煙霞的丹蔻,美得讓人移不開眼。更甚者,對於高位的嬪妃們而言,那嵌滿珠玉的護甲便是身份尊貴的象徵。便是論好看,有赤金的,有琺琅的。有掐絲的,有鏤刻的。挑花人的眼。
可自打如蘅生了阿瑾,佟皇后便悄無聲息地絞了指甲,再不塗丹蔻,從前那一套套赤金的護甲也都擱在妝盒裡蒙了塵,再未取出來過。有了這層原因,六宮的嬪妃也明白了這小世子在佟皇后眼裡有多重,但有親近小世子的,無不是先小心卸了手上的寶飾的。
“阿瑾打生下來便能吃奶的緊,又是最最鬧騰,也不知跟了誰的緣故。”
如蘅笑着替阿瑾掖了掖襁褓,看向佟皇后:“這孩子長牙就愛咬什麼,姑母可小心着些。”
佟皇后低頭逗弄着阿瑾,忽一擡頭眯眼笑道:“我瞧阿瑾盡像你了,你雖不是在我身邊兒從小長大的,但瞧着那跳脫勁兒也十之有九了,再者。”
佟皇后又垂頭似在同阿瑾笑語:“老二一向沉穩,阿瑾斷不會是承了老二的。”
如蘅一聽,頗有些不以爲然的貼過去道:“姑母偏心,只說我的不好。”
正笑語間,便聽得外面高聲宣道:“皇上駕到。”
佟皇后眉眼一擡,起身將阿瑾遞到槿言懷中,撫了撫裙袂,這才端然走下去,攜着衆嬪妃迎接聖駕。
皇帝親自扶了佟皇后起身,一同走向上座,如蘅自然而然退到了自己位置上,同和嘉坐在了一起,待一擡頭,她才瞧着今日家宴的不同,那老道元翁竟也隨皇帝一同來了。
家宴多是後宮之人,元翁又是修道者,皇帝竟也允了,可見如今這元翁是日漸受寵。宴上的人也驚詫在那兒,這偌大的殿中竟不聞一絲聲息。
皇帝絲毫未覺一般,左手撐在靠椅的扶手上,神情懶懶的,好像一日還未醒,右手微微一擡,話音朦朦的,像是隔着層厚厚的紗,悶得慌:“賜坐,元翁是修道之人,專闢出一桌素齋來。”
皇帝發話了,那蘇培全自是恭恭敬敬應了,元翁一甩袖,兩手伏與前,微微垂頜,恭恭敬敬的謝了恩,那寬大的衣袖平平展展的垂在身前。
皇帝疏懶的點了點他,算是應了,一擡眼,瞧着滿屋子鶯鶯燕燕,映着那明閃閃的宮燈,只覺得晃眼睛,待那迷迷晃晃的眼神兒落在順貴妃柳氏身上,原本耷拉的眼皮兒稍稍擡了點兒,凝着晦澀的笑意,不知怎的,如今他越發離不開那柳氏了,還是年輕好啊,瞧着那年輕的面孔,花骨朵兒一般的,好像自己個兒也年輕了一般。皇帝嘴角扯起一絲笑意,讓人瞧着卻怪異的很。
皇帝懶怠的擡了擡眼皮兒,正對上佟皇后懷裡的小傢伙兒,窩在那暖暖和和的錦緞襁褓裡,軟軟糯糯的,笑起來,吱溜着晶瑩的口水兒,看着靈力的緊,那眼睛提溜滴溜兒的轉,一對上自個兒,好像張着嘴要說話一般,好玩的很。
“這是誰家的?”
皇帝懨懨的眼皮兒眯了眯,似是來了興致,嘴角勾着笑意,伸手想去探,然而話音未落,宴上的氣氛卻尷尬的緊,衆人皆不約而同的看向佟皇后,佟皇后懷中抱着阿瑾,原本噙在嘴邊兒的笑意此刻微微一滯,但不過一瞬,便又勾起笑意欲回。
誰知皇帝卻迷濛着眼思索了半晌,倏然想起什麼一般,嘴角笑意扯得更高了:“朕想起來了,這是老四家的阿瑋吧,來,快讓朕瞧瞧。”
不出意外,宴席上的人皆倒吸一口冷氣,皇帝這是怎麼了,這是故意的,還是老糊塗了,小心覷眼過去,佟皇后臉色有些異樣,卻還算從容的,到底是佟皇后,這要是擱着旁人,只怕早都坐不住了。
是啊,佟皇后最心疼的皇孫兒,敢情擱皇帝眼裡還不如老四府裡庶出的孩子,誰還壓得住脾氣?
佟皇后嘴角仍是笑意,卻有一絲不容察覺的生冷,旁人瞧不出,如蘅卻是瞧在了眼裡,其實與她而言,倒是無所謂的,打阿瑾生下來,皇帝也都淡淡的,但宮裡有佟皇后和齊毓,宮外有靖國府和冠勇侯府,六宮仍舊熟絡着,沒個怠慢的。
老四府裡的側妃蔣氏,便是那蔣錫寧的妹妹,一生下這孩子來,皇帝竟親自賜名,送進老四府裡的東西只怕是送進她毓德宮的兩倍,原因只一個,這皇孫生辰竟於他這位皇爺爺是同一日,也不知是人云亦云,還是當真,人人都說這阿瑋與皇帝眉目間有些相似,皇帝對這皇孫是越瞧越喜歡,恨不能直接接進宮來親自教養。
“皇上與臣妾開玩笑了,這是老二和三孃的孩子,阿瑾。”皇后話音帶笑,卻是透露着幾分嚴肅。
皇帝笑意一頓,眼神有些迷濛,眯着眼似是思索了半晌,陡然眼中一亮,定定的再看了阿瑾幾眼,過了一刻,神色倏然淡淡的應了一聲,慢悠悠道:“哦,原來是阿瑾,朕方纔瞧混眼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