翌日。
“大人,京兆尹衙門遣人來報,昨夜冉夫人在獄中自盡了。”一大早,孟雪柔剛踏進姻緣司,衙役老張便面色沉重地走上前來,緩緩稟報道:“冉大人也已經知道了。”
“嗯。”輕嘆一聲,孟雪柔方纔向老張詢問道:“林大人來了嗎?”
“在這兒呢。”
孟雪柔說完林晚照正巧走了進來,對着她商量說道:“咱們先去冉府看看吧。”
“我自己去就行,姻緣司不能沒人。”孟雪柔略一思索,正色道:“我既然答應了冉夫人要照顧冉大人,就必定不會食言。”
“此言差矣。”林晚照聞言沉聲道:“男女有別,冉大人的心思你未必全懂,更何況當着你一個小姑娘的面你教他如何宣泄情緒?罷了,還是我去吧。”
“也好。”明白林晚照所言有理,孟雪柔從善如流。
林晚照將手頭上的事同孟雪柔交代完,自己便轉身出門去了,沒多久他就來到冉家,見到了一夜間頭髮已變花白的冉生。
“冉大人。”眼見冉生只在大門口的臺階上坐着,林晚照心裡也不太好受,於是他索性挨着冉生坐下,開口勸解道:“斯人已逝,冉大人若還記着夫人遺願,且請善自珍重。”
“唉。”長嘆一聲,冉生望向遠方,眼神迷茫:“三十年了,我們夫妻成親三十年了。這三十年裡,我們同甘共苦,悲歡與共,真正是夫妻一體。父母離世之後,她便是我唯一的親人,我愛她信她,卻從未真正地讀懂她,若我能全然明白她的心思,也不至於讓她做下錯事,傷人傷己。如今她已伏法,也是罪有應得,我雖不會爲她憤怒不平,可這心裡終究是缺了一塊,再也不能完全了。”
冉生說着說着,兩行熱淚便悄無聲息地落了下來,林晚照只得默不作聲地摟住了他的肩膀,聊以安慰。
“晚照,要學會珍惜眼前人啊。”感受到林晚照的關心,冉生含淚感慨道:“千金易得,真心難求,若有所思就該盡數說與那人知曉,不要再重蹈我的覆轍。我這一生少時貧苦,做小本買賣努力供養父母,後來如願高中,勤勤懇懇爲官二十載,從未有過疏漏。所以無論是對待父母還是君上百姓,我都問心無愧,唯獨…”
說到這裡,冉生再也忍不住以手捂臉,無聲哭泣着,林晚照見狀也不言語,依舊靜靜地待在旁邊,由着冉生哭個痛快。
半晌,冉生哽咽道:“我對不起我娘子,更對不起靈蘭,如果我當年能狠心一點立刻把靈蘭送走,也許就不會有這樣的事情…”
“冉叔,這不是你的錯。”林晚照聽到這裡,耐心開導着:“如今木已成舟,你萬萬不可再過分自責,若是你再有任何不虞,她們二人在九泉之下也不會安心的。”
聞言,冉生沉默不語,半晌他終於冷靜下來,對着林晚照淡淡地說道:“晚照,我寫好了書信請辭,你幫我轉呈給皇上吧。”
“您決定了?”林晚照問。
“嗯。”冉生點了點頭,平靜地說道:“最遲後日,我會將手頭的事務交接妥當。時至今日,我無顏面聖,無顏面對百姓,更沒有資格再去爲官。從此以後,我將青燈古佛爲伴,以求能爲娘子贖罪積德,爲靈蘭超度祈福。”
林晚照聽了這話略一思索,點頭道:“冉叔放心,侄兒必定幫您辦妥。”
見林晚照答應下來,冉生欣慰地點了點頭,又對着他沉聲道:“另外我還有一個心願,希望你和雪柔能幫我完成。”
“您有話請講,我二人一定盡力而爲。”
看向冉生,林晚照鄭重承諾着。
……
兩個月後。
“冉大人出家前最後的心願,如今終於完成了。”環顧着眼前這間能容納千人的存善堂,孟雪柔欣慰地對着林晚照感慨道:“現如今咱們已經收養了百名孤兒,往後還會更多,相信不久的將來,無家可歸的孩子們能在這裡安心長大,也不枉費冉大人盡數捐出家產的一番苦心。”
“是啊,冉大人說了,拿出一部分資產修建存善堂,餘下的交由你我管理,今後所有商鋪、田產的盈利都作爲孩子們的吃穿用度使用。”林晚照會心一笑,緩緩說道:“如今靈蘭姑娘早已安葬妥當,存善堂也已步入正軌,往後那些無家可歸的孩童便不必再任人買賣爲奴爲婢,更可以在這裡接受教導,學到安身立命的本領。冉大人還說,爲官經商也好,務農做工也罷,總歸自由自在,能主宰自己的命運。”
“是啊。”孟雪柔眯着眼,微笑贊同着。
“兩位大人,姻緣司派人來請了。”孟雪柔話音剛落,林晚照派來照看存善堂的王朱氏來到二人跟前,恭恭敬敬地稟報道:“說是有人急着辦事,已經恭候多時了。”
“知道了,我們這就回去。”林晚照聞言點了點頭,又對着王朱氏叮囑道:“存善堂就交給你了,若有事務無法處理就派人告知於我,孟大人同我自然會抽空過來。”
“是,奴婢記住了。”
王朱氏好聲答應着。
眼見存善堂已然安排妥當,孟雪柔和林晚照便立馬坐車直奔姻緣司而去,等他們剛到門口,就看到一對男女正並排而立,急切地向外張望着。
“兩位大人可回來了!”那男子一見孟雪柔和林晚照走進大堂就連忙眉眼堆笑地迎上前來,奉承道:“早聞兩位大人運籌帷幄,神機妙算,草民家裡正有些棘手的事情,還望兩位大人能幫上一幫!”
男子話音剛落,那女子也連忙符合道:“是啊,兩位大人千萬幫幫忙吧!”
“究竟是何事,讓二位如此着急?”打量着二人的神色,孟雪柔好聲道:“還是先說與我聽吧。”
“唉,還不是我那不肖的兒子!”男子嘆了口氣,無奈地說道:“小人姓王,家中雖然多子卻相繼夭折,只剩小兒子一個。爲了讓我兒能平安長大,小人特意給他取名王繼,以期他能續存性命,繼承香火。這孩子從小被我千嬌萬寵地慣壞了,方纔我只同他爭吵了幾句,這孩子竟直接離家出走,全然不知所蹤!大人,您快幫幫我吧,幫我找回兒子吧!”
“要找兒子?”
不自覺地低聲呢喃着,孟雪柔滿心狐疑。
林晚照聞言亦是不自覺地皺起了眉頭,對着男子沉聲道:“王老爺,若是急着找人你應該直接去京兆尹府,而不是來姻緣司說這些。”
“不是不是,林大人誤會了。”王老爺一聽這話連忙解釋道:“我之所以同我兒子爭吵,就是因爲他不肯相親,不肯成婚,還一味地流連花街柳巷。請恕小人愚見,京兆尹大人最多隻能幫我把兒子找回來,可保不齊哪天他又要出走,而若是兩位大人能儘快幫我將他說服,再給他選個穩妥賢惠的姑娘成親,也許就是釜底抽薪之法了。”
“原來如此。”聽到這裡孟雪柔終於鬆了一口氣,親自招呼了王氏夫婦一起坐下,她這才接着說道:“都說知子莫若父,敢問王老爺一句,您知不知道王公子爲何不願成親呢?”
“這…”王老爺聞言十分爲難,夫妻倆對視了一眼,王老爺方纔對着孟雪柔一臉慚愧地說道:“是我們疏忽,只知道繼兒每每談起婚事就很是牴觸,從來探究過原因。都怪我一直忙於生意,甚少同他耐心交談過,一直忽略了他的感受。”
孟雪柔聞言略一思索,又繼續問道:“那麼本官再多問一句,令郎房裡可有妾室通房,是否是因爲專情愛妾纔不願娶親呢?”
“這倒不是。”王老爺肯定地回答道:“我兒在家裡別說侍妾通房,就連貼身伺候的奴才也都只用小廝而已。小人實在是想不通,在家裡清心寡慾的一個孩子,怎麼到了外面能花天酒地,眠花宿柳呢?”
“此事也不難,查一查就知道了。”孟雪柔對着王老爺耐心地說道:“凡事若不尋常則必有其緣由,王老爺還請耐心等待,容本官和林大人籌謀查訪一番。”
“多謝大人恩典!”
王老爺一聽孟雪柔答應幫忙立時激動得站了起來,十分感激地說道:“一切就拜託兩位大人了。”
見王家夫婦俱是行着大禮,孟雪柔也趕緊起身,對着他二人說道:“不必多禮,這本是下官職責。只是還有一樣,兩位手裡可有令郎的畫像,或者可否跟本官描述一下令郎的相貌特徵?辦案須明察暗訪結合,自然要先識得令郎才行。”
“有的有的,原想着今日就給小兒說親,早就備好了他的畫像。”王夫人聞言連忙從懷裡掏出一副小相遞到孟雪柔面前,好聲說道:“勞煩孟大人了。”
“無妨。”孟雪柔擺了擺手,對着王家夫妻二人又說道:“二位且先請回吧,本官若有消息自然會派人告知的。”
“是,草民(民婦)告退。”
王家兩夫妻聞言終於放下心來,行禮離開了。
“林大人,咱們三天以後休沐對吧?”
王家夫妻一走,孟雪柔轉頭對着林晚照笑問道:“你可有空?”
“樂意奉陪。”
瞭然一笑,林晚照立馬答應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