反覆確認着皇帝的神色,林晚照在自己親舅舅的臉上實在找不到一絲玩笑的意味,於是乎他不自覺地皺了眉,露出了疑惑的表情。
“舅舅,爲什麼?”
看向皇帝,林晚照問。
皇帝從小疼愛林晚照,自然也對他多有耐心,於是他慈愛地笑了笑,對着太監吩咐道:“給他們倆看座。”
“是。”
太監答應了一聲便搬來了兩張椅子,孟雪柔在林晚照的示意下謝了恩,這纔在皇帝右手邊坐了下來。
“照兒,你如今二十六歲了,很該再歷練一番了。”對着林晚照,皇帝耐心地勸說道:“從前你實在不通庶務又最怕麻煩,朕這才由着你自由自在,可是如今朝堂上缺口太大,你還是趕緊回來幫忙吧。”
“舅舅,朝堂上若有所需我絕對義不容辭,只是要我離開姻緣司我實在辦不到。”
眼前的這位長者是皇帝是舅舅更是如同父親一般的存在,於是乎林晚照語氣雖然和緩但卻實實在在有一說一,不肯有半點客氣隱瞞:“舅舅,我還不想深涉朝堂,如今朝堂正是歸正之時,林家還是不要插手的好。”
“哪有什麼林家,朕只要你自己入仕。”皇帝揣着明白裝糊塗,繼續勸說道:“林家怎樣於朕何干?朕只要長姐同你過得好便是,其他人就由着他們自生自滅去吧。照兒,你是朕親手帶大的孩子,你有什麼本事朕再清楚不過,你就不要推脫了。”
“舅舅,太后剛剛倒臺,此時便急着讓我補上實在不妥。”望向皇帝,林晚照正色道:“定遠侯一家是外戚,林家也是外戚,舅舅就算再疼愛我信任我也改變不了我姓林的事實,我的一舉一動也都與林家密不可分。如今定遠侯府和秦家接連倒臺而林家緊接着就補了上去,這在有心人眼裡便是一朝君主一朝臣,是您要重用林家的開端,到時候林家就成了風口浪尖,期間長了難保不會有事。所以舅舅,讓我幹活可以,卻不要給我權力地位,我如今已是無人敢惹,若您當真還要讓我重權加身那便是讓我自己戰戰兢兢了。”
“吏部尚書的位置,你當真不要?”
半眯起眼睛,皇帝對着林晚照笑問道。
“冉生冉大人做了十二年官才升到尚書,兵部尚書羅大人也足足摸爬滾打了十五年,我朝從未有三十五歲以下就做到尚書的先例。”林晚照滿眼懇切,好聲說道:“舅舅,您就別太讓我出挑了,這會害了我的。”
“也罷,那朕就不逼你。”皇帝聞言笑了笑,又對着林晚照說道:“照兒你要知道,你的能力是完全夠的,路愛卿昨日還同朕將你誇獎了一番。不提別的,你如今年華正好就真的甘心一直當個從七品的副司正嗎?”
皇帝說完這話眼神就在林晚照和孟雪柔的身上徘徊了一圈,又着重打量了一下孟雪柔的神色,臉上一直掛着似有若無的笑意。
見皇帝看向自己,孟雪柔眼觀鼻鼻觀心微微低下了頭,一時沉默不語。
“舅舅,姻緣司很好,我很適應。”眼見皇帝看向孟雪柔,林晚照又對皇帝說道:“更何況一屋不掃,何以掃天下?姻緣司雖都是雞毛蒜皮細枝末節的小事但卻最關乎民生,是離老百姓最近的衙門。舅舅,您說過當政者應身先士卒知百姓之疾苦,我到了姻緣司方纔真正明白了。”
“你都這樣說了,朕還能說什麼。”皇帝聞言微微露出笑容,卻又對着孟雪柔問道:“孟愛卿覺得呢?”
“啓稟聖上,微臣覺得林大人說得很是。”拱了拱手,孟雪柔恭恭敬敬地回答道:“林大人是聖上一手教養長大自然人品見識非同一般,如今他既然願意深入民間瞭解百姓疾苦就隨他去吧,微臣和聖上一樣,相信林大人的選擇。”
“罷了,你二人回去吧。”
皇帝聽了這一番話心滿意足,對着孟雪柔笑說道:“朕就等着三月初十喝你們的喜酒了。”
“舅舅,照兒還有一事相求。”林晚照看向皇帝,繼續說道:“我想求一道賜婚聖旨,這樣一來料想那些居心叵測之人也不敢再說什麼了。”
“你是說,平王府那邊?”
皇帝略一沉吟,問道。
“嗯。”林晚照點了點頭,說道:“舅舅您雖然處置了大臣放逐了太后可終究不能對平王痛下殺手,不爲別的,就看在他是您親弟弟的份上。榮寧一向居心叵測又無所不爲,照兒不得不防。”
“也罷,總歸朕是要給他們留一條活路的,也必得爲你籌謀打算纔好。”皇帝聞言點了點頭,對着林晚照說道:“朕這就下旨。”
不多時皇帝寫下聖旨林晚照同孟雪柔一起謝了恩這才起身告退,等二人出了皇宮上了馬車,孟雪柔終於忍不住對着林晚照問道:“你爲何不去吏部?”
“怎麼,你也想讓我去?”林晚照笑問。
“爲前程打算,自然吏部更好,不過咱們姻緣司也不差。”孟雪柔嬌俏一笑,繼續說道:“只不過人都是有私心的,你若能有所進益想必姨母也會開心的。”
“可我不想離開你,更不想你整日裡跟旁人一處,朝夕與共的。”林晚照拉住孟雪柔的手,正色道:“我只要一想到我走以後會有另一個男人日日在你跟前晃我就心裡不舒服,更別提還要一同奔走斷案。雪柔,你儘管笑話我小心眼好了,反正我不會離開。”
“誰要笑話你了?”孟雪柔噗呲一笑,好聲道:“你吃醋就證明你在乎我,我有什麼好生氣的?既然林大人不願意高就那本官便勉爲其難,再收留你一些時日吧!”
“是是是,全憑孟大人吩咐。”
被孟雪柔逗笑,林晚照趕忙配合着。
翌日。
且說姻緣司空了這麼幾天,衆衙役一個個也都蔫了下來,等聖上起復孟雪柔的消息傳來一衆衙役們又像打了雞血一般,瞬間回過神來。
這不,天還未亮十個大老爺們便盡數到齊,熱火朝天地在姻緣司裡灑掃收拾起來,等孟雪柔和林晚照一進來就看到大堂裡清爽整潔,就連地磚都是閃閃發亮。
“屬下等恭迎孟大人回家,恭迎林大人回家!”
十名衙役站成兩排,朗聲笑說道。
“諸位有心了。”
孟雪柔實在感動,拱手回禮道。
林晚照也對衆衙役拱了拱手,朗聲道:“這段時間我同孟大人不在,辛苦你們了。”
“都是屬下們該做的。”衙役老張畢竟歲數最大,率先開口道:“兩位大人回來了就好,回來了就好。”
“大家都歇一歇吧,忙了一早上了。”微微一笑,孟雪柔對着衆人說道:“多謝大家惦念,我們一切都好,只等着三月初十請大家喝喜酒了。”
“太好了!”
衆人聞言更加歡欣鼓舞,七嘴八舌地說道。
“孟大人,孟大人幫幫我吧!”
衆人正一片歡樂祥和,冷不防門口一位年過半百的老婦人急急忙忙地跑了進來,又直接跪在了孟雪柔的面前。
“請孟大人爲我做主,我要跟我丈夫和離!”
望向孟雪柔,老婦人滿眼懇切。
衆人皆是被此情形嚇了一跳,孟雪柔更是連忙將老婦人扶了起來,好聲問道:“這位夫人您有話慢慢說,咱們先坐下吧。”
一邊說着孟雪柔一邊親自扶着老婦人坐下,林晚照和衆衙役也在一旁,就聽老婦人對着孟雪柔痛心疾首地說道:“枉我年過半百,這一把年紀竟是白活了!孟大人,您幫我和離吧,這日子我是沒法過了!”
見老婦人情緒激動,孟雪柔連忙起身給她順着後背,又好聲問道:“和離總得有個原由,您先跟說說,他可是打罵你了?”
“那倒沒有,他做了虧心事,哪還有臉打我!”老婦人搖了搖頭,痛苦地說道:“成婚三十五年我現在才知道,原來他心裡一直另有旁人!這也罷了,若他藏在心裡不說出來我也不會怪他,可是他如今竟日日對着那人的畫像感慨惆悵,竟是餘情未了的樣子!我跟他在一起半輩子了,原來…”
說到動情處老婦人淚如雨下,孟雪柔見狀使了個眼色讓衆衙役都下去,又接着對老婦人好聲安慰道:“此處並無旁人,夫人想哭就哭出來吧。”
“嗚……嗚嗚!”
孟雪柔這一句話直戳老婦人心窩讓她一下子爆發了出來,貼在孟雪柔的懷裡,她嚎啕大哭,沒多久就哭啞了嗓子。
“原來,我竟是個傻子,他…他拿我當什麼了…”
哭到上氣不接下氣,老婦人陸陸續續地哽咽道。
“夫人,咱們不哭了。”
眼看老婦人哭得沒了力氣,孟雪柔半蹲在她的跟前,拿出手帕輕輕爲她擦拭着淚水:“夫人,我且問您,您丈夫在婚後可還同那人有聯繫嗎?那人您認識或者見過嗎?”
“我不知道,他從沒讓我發現過。”老婦人搖了搖頭,對着孟雪柔委委屈屈地說道:“我只見過那人的畫像,若是那人到了我家,想必他就要休妻另娶了吧。”
“夫人您別急,這只是咱們的猜測,咱們也總得先查問清楚。”孟雪柔握住老婦人的手,好聲問道:“您先告訴我您姓甚名誰家住哪裡,你丈夫又叫什麼名字是做什麼的呢?”
“我叫常溪,我丈夫叫張陽,是個教書先生。”常溪抽泣着,對着孟雪柔說道:“我們家住在平安巷十五號,育有兩兒兩女,原本都是安安穩穩的,誰知道…”
常溪說到這裡又忍不住哭了起來,孟雪柔見她情緒實在激動便只得一直好聲安慰着她,林晚照則徑直去了後堂,查找卷宗存檔去了。
一刻鐘後。
常溪哭得實在疲乏便要回家,孟雪柔不放心又叫了兩名衙役將她好生送回去了。
“如何?”
心知林晚照必然找到了什麼,孟雪柔走進他的書房,好聲問道。
“根據存檔記載,常溪和張陽也算情投意合。”起身將卷宗遞給孟雪柔,林晚照正色道:“許是日久生厭,許是另有隱情,咱們總得先探查一番。”
“嗯,當然得查。”孟雪柔點頭道:“對了晚照,你可知道張陽在哪個私塾當先生嗎?”
“平章書院。”
指着一行文字,林晚照意味深長地說道。