如蘅再醒來時,已是第二日日落時分,身上的每一處就跟抽去了骨頭一樣,軟的使不上勁兒,不知是屋子閉着門窗悶的,還是在牀上躺的太久,這會子那頭暈暈乎乎的,感覺自個兒躺在雲端一般,虛的很,不實在。
微微偏了偏頭,產房內已然拾掇乾淨了,靠近東窗的紫漆描金芙蓉紋高几上擱着官窯聳肩美人瓶兒,裡面插着數枝修剪有致的桃花,給屋子裡平添了幾分春意。
而此刻的齊毓正穿着家常的袍子,坐在那桌案旁的圓凳上,一手扶在身旁的大紅酸枝木卷草紋小搖牀的牀沿兒,眉眼閃着溫和的笑意,另一隻手小心翼翼地似在輕撫着孩子。
如蘅瞧了,脣瓣蕩起柔柔的笑意,低聲呢喃:“阿毓。”
聲音雖小,齊毓卻是忙擡起了頭,一瞥到如蘅支着身子想要起來,忙起身三步並作兩步跨過去,一邊小心攬住如蘅虛乏的身子,一邊在如蘅身下多墊了個軟枕,這才小心翼翼地將如蘅的身子輕輕扶回去靠好。
“孩子呢。”
齊毓瞥到如蘅眼眸柔柔的看向那小搖牀,脣角一揚,便起身過去從那小搖牀裡小心翼翼地抱起裹着孩子的襁褓,那手腳細緻的模樣,別說,還真有那麼幾分抱孩子的架勢。
“嬤嬤倒還敢將孩子單獨交予你。”如蘅凝着柔柔的笑眸調笑着輕手輕腳走過來的齊毓。
齊毓一聽,眉宇高高一揚,頗爲得意道:“昨兒看着孩子在李嬤嬤懷裡,我幾次想去抱一抱,愣是被李嬤嬤二話不說給擋了回來,好在我跟着苦學了一晚上,那試手的空襁褓都被我給抱熱乎了,嬤嬤才總算在一旁小心翼翼幫着我抱了一回,如今瞧瞧我這手法,李嬤嬤沒有不放心的。”
瞧着這景兒,如蘅嘴角一滯,不知道該說什麼好了,敢情抱孩子還講究手法的。
齊毓小心坐在牀沿兒邊,微微傾了身子,將孩子的小臉露出來給如蘅看。如蘅心下抑制不住的激動,看着眼前那襁褓裡,孩子臉上還是紅彤彤的,說實在話,當真是皺巴巴的小臉兒,只有巴掌大,怎麼看怎麼像薄皮多餡兒的灌湯包。那眼睛也不知道究竟是閉着還是微眯着,小小的嘴脣似是在一陣一陣兒的嘬着,好像做夢都在吃着奶一般。
“這小子能吃的緊,打昨兒夜裡生下來,不知道哭鬧了多少次,只要一吃上奶就安安分分的了,皇后娘娘和惠娘娘都說能吃是福,你二哥倒更着急,今兒一早就趕着跟我說,日後要帶咱們兒子去射鷹打虎的。”
如蘅一聽這話兒笑着道:“孩子纔多大,就想到這些了,你只管回了二哥,好好陪二嫂帶着宓姐兒玩纔是。”
齊毓聽了從善如流的點頭笑道:“我也是這樣說,怎麼說孩子也該我帶着纔是。”
如蘅笑着沒有答話兒,她這二哥是犯愁了,平日裡粗憨慣了,如今二嫂生了宓姐兒,你說做父親的總不能日後見天兒帶着自家小娘子拼刀拼搶,打獵習武的吧,雖說巾幗不讓鬚眉,可若真是這樣,二嫂第一個不答應,不說女孩兒日日摸爬滾打的不好,單是日後婚嫁又該如何?難不成當真要比武招親?
看着如蘅正高興,齊毓猶豫了一下,終究故作平常道:“對了,咱們的孩子有名字了。”
如蘅被孩子熟睡的模樣吸引的移不開眼,頭也不擡的笑道:“什麼名字?”
齊毓頓了一下,這才道:“單名一個瑾。”
話音剛落,如蘅嘴角的笑意微微一頓,復又平和道:“是誰替阿瑾取的。”
“父皇。”
果然,如蘅但笑不語,一個瑾字兒,說實在的,除了美玉一塊兒實在瞧不出有什麼深涵的意思,聽起來更像是大筆一揮,按着玉字輩兒,在紙上隨便寫的一個字兒,這在向來注重氣勢和寓意的皇家來說,可真要屬頭一回了,齊瑾,齊瑾,看着女兒家了些,少了幾分東宮嫡長孫的氣勢,只怕如今六宮都該暗暗揣測,她這個親封安陽郡主,欽賜太子妃位的小佟氏該是多不受皇帝待見吧。
要說一個名字,說重要又不重要,左右不過一個字兒,但說不重要它卻偏有了父母的一份期盼,前一世佟如蕎好不容易生下一個哥兒,卻因爲庶出的身份,不過是取了一個珏字兒,瞧着好看,又應了玉字輩兒,可珏是何意,雙玉和爲一玉,卻不是一塊兒完整的,瞧瞧最後的結局,坐了皇位失了母親,可見缺而不整。
也是難爲皇帝了,明明是自個兒最寵愛的東宮所出的嫡長孫,偏生這東宮的嫡長孫卻是他最不放心的佟氏所出,就是想寵都寵不起來的。如蘅淡淡一笑,若是除開她的任意一個側妃庶妃,哪怕是入不得皇家玉牒的媵妾所生,皇帝都會寵上天吧,只可惜了,毓德宮永遠不會再擡進旁的人。
唸到此,如蘅脣瓣蕩起柔和的笑意,看着眼前小小的人兒低語呢喃道:“阿瑾,阿瑾。”
看到這情景,齊毓心下卻是愧意,皇帝的用意他不是不明白,父皇這是不想靖國府在毓德宮坐大,可不管父皇怎麼想,他只知道媳婦兒是他想拿一輩子去寵的,而孩子是他最在乎的人拿命爲他生下來的。
三日之後,便是百姓家裡頗爲重視的“洗三”,這在一向注重吉祥的皇室裡,同樣是至關重要的,因着念及如蘅剛產下世子,身子虛弱,而世子又小,更受不得驚,因而這“洗三”禮上按着佟皇后的意思,並未請太多人。
靖國府這邊不過是請了老太太和兩位夫人,大奶奶,二奶奶,再有已婚嫁的佟如蕪,佟如荇,再有與靖國府結了親的親家,安王妃,郡主和郡王妃,以及吳家。至於皇宮裡,便是惠貴妃和和嘉,旁的便是能與坤寧宮說得上話的順貴妃,王嘉妃,晞嬪了。
因坐着月子吹不得風,相比旁人的薄衣輕衫,如蘅還戴着貂鼠昭君套,裹着小坎肩兒,已算是厚的了。“洗三”禮上佟皇后給世子送了一把小金鎖兒,正面兒刻的是魚戲蓮葉,中間兒嵌着一顆成色極好的獨山玉,背面兒則是鏨刻着“長命吉祥”,拿一把燦金的瓔珞圈串着,由佟皇后親自給世子戴上。
這一番舉動,讓六宮也登時明白了,皇帝許是不喜太子妃,不喜剛出生的世子,可禁不住人家有福澤六宮的皇后庇佑,那身份照樣金貴無比,更何況太子終究是受皇帝偏愛的,這日後皇帝會不會因此轉了態度,誰也不清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